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在迎仙宫里看书,翻来翻去,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她烦恼地在宫里走来走去,这时,上官婉儿匆匆走进门。武则天瞪了上官婉儿一眼问道:“天塌了,走得如此匆忙?”
上官婉儿惊诧道:“天塌了,天真的塌了。”
“你说甚么?”
上官婉儿喘了口气,不管不顾地埋怨道:“如今朝廷上下全都乱套了,太后还有心看书?”
武则天不知发生了甚么事,立即问道:“哀家以往是多管闲事,放着清闲不清闲。你看如今多自在,想看书就看书,想游园就游园。”
上官婉儿气得直跺脚,惶惶不安地叫道:“太后!裴相国率领文武百官在寻找皇上,宫里宫外找遍了,一无所终。”
武则天慌了神,猛然一惊问道:“这么说皇上丢了?”
“正是。”
武则天一想,觉得可笑,但还是忍住了。她心中有数地问道:“皇上能上哪儿去?丢不了的,必定是在太平的大明宫。”
上官婉儿转身就走,回头自语道:“太后,皇上既然在大明宫里,臣告诉裴相国就是。”
武则天一见上官婉儿要出宫,不禁勃然大怒。她气急败坏地喝道:“回来,哀家劝你莫管闲事,让他们找好了。”
武则天正在盛怒之间,上官婉儿不敢抗命,只好停下脚步。
正在这时,小顺子进门一揖道:“太后,裴相国在宫外求见。”
武则天笑道:“宣他进宫。”
小顺子出门后,裴炎惶惶不安地进了门。他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泣道:“臣参见太后。”
武则天明知故问:“起来吧,裴相国。你不在朝中协理国事,到哀家这里何为?”
裴炎泣不成声地哭诉道:“太后,大事不好,皇上不见了。”
武则天不热不冷地问道:“让皇上临朝,你可曾禀知皇上?”
“臣已禀知皇上。”
武则天漫不经心地讲道:“你既是见到皇上,这就不干哀家的事了。让他上朝,处理国事就是。”
裴炎如同揣着一只兔子,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他耐心解释道:“昨日皇上答应上朝,今日就不见了。”
武则天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咄咄逼人地训斥道:“皇上交给你了,与哀家无关。找不到皇上是你的事,误了国事也是你的责任。”
裴炎不禁怒发冲冠。他想,众臣埋怨吾,你也看吾的笑话。皇宫虽大,已翻了个底朝天。你匿藏了皇上,却拿吾来撒气,吾成甚么人了?于是,裴炎一不作,二不休。鼓足勇气嚷道:“太后,臣在想,青羊宫前后左右都找遍了,仍不见皇上,莫非他在太后宫中?”
闻听此言,武则天的气不打一处来。她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地问道:“裴炎,你说甚么?”
裴炎嗫嚅道:“太后不必生气,臣的话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猜想。”
武则天气得嘴角颤动,胸口不住上下起伏。她一拍桌子吼道:“你把皇上弄丢了,却怪罪哀家,岂有此理!”
裴炎吓得浑身颤抖,连连叩头道:“臣失言,罪该万死!”
武则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四下指着训道:“猜想也可,说皇上在哀家宫中也可,宫里有多大地方?你找啊。”
裴炎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搜查太后寝宫。他知道,若不奉旨搜宫,便是死罪。裴炎想搜,却不敢动手。他颤抖着嘴唇道:“臣不敢。”
武则天恨咄咄地斥责道:“想都想了,有甚么敢不敢的?若找不出皇上,该当何罪?”
裴炎一见太后气成这样,吓得魂飞天外。他结结巴巴地表白道:“臣实在不敢!”
武则天对着窗外嚷道:“有甚么不敢的,国事为重,找不到皇上,岂不误了国事?”
