赵信尾随了常智光入内堂道:“大人,这些人一早是去拜访郑则鸣,想请郑则鸣帮忙消了这道人头税。但郑则鸣却说,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亲,再说如今这事已经上了程序,河间府马上要来人了,也不是他所能阻止。最后就说谁管事找谁去。”
“你意思是说他们先去找了郑则鸣,然后无奈的才来找本县?”
“这个……”赵信觉着常智光话中有话,虽然是事实,但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准老丈人。
常智光换了衣服出来,拱手朝四下行礼,大家也站起来回礼,常智光客气示意大家坐下后道:“大家都是我安国县的头面人物,不知道今天怎么会……”
苏老爷先站起来道:“我们听说皇上欲征古松,这才来大人处问问。”他是知道这人头税的厉害,象他这样的可以不出人,但是要出钱。钱虽然是小事,但他在安国也有家族的,家族的人都来找他打听这事,生怕裹里面去,他自然是要管管的。他虽然州里有人,但那是盐运司的,根本在这事就说不上话。
再说谁不愿意太平点过日子,谁又愿意再过月余安国就被折腾鸡飞狗跳,这一税没有三个月根本拿不下来。俗话说的好:覆巢之下,安有好蛋。
“是有这么回事,据说是有人特意上京献宝,还直接到了皇帝那。应奉局的公文已经送来,几天前,本县已经派人封树,现在就等河间那边来人。”
谁都猜到这献宝人是谁,但是谁又能说?苏老爷叹口气:“大人,老朽见过那古松,如果要将那古松取下,恐怕……今天乡亲们就想和大人商量商量,看有没什么办法免了这道税。”
“其实本县最近也在琢磨这事。你们也知道本县到任不足一月,没有功绩不说,还要大发徭役,大派钱粮。心中有愧啊。”常智光皱了眉头走了两圈:“要说这事,现在谁说的都不算,我们不算,河间那也不算,即使是郑娘娘说的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能阻止。”
“是谁?”一干乡绅忙问。
“皇上。”常智光见大家失望,轻笑下道:“其实本县到任前也和皇上有过几面之交。觉着皇上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你们想,他哪知道这松这么难运,要知道肯定不成。”
苏老爷问:“要依大人意思?”
“依本县看,真要废这道税还得交好内阁大臣。我们和皇上说,这松不能运,他不信啊。但是大臣们说了,他就得信。”
苏老爷苦笑:“我们哪认识什么一品二品的大员。”
“本县倒是认识,可惜交情不深。”常智光叹口气道:“大家都是商人,也知道交情不交情的其实就是一个‘利’字。”
几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一户长小心问:“大人的意思是……要疏通关节?”
常智光不肯定也不否定:“要说我们这些当小官的,摊派摊派也许就够了。可是……大家也知道,衙门新立,钱谷一应具空。老实说,我连个税吏都派不出去。”
苏老爷马上道:“大人放心,只要能免了这税,安国百姓必然不敢让大人自掏腰包。”
“那本县姑且试试,不过切记,不可扰民过甚。”
各乡绅和头面人物回去后立刻布置摊派。一干百姓听说只要交少量的钱就可以免了人头税,哪有不干的道理?要说乡绅们也够意思,遇见实在没钱的人家,自己就贴上一点,县城的商户再互相筹集一笔资金。
在他们筹钱时候,常智光和两名亲信衙役消失了,留下的话说是上京疏通,一干钱财全部交由赵信和常智平打理。
京郊德云宫香火旺盛,此宫非比寻常,乃是御赐冲虚妙道先生——刘长卿的道观。这刘长卿不简单,秩太中大夫,特进徽猷阁待制,主管教门公事,成为当时统领道教的领袖人物,父母叔妻弟皆得封赠。说他道他是道,说他官,官还不小。他创立了神霄派,至清朝,道脉尤存,死后到清代仍旧被册封为冲虚通妙灵惠真人。
常智光在公主府就听说此人虽得穆宗宠信,但不交结权贵,不干预朝政,且能洞察时事,知进知退。事实上此人品德确实不错,屡次劝告明穆宗勤政练兵,但都没被采纳。常智光知道和皇帝讲道理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干大臣哪会去管百姓死活。要免税,只能落在这道人的头上。
只可惜常智光太高估自己这从七品芝麻官的能量,虽然进了里面,但册子递进去半个时辰,一点动静也没有。再等了半个时辰,终于一个名叫朱智卿的道人出来:“家师身体不适,居士请回吧。”
“恩……麻烦你再通禀一声。”朱智卿摇头:“家师一向不和官场来往。”
“麻烦您再通禀一声,就说令师的母亲遭到了绑架。”靠了,非逼自己出杀手涧。
“绑架?”朱智卿大惊。
“别这么看我,道长,不是我干的。”常智光很无辜道:“本县就是路上打尖,听说有两个强人绑了仙长的母亲,这才好意来相告。”
“好。”朱智卿脸色三变后道:“贫道这就去禀告。”要说这效率可没得说,只十分钟,朱智卿就屁颠出来:“大人,家师有请。”
“谢谢!”
