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武府客厅仍然闹嚷嚷的。武承嗣一伙正在庆功,桌上杯盘交措,一片狼藉,众人饮得面红耳赤,疯疯癫癫。
武承嗣举杯感慨道:“古人云,周郎妙计安天下。以本王看来,是傅大人妙计安天下。傅大人出此巧计,旗开得胜,夺得铜匦,可保吾等一方平安。来,傅大人,本王敬你一杯。”
傅游艺推辞道:“下官掌管铜匦,魏王所荐。滴水之恩,报之涌泉。来,下官敬你一杯!”
武承嗣发动众人道:“傅大人掌管铜匦将鸿图大展,平步青云。大伙一起敬傅大人一杯如何?”
众人举杯嚷道:“傅大人夺得铜匦,当属第一功。不必推辞,当饮此杯!”
傅游艺谦虚道:“魏王、梁王、建昌王在此,下官岂敢造次?一起饮下为如何?”
众人七嘴八舌地唱道:“傅大人请。”
苏味道见大势利于自己,兴奋地奉承道:“傅大人掌管铜匦,前途无量,高升之后,且莫忘了兄弟。”
傅游艺一向敬重苏味道,他嘻嘻一笑道:“苏大人何愁不能平步青云?你才高八斗,文章当属第一,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杨再思是谄媚的高手。他满上一杯酒,举在傅游艺的面前道:“傅大人高升之后,不可据高临下,须多提携兄弟才是。”
傅游艺敷衍道:“杨大人老成谋国,日后必有大用!”
金鸡三唱,宴席方罢。众人东倒西歪,酩酊大醉。
岑长倩、朱敬则入狱之后,朝臣们得了恐惧症,听到“上朝”二字,便吓得屁滚尿流。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无非李昭德、宋璟之流。这一天,又是朝会的日子。朝廊上不像往日那样说说笑笑,倒像朔风扫过,一片冷清。
大臣们正等待上朝,周兴带着几个士兵耀武扬威而来。看到周兴,众人不寒而栗。
周兴一边寻找,一边高声嚷道:“刘祎之何在?”
刘祎之吓得浑身颤抖,有意转过脸去。见刘祎之即将倒霉,武三思拍手称快。他用手一指道:“周大人目中无人,刘祎之当朝相国,为何视而不见?”
周兴顾不上搭理武三思,肃然叫道:“来人,与吾拿下!”
几个卫士扑来要捆刘祎之,却被李昭德拦住。他脸色一变骂道:“好小子,你今日拿了这个,明日拿了那个,朝臣被你拿完了,欲当皇帝不成?”
周兴也不示弱,怒气冲冲地吼道:“下官执法如山。别说相国,就是皇亲犯法,也绝不容情!”
李昭德暗自高兴,决定趁机闹腾一番。他指着周兴质问道:“你小子说话算数?”
周兴趾高气扬地嚷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昭德故意挑挑衅,他用手一指道:“你来看,那里有个皇亲指武三思。有本事你去拿呀!”
周兴正要翻脸,一大将走来。此人魁梧高大,面色黑中发亮。往众臣中一站,简直鹤立鸡群。他嗡声嗡气地骂道:“妈妈的,周兴真不是东西。他想抓哪个,便抓哪个,这日子还叫人过不?”
周兴抬头一看,得意地叫道:“岂不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并不把周兴放在眼里,他上前一步骂道:“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兴,你敢把老子怎样?”
周兴喊道:“来人,与吾拿下!”
黑齿常之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三拳两脚步把士兵全部打倒。他正在得意,又涌来一队士兵。周兴一挥手,士兵蜂拥而上。黑齿常之与士兵搏斗,终因寡不敌众,束手就擒。
周兴大步而去,趾高气扬地带着人走了。
宋璟见一股水在地上流动,仔细一看,那水顺着一大臣的裤子流下。他惊叫道:“赵大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耻笑道:“赵大人吓得尿了裤子!”
张柬之烦恼地嚷道:“太医何在?赵大人吓晕了。”
说话不及,那人就要倒下。张柬之慌忙上前扶住,才免于一场灾难。
紫宸殿里正在朝会,众臣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却无人敢言。武则天察言观色,发现气氛不同寻常。她惊讶地问道:“众爱卿,为何不语?有本奏来。”她一再动员,仍无人出班。武则天不禁叹道:“紫宸殿是议论朝政的地方,国事、朝事、天下事多如牛毛,不说话如何是好?”
武则天像对木桩讲话,大殿里悄然无声。
武则天解释道:“众位爱卿,不必惊慌。近日朝里抓了几个人,那些人犯的是通敌之罪,若不绳之以法,必将动摇社稷。尔等身为朝廷良臣,何怕之有?许多事迫在眉睫,须要及早敲定。不讲话如何是好?”
宋璟一揖奏道:“陛下,臣有话讲。”
武则天见有人讲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开心笑道:“如此甚好。宋爱卿,有话你就大胆讲来。”
宋璟神情若定地奏道:“臣建议将铜匦撤去。”
武则天眉头一锁,匪夷所思地问道:“宋爱卿要撤去铜匦,不知是何道理?朝廷决策,应该以理服人。”
宋璟振振有词地奏道:“铜匦祸害甚大。有了它,周兴今日抓了这个,明日抓了那个。弄得人人自畏,哪个还有心办差?”
武则天正为铜匦高兴,宋璟却迎面泼来一盆冷水。她椐理反驳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凡是害怕之人,心里必定有鬼,朕来问你,怕也不怕?”
宋璟一挺胸脯答道:“臣光明磊落,怕它何来!”