裴炎又是一揖,言不由衷地恳求道:“为了不误国事,臣请求太后上朝。”
武则天猛地转过身来,两眼直逼裴炎。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前日让哀家下朝的是你,如今让哀家上朝的又是你。如此说来,哀家是你手中的玩物?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你胆大妄为到了甚么地步!”
裴炎叩头而泣:“臣死罪!”
武则天四色不放地喝道:“不管活罪死罪,哀家都不治你的罪。只要找到皇上,临朝处事,兴旺社稷。哀家甚么也不说,若误了国事,哀家要你的脑袋!”
裴炎连忙答道:“是,是。”
又是一个朝会的日子。紫宸殿里众臣山呼已毕,仍旧无人应声。人们向殿台上望去,空无一人。
裴炎惊慌地叫道:“别喊了,皇上尚未找到。”
众臣心慌意乱地问道:“太后呢?”
裴炎心里像打破了五味瓶,说不尽的苦辢酸酣。他声泪俱下地哭泣道:“头也磕了,礼也陪了,太后仍旧不愿上朝,吾有甚办法?”
狄仁杰讽刺道:“裴相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让皇帝上朝,让太后下朝,是你的主意。如今找不到皇帝了,又让太后上朝,太后当然不干。她乃一国之母,天潢贵胄,岂能听你摆布?”
裴炎成了众矢之的,众臣你一言,吾一语,想说甚么,就说甚么。一桶桶脏水,铺天盖地的向他泼来。
李昭德对武则天一片忠心,多日不见太后,心怀惆怅。他狠狠数落道:“裴相国,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太后日理万机,呕心沥血,才有了大唐的今日。你何必多此一举,说那些不咸不淡的话?”
苏良嗣火上浇油,连连催促道:“既是找不到皇上,就该恳请太后上朝。错是你的错,这时候不去说些好话,更待何时?”苏良嗣心知肚明,若不把裴炎逼急,岂能跟着自己走?
裴炎欲言又止,十分尴尬。他为难地解释道:“本相恳求了,好话说了一大车,太后充耳不闻啊。”
魏元忠自问自答:“太后甚么人?她心气高傲得很哩。说几句好话就行了?不行!”
裴炎懊悔极了,慌忙向四周作揖。他哀求道:“那可如何是好?哪个为吾出个主意?”
徐有功唯恐误了国事,他白了裴炎一眼斥责道:“如何是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仍得向太后认错,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接着来,直到她满意为止。”
裴炎跪在地上央求道:“诸位大人,咱们同朝为官,情同手足,尔等不能见死不救啊,裴炎实在力不从心,尔等帮帮吾吧!”
见裴炎哭得如此伤情,李敬玄的眼睛湿了。他同情地叹道:“裴相国怪可怜的,要不,就让他领首叩阁如何?”
众臣嚷道:“天到这般时候,也只有如此了。”
春天的御花园,空气中散发着花儿的芳香。武则天与上官婉儿在园里走着,二人一不观花,二不戏水,却向天池走来。天池座落在一座小山上,这是个一丈见方的水池。池里的水无波无纹,清沏见底。仔细看去,竟有鱼儿在游。武则天想,上官婉儿人称天下才女,从来自以为是。不仿考一考,磨磨她的锐气。
武则天漫不经心地问道:“婉儿,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池处在山顶如何有水?”
上官婉儿瞥了武则天一眼,暗自笑了。她口若悬河地答道:“天上下的水,地里渗的水,天地造化,自然奇妙。”
武则天见上官婉儿如此卖弄,自然不乐意。她装出一副纳闷的样子进一步问道:“难道说水中之鱼,也是天地造化?”
上官婉儿面红耳赤,久久不能回答。
这时,小顺子满头大汗地跑来。他惊慌失措地叫道:“太后,裴相国带领文武百官在宫外叩阁。”
武则天肃然问道:“多少人?”
