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门是洛城著名建筑。它高大巍峨,气势磅礴,严然一座城中之城。护城河里,流水不断,河边有无数奇花异草,招来蜂蝶翩翩。李昭德重建洛城之后,这里成了观景胜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一日早晨,应天门尚未开启,门前的进士排队恭立,一片肃然。不久,太后的车辇在众臣的前导下,缓缓向这里驶来。众举子见了,不由肃然起敬。
见太后走来,苏味道与众进士跪下一揖道:“臣苏味道率秋闱新科进士恭迎太后,祝太后金安!”
武则天望着面前的进士,欣喜地招呼道:“平身,起来吧。”
众举子一揖站起,列成一排。武则天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禁喜出望外。她愉悦地讲道:“大唐进士,气象万千。原来哀家认为,进士都是些年轻人,想不到有青年人,有壮年人,还有这么多老头子!”
苏味道强作笑脸,心里却乱成一团。他徐徐介绍道:“秋闱只论才学,不论年龄,以才取士,这是太宗皇帝的诏令。”
武则天一边走,一边察看。她笑容可掬答道:“如此甚好,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方能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她见到一位老年进士惊诧地问道:“苏爱卿,这位是?”
苏味道一笑答道:“襄阳举子张柬之。”
武则天打量着面前的老举子,迟疑地问道:“这位举子年龄不小啊?”
苏味道介绍道:“他是最年长的举子,今年六十六岁。”
武则天继续向前走去,见一位举子举止端庄,眉清目秀,颀身而立,气宙轩昂。她不禁高兴地夸道:“苏爱卿,你看这位举子双目传神,风度翩翩,多招人喜欢啊。不知他是……”
苏味道脱口答道:“洛阳举子张说。”
“华龄几何?”
“年方二十二岁。”
武则天看看张柬之,又望望张说。两下相比,开心地笑道:“有意思啊。一个二十二岁,一个六十六岁,差别甚大。”
“是啊。”
武则天看罢,心中一阵欢喜。她站在高台上对进士讲道:“哀家今日来,欲考察尔等的才学。前面的城墙可曾看到?”
众人答道:“一目了然。”
武则天淡淡一笑道:“既是看到了,尔等就以应天门的城墙为题,作诗一首,看谁作得快作得好。”
众人垂首答道:“遵旨。”
一举子离开队伍,蹲在柳荫下,援笔欲书。武则天训斥道:“哪里也不许去,就在这里写,看哪个先交卷?”
那举子听了,又回到队伍中。众人或凝思不语,或愁肠百转,或挥笔疾书,形态各异。武则天在举子中间徘徊,有心寻找奇才。
孟昭文首先交卷,不久,众人也纷纷将试卷交给苏味道。
苏味道一看考卷,喜不自禁。他上前一揖道:“太后,进士诗文写毕,请御览。”
“何人最先交卷?”
苏味道决定一错再错,他别有用心地答道:“复州举子孟昭文。”
武则天乐得心花怒放,发自内心地夸道:“到底是第一名,名副其实啊。他的诗文如何?”
苏味道犹豫了一下,将心一横答道:“文词俱佳,意境深远,堪称一流。”
武则天称赞道:“既是好诗,不仿念与诸位一并听听,奇文共欣赏嘛!”
苏味道双眉一锁,心思不定地念道:
远看城墙似锯齿,
近看城墙似锯齿。
越看城墙越锯齿,
不看城墙不锯齿。
众人听了,先是窃窃私语,继而哄堂大笑。
武则天脸色一变,心思忡忡地叫道:“狄仁杰。”
狄仁杰一揖道:“臣在。”
武则天百思不解地问道:“你才华出众,处事练达。不妨评判一下,这首诗究经如何?”
狄仁杰瞄了苏味道一眼,不愿开罪此人。可太后当众发问,不可不答。他左右为难地答道:“这个……”
武则天见狄仁杰为难,不禁催促道:“狄爱卿,不必忌讳,以实讲来。”
狄仁杰将袖子一甩,指着孟昭文的鼻子道:“甚么好诗?狗屁不通,有伤大雅。”
武则天勃然大怒,脸色一变道:“苏味道。”
“臣在。”
武则天气冲斗牛地质问道:“这就是你为国家选拔的英才?”
