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呼啸的北风把太阳刮得毫无精神,像一张病人的脸黄黄的挂在天上。唐军大营里的旗帜在风中哗哗地哀叫,像是禁不住大风的撕咬。
大营门外,卫兵列队,持枪执刀,十分威风。这时,李孝逸、魏元忠并肩来到营门外。二人向远处眺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一探马跑来,他单腿跪地一揖道:“报,娄师德大军马上就到。”
李孝逸嗯了一声道:“再探。”
探马说声是,上马而去。一阵狂奔,转眼消失在视野之外。
李孝逸、魏元忠也不说话,快步向前走去。突然,前面飘起一片烟尘,那烟尘越来越近,原来是娄师德的大军到了。不远处,娄师德下了马,健步向二人走来。他白眉白须,白盔白甲,外面披一件黑色披风。那件披风黑表红里,在大风中不往地飘动。从远处看,娄师德并非在走像是在飞。走近了,二人方才看清。娄师德一手握剑,一手随着步伐摔动,看上去是那么矫健,那么雄壮,完全不像年近古稀之人。
李、魏见娄师德走来,双手一揖道:“恭迎娄大将军。”
娄师德一边还礼,一边恭维道:“李都帅、魏大人劳苦功高,末将带来了太后的问候。”
二人又是一揖道:“谢太后!”
李孝逸见娄师德一脸风霜,风尘仆仆。他慌忙伸手让道:“天寒地冻,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帐内待茶。”
三人向大营走去,两旁的卫兵一齐持枪施礼。进了帅帐,分主宾坐下。众人一边饮茶,一边寒喧。
娄师德双手一揖,开门见山地问道:“两军协同作战,需要统一指挥。末将有一事不明,请教李都帅。”
李孝逸坦然笑道:“大将军客气了,有话请讲。”
事关重大,娄师德不敢怠慢。他面见武则天时,早已禀过,只是太后迟迟不肯开口。如今两军会师,大战在即,再不讲明会贻误战机。娄师德迟疑了一下,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吾二人皆为行军大总管,不知你听命于吾,还是吾听命于你?”
李孝逸自以为天潢贵胄,如何听命于别人?但此话不便直言。他不由嗫嚅道:“这个……”
见李孝逸不好开口,娄师德把目光转向魏元忠。他又是一揖道:“魏大人,李都帅不好开口,依你之见呢?”
魏元忠望望李孝逸,又看看娄师德,若有所思地答道:“以下官理解,大将军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李将军为扬州道行军大总管。江南地域广阔,扬州偏南一隅,江南囊裹扬州。如此说来,两军理应娄大将军统一指挥。”
听了这话,李孝逸气得双目喷火。他怒气不息地质问道:“魏大人,如何让本都帅听从他的指挥?”
魏元忠见李孝逸不悦,随风转舵道:“可话又说回来,叛军打的是匡复李唐的旗号,李都帅身为皇上的堂爷爷,若打出李都帅旗号,更加名正言顺。不过,这就损了大将军的威名了。”
娄师德也不答言,只是一阵放声大笑。
魏元忠虽然机敏,夹在两人中间也不好应付。他为难地问道;“大将军为何发笑?下官言语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娄师德冷嘲热讽道:“魏大人呀魏大人,朝中皆言吾娄师德处事中庸,喜欢和稀泥。今日看来,你和稀泥的本事,要比老夫要高明十倍。”
三人相视一眼,笑声更烈。
这时,一太监走进门。他持旨而立,款款唱道:“魏元忠接旨。”
魏元忠急忙跪下答道:“臣在。”
太监宣旨唱道:“封魏元忠为两军总监军,望协理两军,克敌致胜,肃清叛匪,早传捷报。钦此!”
魏元忠双手一揖:“臣领旨谢恩!”
太监出门以后,李、娄二人相视一眼,开怀大笑。
魏元忠明知故问:“二位大帅为何发笑?”
娄师德调侃道:“魏大人呀,你一会儿要吾指挥李都帅,一会儿又要让李都帅指挥末将。结果甚也不是,而是你把吾等指挥了。”
魏元忠连忙谦虚道:“下官乃一介文臣,排兵布阵,一窍不通。何能指挥二位大帅?这不过是太后的错爱罢了。”
李孝逸插话道:“你是吾的监军,又是他的监军,两支队伍你都监了,岂不把吾等两个都指挥了?”