“六品以上的官员全都来了,宫门前跪了一大片。”
武则天把脸一黑,站起就走。她一边走,一边不管不顾埋怨道:“莫管闲事,叫他们跪着好了。”
上官婉儿见事态严重,郑重劝道:“太后,让你辞朝的是裴炎一人,叩阁的可是文武百官,法不责众啊。”
武则天淡淡一笑:“如此说来,需要见见?”
“太后英明。”
武则天坦诚地讲道:“哀家答应去,并非为了这些官员。”
“不知为了何人?”
“国事为重啊。”
“太后英明。”
武则天来到宫外,果然见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武则天心中有数,装作吃惊样子问道:“尔等皆为朝廷重臣,各有其事,不在衙内办差,到此何事?”
众人呼喊道:“臣恭迎太后上朝!”
武则天故作惊诧道:“上朝?上甚么朝,尔等莫非弄错了?上朝是皇上的事,并非太后的事。如何让哀家上朝?”
“皇上找不到了。”
武则天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炎,冷嘲热讽地戏弄道:“裴相国聪慧多才,连皇上都找不到?哀家不信。”
裴炎看出武则天在戏弄他,信誓旦旦地叫道:“太后,臣死罪!”
武则天不阴不阳地怒斥道:“光说死罪何用?误了国事,死有余辜。多少时日没朝会了?”
“七八日了。”
武则天一听大怒,脸色变得通红。她声嘶力竭地喝道:“裴炎!”
裴炎颤抖地答道:“臣在!”
武则天斥责道:“你误国误民,该当何罪?”
裴炎叩头哀求着:“只要太后上朝,臣就是千刀万刮,也在所不辞!”
武则天缓和一下口气道:“好吧,皇上不在这几日,哀家暂理朝政。等你找到皇上,让哀家再回后宫歇息不迟。”
裴炎听了,竟不知如何回话?他情急之中答道:“是……并非,太后料理中枢,轻车熟路,从此以后,再不要离开朝堂了!”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散朝以后,裴炎一路消沉。为了火上浇油,李敬玄、苏良嗣也来到裴府。进了客厅,分主宾坐下,三人一边饮茶,一边发泄心中的不满。
裴炎伤感地倾诉道:“让皇上掌朝,正大光明,没想到会弄得如此狼狈。”
苏良嗣责怪道:“裴相国,都怪你虑事不周,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李敬玄瞻前顾后,不寒而栗。他长叹一声道:“一步失招,全盘皆输,往后的事就更不好办了。”
苏良嗣埋怨道:“不怨天,不怨地,相国一人之责。今日之事,甚为失策。”
“本相何处失策?”
苏良嗣批解道:“本来嘛,皇上找到以后,太后不用上朝。你却说,太后再也不要离开朝堂了。这正中武则天下怀,岂不失策?
李敬玄怒气不息地斥责道:“这个老太婆本来就想独占李氏江山,你这么一说,岂非名正言顺?“
裴炎受尽了武则天的刁难,心里窝了一团火。他咬牙切齿地吼道:“这个老太婆心狠手辣,刁钻无度,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苏良嗣喋喋不休地数落道:“裴相国,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知道她要的是这句话,就不该答应。”
裴炎悔恨交加地解释道:“哎呀,本相不是吓昏头了?“
李敬玄叹道:“说来说去,吾等并非她的对手。迁都的事让她绕进去了,这件事又让她绕进去了。”
裴炎义愤填膺地嚷道:“是她的对手也好,不是她的对手也罢,总要跟她斗。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苏良嗣怒目而视地吼道:“斗她个心惊胆颤,斗她个血流成河!“
李敬玄拳头一挥喊道:“吾等跟着裴相国斗,不然,李氏江山岂不白白被她占去?”
苏良嗣欣赏李敬玄的勇气,加油添醋地嚷道:“武氏代政,意在篡朝。吾等这些李唐老臣绝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自此以后,裴炎加入反武行列。明里暗中,出谋划策,成了反武阵线中的重要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