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欲改朝换代,面南称帝,多数大臣反对,这可难坏了娄师德。他想,自己身为宰相,随波逐流,让武则天阴谋得逞,百年以后如何去见先帝?可初入朝堂,不具备力挽狂澜的魄力,如何是好?在斗勇斗智方面,娄师德并非武则天对手。想到身居相位,臣中第一人,深感责任重大。他想,相国的职责是协理阴阳,在君主与大臣之间承上启下。如今看来,自己既承不了上,也启不了下。夹在二者中间,日子不好过啊。娄师德想得晕头转向,也束手无策。
娄师德一路走,一路想,听到一声“落轿”,来到相府门前。他下了轿,径直向府里走去。一进门,见弟弟娄师才蘸着水在地上练字。娄师德一向重视弟弟的学业,他蹑手蹑脚地走去察看。不经意地问道:“小弟,练字呢?”
娄师才感叹道:“小弟弄了几本字贴,照着贴写还行,离了贴就写不好,请大哥指正。”
见弟弟有所进步,娄师德不禁夸道:“兄弟之间何必谦虚?小弟的字越来越有风骨了。”
娄师才随手在地上写道:“武氏莫逞强,女人难为王。”
娄师德勃然变色,一个耳光打在弟弟的脸上,娄师才被打得莫明其妙。父母过世后,从没挨过哥哥的打。他一怔问道:“大哥,为何打吾?”
娄师德不敢明言,夺过笔在地上写道:“反武事大,家灭九族。”
娄师才写道:“府内书写,无人知晓。”
娄师德又写道:“隔墙有耳。”
娄师才一脸委屈,满腹怨气,他满脸通红,就要回话。娄师德怕闹出乱子,牵着弟弟进了书房。
娄师才怒不可遏地嚷道:“大哥,武则天目无礼法,篡朝乱政,如今又欲改朝换代。她的所作所为可看得惯?”
娄师德战战兢兢地劝道:“看惯看不惯,皆不能言,小心祸从口出。”
娄师才忍无可忍地嚷道:“大哥,大唐社稷,危在眼前。你身为大唐宰相,岂能得过且过?这样的日子太憋气。”
娄师德避重就轻地敷衍道:“你若憋气,兄长自有办法。”
“不知是何办法?”
“在行间穴剌上一针即可。”
“如此可行?”
“来,为兄给你扎针。”
娄师德为弟弟施针。娄德才痛得呲牙裂嘴,心中的怨气依然难消。
武府客厅黑咚咚的,一缕月光照进窗棂,室内方有些光亮。武承嗣悄悄走进门,坐在厅里喘粗气。这时,武攸嗣掌灯进了门。
武承嗣猛然叫道:“过来!”
武攸嗣吓得一惊,恐慌地问道:“你是何人?”
武承嗣叹了口气埋怨道:“攸嗣,连大哥的声音竟听不出?”
武攸嗣用灯一照,果然是武承嗣。他哈哈一笑道:“啊,原来是大哥。为何不掌灯?吓人一跳!”
“老四,你三哥何处?”
“小弟不知。”
武承嗣数落道:“这个三思,何处去了?国事家事,急煞吾也。他倒逍遥自在,整天不露面!”
“大哥有甚么事?吾来替你办。”
武承嗣面无表情地指派道:“去把杨再思、苏味道,还有傅游艺召来,大哥有事与他们商量。”
武攸嗣答应着出了客厅。
第二日,武三思仍未回府。武承嗣越是着急,却越找不到人,他只好坐在院里望着太阳出神。太阳钻进云彩,又从云彩中钻出来,若明若暗,变化莫测。武承嗣正看得专注,武三思来到身旁。
武三思叫道:“大哥,小弟回来了。”
武承嗣一见武三思,怨声怨气地训斥道:“一连几日不见面,何处去了?吾到处组织官员劝进,你倒像个没事人?”
见大哥生气,武三思不敢正面答话。他岔开话题道:“大哥岂非寻找傅游艺?小弟把他带来了。”
武承嗣转怒为喜,猛然问道:“人在何处?”
“就在门外。”
“快快有请。”
武三思出门不久,便带着傅游艺进了门。武承嗣热情地招呼道:“傅老弟,近日何处去了?想煞人也。”
傅游艺见武承嗣如此称呼,过意不去。他一揖答道:“武大人客气了,你当过宰相,又是皇亲,下官哪敢与你称兄道弟。”
武承嗣拉住傅游艺继续追问道:“不必绕圈子,为何多日不见?”
傅游艺落落大方地答道:“还不是为了神皇的大事。”
“神皇的大事?”
傅游艺会心地笑道:“武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议会大人说过,劝进是吾等的头等大事,也是国之大事,要努力进取嘛!”
武承嗣思索良久,不得其解。他神情凝重地问道:“吾这就想不通了。你不在朝里劝进,难道下乡劝进?”