常智光进了大殿,当即吐口鲜血,他妈的也太搞了。大殿上供奉两座神像,右边的常智光不认识,左边的那位太认识了,那不就是明穆宗吗?一背对常智光的道人团坐在地,身子也不转道:“居士远来辛苦,请坐,看茶。”
“多谢仙长。”
两句话后,两人开始沉默。刘长卿闭目打坐,常智光闭目养神。从中午一直到日落,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初灯时分,刘长卿才缓缓道:“居士养气之修为,似乎和年龄不太相符。”
“求人之时,理当恭敬。”
“贫道乃一方外之人,虽入了朝堂,但无心过问世俗之事。”
“那道长可知你食五谷之物何处所出?”常智光再道:“你身之遮羞之布何处所出?你无生产,却衣食无忧,可知何处所出。”
又一阵沉默后,刘长卿:“居士有何事,请说。”
“事情是这样的。”常智光把朝庭欲到安国搬古松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长卿听后轻摇头:“皇上所行,不是贫道所能干涉。”
“只要仙长听我安排,就可救百条性命。”
“碌碌凡尘……”
“你母亲被绑架……”靠,油盐不进,非逼自己用这招。
“看居士必然不是对无辜下手之人,否则必然不会为百姓死活快马到京城,还得罪贫道。贫道之母想必应当安全得很。”
常智光道:“本县当然不会,但不是本县干的。”
刘长卿听出常智光的杀意后转身,和常智光眼睛对在一起。刘长卿眼神清澈,在其中读不出喜和怒,常智光眼神洞察,如同苍鹰一般。
刘长卿叹口气道:“贫道真未想到,轰动东京的状元郎有如此犀利的眼神。”
“所以人家都叫我犀利哥。”常智光轻笑下道:“本县也没想到,仙长确实身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度。本县一直以为,但凡是教,必然六骗四诈,没想还有真人。”
“鱼龙混杂,并非无龙。”刘长卿问:“居士就不怕贫道帮完你后,秋后算帐?”
“为了百姓,一死而已。”这当然是胡扯,其实就两项选择,事后卷款跑路,事后卷款继续当知县。不管怎么样,款是要卷的,为百姓谋福利的同时,不能忘了自己也是百姓的一员。
不过常智光挺佩服刘长卿,当就通过鼻子闻就知道自己是快马而来。什么?算出来的,打死常智光也不信,否则会算不出自己老母被绑架?
“既然居士有这心,贫道怎能不助。否则千年之后,此税之帐必然算在贫道身上。”刘长卿道:“贫道只能是尽力向皇上说明。至于后果如何?”
“别!别和皇上说。”常智光凑近刘长卿:“本县有一策,我们这么……这么……这人头税自然就免了,就是委屈了道长,本县心里过意不去。”
“就按居士说的办。明日五更。”
“就这么说定了。”常智光站起来:“有劳仙长,本县这就去搭救仙母。”
又过了一些日子,一册应奉局公文送到了明穆宗的案上。明穆宗很奇怪,这种公文不应该送给自己批阅的。是应奉局不会做事,还是内阁糊涂,竟然要皇帝来批阅公文。打开一看,明穆宗大吃一惊。这公文是河间局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就问皇帝还要不要那棵古松。
河间局为什么会那么问?因为他们来人勘察时候,竟然发现古松边出现了一间茅屋,而茅屋的主人竟然一个在朝廷官员里面挂了号的刘长卿首席弟子----朱智卿道长。这下,河间局不敢动,急忙派人入京询问。
明穆宗第一时间召见了刘长卿询问,刘长卿则回答:有一天看星星,发现异常。立刻派出弟子寻访,发现安国那松树吸纳天地灵气数百年,久历人间浊气等等乱七八糟,就快化成人形了,此物化身为王,必然祸乱大明天下,故派朱智卿以身镇之,待时机成熟召唤天雷灭之。刘长卿还说,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这是皇帝御定的奇树,还请皇帝定夺。
“灭、灭掉。”明穆宗根本就不用考虑就做出了决定。
到处都是人头税,刘长卿只灭此地,这是一之可信。
刘长卿从来没去过安国,也没有任何亲人在安国,这是二之可信。
刘长卿也说了,皇帝如果要,他就不管了,这是三之可信。还有那树是化成王字,而不是龙,或者是皇字,这就四之可信。
刘长卿从不结交权贵,不会无缘由知道自己要征此树,这是五之可信。
树灭不灭,刘长卿根本就没有好处,这是六之可信。
有这六条可信,常智光在个雷电之夜,派人将这松树干掉,顺便接了朱智卿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