武则天以宋璟之矛,戳宋璟之盾。她得理不让人地训斥道:“连你都不害怕,何谈人人自畏。如此讲话,岂非夸大其词?内心坦荡的大有人在。李昭德。”
李昭德大摇大罢地出班答道:“臣在。”
武则天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进一步问道:“宋璟言道,人人自畏。难道你面对朝局,也心慌意乱?”
李昭德朗声嚷道:“臣一心为国,对陛下忠心耿耿,何怕之有?”
武则天指着李昭德问道:“宋爱卿,人人自畏,从何而来?”
宋璟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吱唔良久道:“这个……”
武则天轻易而举击败了宋璟,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殿台上踱着步子。她安慰众臣道:“众爱卿,不必害怕。只要不造反、不通敌,尔等都是忠臣,朕难道会难为忠臣吗?”
众人少气无力地答道:“陛下英明。”
尽管武则天讲得头头是道,大殿里的气氛仍然不见好转。武则天冷笑一声:“众爱卿,不必担心,安心办差去吧。散朝!”
初夜时分,武则天在灯下看书。突然,李仙宗进了迎仙宫。武则天热情地问道:“李爱卿,不知你何时还朝?”
李仙宗一揖答道:“臣于昨日到京。”
武则天想起朝堂上的事,关切地问道:“既是昨日还朝,在京城可听到甚么传闻?”
朝中设立铜匦,人人自畏。李仙宗已有所闻,只是他不愿议论此事。于是,李仙宗小心翼翼地答道:“臣从未出门,何能听到甚么传闻?”
武则天最关心的是朝臣对铜匦的看法,想从李仙宗这里打听消息。她走近李仙宗问道:“铜匦的事,爱卿可有耳闻?”
李仙宗垂首答道:“臣只是道听途说。”
“朝臣如何议论?”
李仙宗岔开话题,木然答道:“臣刚回朝,便进宫缴旨,从未曾与大臣交往,如何得知?”
武则天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李仙宗书呆子一个,不可能讲出甚么有价值的话来。于是,她换个话题道:“乡下今年的庄稼可好?”
说到庄稼,李仙宗对答如流:“臣去了雍州,去了并州、冀州,还去了青州,今年是个大丰之年。”
武则天兴高采烈地笑道:“大丰之年好啊,百姓衣食不愁,朕就放心了。”
这时,上官婉儿进了门。她向武则天深施一礼道:“陛下,傅游艺在宫外候旨。”
“宣他进宫。”
“遵旨。”
傅游艺官声不佳,李仙宗不愿与之交往。闻他进宫,李仙宗趁机一揖道:“陛下,若无别的事情,臣告辞。”
武则天挽留道:“李爱卿,急甚么?你一出去就是半年之久,刚刚见面,又慌着要走。不想陪朕聊聊?”
李仙宗推辞道:“陛下日理万机的,宵衣旰食,臣不敢造次。”
见李仙宗一定要走,武则天继续挽留道:“朕来问你,天下有几个李仙宗?”
李仙宗知道武则天在开玩笑,迟疑地答道:“陛下玩笑了,除了臣叫李仙宗外,还有别人吗?”
武则天话里有话地讲道:“一个李仙宗太少,大周国又太大,不够用啊。”
李仙宗大惑不解地问道:“陛下越说臣越糊涂了,你到底是何用意?”
武则天这才道出真情,她庄重地讲道:“你是钦天监正卿,若去了外地,京城一带的天象何人来管?”
李仙宗豁然开朗,饶有兴趣地答道:“臣明白了,陛下可是欲让臣带些徒弟?”
“非也,带徒弟太慢,没有三年五载如何成才?朕用得急呀。”
“这可如何是好?”
武则天叹道:“唉,爱卿虽说有才,却是书呆子。朕讲得唇干舌燥,难道你仍没明白朕的意思?”
“陛下究竟何意?臣不明白。”
“朕的意思是让爱卿为天下百姓写本书。”
“写书,不知何书?”
武则天揶揄道:“看看,呆劲儿又上来了。让你写书,还能写何书?无非是如何观测天象,甚么天气种甚么庄稼……”
李仙宗恍然大悟道:“哦,臣明白了。”
“李爱卿,此乃国之大事,迫在眉睫。你不用上朝,也不必外出。就在府里安心著作,越快越好。”
“遵旨。”
这时,傅游艺进了门。他双手一揖道:“臣参见陛下。”
李仙宗趁机要走,他头也不抬地奏道:“陛下国事繁忙,臣告辞。”
“去吧,去吧。你这人呀,真笨。只会看天象,连陪朕聊天也不会。”
傅游艺把一封信放在案上。武则天问道:“铜匦里有何甚么信件?”
傅游艺介绍道:“有个犯人叫来俊臣,他在信上讲,审案审案他有绝招,愿为朝廷出力。来俊臣想见陛下。”
武则天拒绝道:“不,朕暂不见他。”
“陛下何意?”
武则天岔开话头问道:“岑长倩有招无招?”
傅游艺无奈地奏道:“此人又臭又硬,至死无招。”
“如若无罪,立即开释。”
傅游艺慌忙一揖道:“他对新朝耿耿于怀,岂能无罪?”
武则天灵机一动,暗自盘算道:“明日将此案交来俊臣审理,如若有招,朕再见他。”
“遵旨。”
“还有何事?”
傅游艺取出另一封信道:“有个小青年想见陛下。”
“他是何人?”
傅游艺介绍道:“此人叫候思止,是个卖大饼的。”
武则天大惑不解地问道:“卖大饼的,为何见朕?”
“他有话不便讲于别人,见了陛下方可奏明。”
武则天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止不住一阵大笑。她饶有兴趣地讲道:“卖大饼的要见朕,有意思,明日见见此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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