傅游艺得意地答道:“武大人一向聪慧,今日如何犯糊涂?神皇在意的并非官意,而是民心。”
武承嗣听了,如同醍醐灌顶。他豁然开朗道:“哎呀,傅老弟处事非同反响,下官如何没想到这一步?”
武三思仍没听明白,不由插话道:“傅大人,别绕圈子。到底何处去了?”
傅游艺故作深沉地反问道:“依二位大人之见,何处的农人最好发动?”
二人面面相相觑,竟然答不出。武承嗣挖空心思地问道:“傅大人,依你之见,何处的农人最好发动?”
傅游艺脱口答道:“长安一带的农人最好发动。”
“却是为何?”
傅游艺解释道:“大人如何忘了?那年关中大旱,百姓饥寒交迫。神皇派徐有功从娄师德那里借得军粮二十万石,方才解了关中百姓的燃眉之急。如今提起这件事,百姓感动得热泪盈眶。”
武承嗣对傅游艺佩服得五体投地,迫不及待问道:“如此说来,长安一行,大获成功?”
傅游艺沾沾自喜道:“不瞒二位大人,此行一帆风顺。”
武三思进一步问道:“不知关中能来多少百姓?”
“大约七百多人?”
武三思夸道:“傅大人在劝进方面立下头一功,真的了不起!”
武承嗣大发感慨:“傅大人如此灵性,神皇知道了定然喜不自胜。先给你先记一笔,绝不让有功之人吃亏。”
武承嗣得意,傅游艺更得意。他笑逐颜开地一揖道:“多谢大人栽培。”
一日,刘祎之正在书房写信,李敬玄悄悄地进了门。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刘相国,何事如此匆忙?”
刘祎之抬头答道:“本相欲给苏大人写信,迅问长安动向。”
“问何动向?”
刘祎之白了李敬玄一眼,不高兴地答道:“武则天身穿衮冕,意在篡位。本相欲与苏大人联络,共同伐武。”
李敬玄点化道:“不可舍近求远,苏大人要联络,朝中大臣更要联络。”
见李敬玄以教训人的口气讲话,刘祎之十分不快。他漫不经心地答道:“这话何须你来教导,吾与朝中大臣早已联络。”
李敬玄感激地一揖道:“刘相国果然练达,你为大唐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不知联络何人?”
刘祎之屈指算道:“魏元忠、徐有功,还有李昭德。”
李敬玄心急火爎地嚷道:“光联络不行,应该议会一下,便于统一行动。”
刘祎之胸有成竹地答道:“不必多虑,已经议会过了。”
李敬玄十分生气,咄咄逼人地问道:“既是反武议会,却不让下官参加,相国何意,你欲置下官何地?”
刘祎之本来要请李敬玄参加,转念一想,此人口碑不佳,唯恐误了大事。这话当然不能对李敬玄讲,他口是心非地解释道:“初次议会,怕的是谈不拢?”
李敬玄诙复了平静,长叹一声道:“相国高瞻远瞩,料事如神。下一次议会,定要叫上下官。”
“一定,一定!”
三月的洛水岸边,草茂水丰,树木郁郁葱葱。微风中柳枝摇曳,像少女的舞姿。花木争奇斗艳,一片芬芳。李昭德、魏元忠、刘祎之、徐有功、李敬玄沿河提走来。众人一边散步,一边谈论国事。
刘祎之怒气冲冲地嚷道:“苏大人从长安送来一信,言武承嗣派傅游艺到那里发动民众来洛阳请愿,劝神皇称帝。”
李敬玄听了,心里的火气不打一处来,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请愿要发自民众内心,派人发动请愿,这叫甚么话?”
李昭德破口骂道:“宝图是假的,劝进又是假的,武承嗣尽搞一些假的东西胡弄人。真不是东西!”
徐有功大喊大叫道:“吾等不可坐以待毙,应该及早上书神皇。”
魏元忠眉毛一竖,不由戏弄道:“徐大人,天到甚么时候,仍要向神皇奏本。真糊涂得可以,下官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魏元忠嘲笑,徐有功愤愤不平。他声嘶力竭吼道:“国事为重,魏大人如何这般态度?”
魏元忠玩世不恭地劝道:“下官是甚么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皇的态度。天到这般时候,仍向神皇上书,岂不自寻倒霉?”
“不管她态度如何,下官都要进谏。”
刘祎之白了徐有功一眼,怒气不息地吼道:“徐大人难道是木头人?魏大人已经把话挑明,仍然固执其见,也不想想是何结果?”
徐有功一拍大腿道:“憋气,真憋气,说又不能说,看又看不惯,本也不能奏,这可如何是好?”
魏元忠进一步劝道:“能忍者自安,劝你还是以忍为上。”
徐有功怒目而视道:“嗨,忍、忍,这要忍到甚么时候?”
众人见徐有功不可理喻,一轰而散。徐有功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望着奔流不息的洛水,心里像洛水那样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