苏味道嗫嚅道:“臣……”
武则天气得脸青,也不好当着众举子发作。她走近狄仁杰,压低声音问道:“狄爱卿,哀家想不通啊。”
狄仁杰一怔问道:“不知太后所言何事?”
武则天疑惑不解地问道:“同是一个举子,文章写得字字珠玑,笔法洗练。一首小诗为何不堪入目?”
狄仁杰把嘴一撇道:“太后,如此问话,前提错了。”
“何错之有?”
狄仁杰据理而论:“一个人既是文章字字珠玑,他的诗不说十分精彩,总得看过去,若有云泥之别,必定不是一人所写。”
武则天转身吼道:“孟昭文!”
“学生在。”
武则天厉声问道:“考场试卷是你所为?”
孟昭文迟疑了一下道:“是……是学生所为。”
武则天指着他的脑袋问道:“你能欺骗哀家,却骗不了天下人的眼睛,不说实话砍了你的脑袋!”
孟昭文心有余悸地答道:“太后,不……并非学生所为。”
武则天嚷道:“如此说来,是你考场作弊?”
孟昭文吓晕了,武则天问甚么,就答甚么。他胆颤心惊地答道:“学生……”
武则天喝道:“推了出去,改去学藉,永远不可入士!”
见孟昭文被驱逐,苏味道不禁心惊肉跳。武则天气急败坏地大呼:“苏味道。”
苏味道跪在武则天面前,吓得魂不附体。他神情局促地答道:“臣在。”
武则天双目一轩训斥道:“你初任天官尚书,又是首次秋闱主考,出现如此纰漏如何解释?”
苏味道正要回答,武承嗣狠狠盯了他一眼。苏味道连忙改口道:“臣……实在不知。”
武则天怒不可遏地斥责道:“你如此无用,怎堪重任?免了你的天官尚书,仍回天官侍郎任上。”
“臣遵旨。”
对科考作弊的事,武则天心如火焚,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她自言自语道:“为国取士,乃兴旺社稷之举,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也。”
众人奉承道:“太后所言极是。”
武则天将脸一绷吼道:“甚么极是,尔等这些跟屁虫,只会曲意奉承,不懂治国的道理。谁有良策?方可取到英才!”
见武则天大怒,众人缄口不语。
武则天盯了狄仁杰一眼问道:“狄仁杰,为何不语?”
狄仁杰一揖答道:“太后,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狄仁杰早有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欲为社稷取才,须改革考试办法。吾朝科考多为实名制,此法弊病甚多,一看考卷,便知举子哪个?这给那些托门子的、拉关系的大开方便之门……”
武则天仍在盛怒之间,讲起话来,毫不留情。她抢过话头喝道:“哀家要的是方法,真乃啰嗦。”
狄仁杰得理不让人,不禁顶撞道:“臣就要开口,却被太后打断了。岂能怨臣?”
狄仁杰当众顶撞武则天,使太后难以接受。她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你,如何怨起哀家来了?还不快讲!”
狄仁杰若有所思地答道:“臣认为,若把实名制改为糊名制,方为上策。”
秋闱弄得一塌糊涂,武则天心急如焚。她急不可奈地问道:“如何糊名?细细讲来!”
狄仁杰一心一意为朝廷取士,却要受气,心里十分不快。想到国事为重,宽慰为怀。他坦然答道:“改卷前将举子的姓名糊上,改卷后选拔出好的考卷,确定进士后,再揭开糊名。如此不成?”
武则天不禁大喜过望,她兴高采烈地称赞道:“此法甚妙。婉儿!”
上官婉儿上前答道:“臣在。”
武则天叮嘱道:“替哀家拟旨,往后科考,一律糊名制。”
“遵旨。”
苏味道不甘心失败,吞吞吐吐地问道:“太后,这次科考……”
武则天恨咄咄地喝道:“此次科考不算数,推倒再来。”
“是。”
武则天抢白道:“是甚么?你如此无用,如何堪当主考?。还是……还是……还是让狄仁杰担任主考吧。”
苏味道怯生生地问道:“那臣……”
武则天斥责道:“你就勉为其难,当个副主考。”
苏味道不情愿地一揖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