三个人你看看吾,吾望望你,心照不宣地笑了。
武则天下旨让魏元忠监督两军本是高明之举,这可难坏了魏元忠。他想,李孝逸天潢贵胄,桀骜不驯,如何管得住?娄师德德高望重,又是打仗的高手。平时太后都让他三分,自己如何约束得了?再看自己,只是个五品的文官,职微言轻,二人岂能遵从?不遵旨显然不行,这是太后的意思;管又不好管,不管又不行。面前这碗夹生饭,他愿吃得吃,不愿吃也得吃。思来想去,魏元忠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便是遇事多商量。
一日,魏元忠在大帐里议会。他与娄师德、李孝逸站在地图前,指指点点,商议作战方略。
魏元忠指着地图道:“这里是清水潭,徐敬业的帅船就在此处,这一带布防的是叛军主力。击垮叛军主力,吾军便可一战胜之。”
李孝逸吃尽了叛军的苦头,对徐敬业恨得咬牙切齿。尽管对魏元忠有成见,也愿击败徐敬业以出风头。他莽撞地叫道:“本都帅对叛军恨之入骨,愿率先冲锋陷阵。击垮敌人,以报一箭之仇。”
娄师德老谋深算,高瞻远瞩。他有理有椐地分析道:“击垮敌人谈何容易?叛军多是南方人,善于水战。吾军多是北方人,不习水战,这是致命的要害。欲打败敌人,需扬长避短才是。”
娄师德的话,对魏元忠有所启发。他佩服地赞叹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下官倒有个想法。清水潭一带河网密布,芦苇丛生。如今正是严冬季节,芦苇干枯,极易引火。如若采用火攻,必然事半功倍。”
李孝逸立即表态道:“魏大人老成谋国,一语千钧。若用火攻,可起到四两拨千斤之妙用!”
娄师德久经战阵,腹有良谋。见二人跃跃欲试的神态,不容置否地摇头。他神情凝重地叹道:“火攻甚妙,须得看准风向。若风向不对,岂不引火烧身?”
李孝逸斥责道:“大将军,都说你用兵如神,如何遇事少有主张。冬天皆是北风,何能烧了吾军?”
娄师德开朗地一笑,引经据典道:“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如何忘了赤壁之战的教训?”
李孝逸趾高气扬地讲道:“千百年来有几个赤壁之战,何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魏元忠许久不言,默默在帐里徘徊着。他深思熟虑地赞道:“大将军所虑甚是,天时的判断交下官处治。届时,吾军可虚张声势,迷惑敌军。待大火起时,再行发起进攻。“
娄师德附掌一击道:“如此甚好,若能判定天时,方可万无一失。”
大营外面,杂草丛生,满眼皆是望不到边的荒草。娄师德与李孝逸一边走,一边交谈。
娄师德情不自禁地夸道:“魏大人敢作敢为,倒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李孝逸脸上现出一片紫青色,他愤愤言道:“大将军,此话不知从何说起?”
娄师德寻思道:“气候瞬息万变,预测天气,要担极大的风险。魏大人竟敢大包大揽,可见对朝廷一片忠心。”
李孝逸否定道:“大将军有所不知。魏元忠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只要出风头的事,他都奋勇争先。”
娄师德长叹一声:“末将并不那么看。这要担干系的,若风向出错,岂不大败而归?”
李孝逸对魏元忠心存不满,气急败坏地嚷道:“若是战败,就是他的责任。太后降罪,让他一人担着好了。”
娄师德恍然大悟。一路来到前线来,他打算寻找失败原因。从李孝逸的话里,原因找到了。娄师德惊诧道:“哦,末将知道了。”
“大将军知道甚么?”
娄师德瞪了李孝逸一眼道:“对敌作战,应该同心协力。尔等两人,一个都帅,一个监军,如此离心离德,岂能不败?”
李孝逸悲观地解释道:“大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多次在太后那里告黑状,让本都帅腹背受敌。有这样的监军,吾算倒霉透了。”
娄师德久经世故,洞察一切。他一锤定音道:“不论你如何议论,末将自有主张。魏大人敢于担当,对作战有利。岂是出风头?”
李孝逸于心不甘地叹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明白的。”
话不投机,娄师德转身就走。走了不远,他又回头喊道:“末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