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过中秋,仍不见一星儿雨水。三秦大地,干热风肆意妄行,刮得庄禾颗粒不收,民众饥肠辘辘。原野里荒草遍地,树叶全被采尽。到处是龟裂的田地,满眼是枯死的庄稼。一堆堆新坟耸立在荒草中,纸幡在风里飘动,令人触目惊心。大路边树木倾倒,树皮被人刮去,露出白花花的树干,一片悲凉凄惨的景象。
这就是大唐永淳二年公元683年的关中大旱。雍州大地,赤地千里,哀鸿遍野,饿殍载道。成群结队的饥民一路东行,向洛阳逃生。难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向前挪动,累得气喘吁吁。逃难的队伍或疏或密,或集或散,像一条滔滔不绝的河流,一直向东涌去。落在后面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妪牵着孙子。他们一步一喘地走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孙子终于走不动了,不得不蹲在地上。
老妪惊叫道:“娃,走啊?”
孙子少气无力地答道:“奶奶,吾……走不动了。”
奶奶向东一指道:“娃,向东走,到了洛阳,就有馍馍吃。”
孙子向前望去,不觉一阵眩晕。他摇晃一下,双眼紧闭倒在路旁。
奶奶撕心裂肺叫道:“娃,到洛阳就有馍馍了,你咋不走啊?娃,睁开眼,睁开眼啊!”
孙子哪有力气睁眼?他早已七魂出壳,到另一世界去了。任凭奶奶哭天叫地,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那条东西大路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时而人多得像汹涌澎湃的洪流,时而人少得像静静的小溪。人多也好,人少也罢,总朝着一个方向,向东,向东!
古老的长安城楼仍是那么高大巍峨,城里街道宽阔,佳木葱茏,沟渠纵横,四通八达。清明渠、永安渠宽达数丈,清澈见底,来来往往,有舟楫之便。大雁塔小雁塔遥遥相望,兴庆湖、莲湖相依相连。总持寺、庄严寺、玄都观、大明宫、太极宫、未央宫,诸多胜景横亘在天地之间,粉墙碧瓦掩映竹树,天风云影,山色湖光,叫人留恋忘返。大煞风景的是饥民遍地,市场萧条。街上行人稀少,商家关门闭户,像霜打一般。只有粮市上人头攒动,吵吵嚷嚷有些生机。令人奇怪的是,偌大一座长安城,只有三五家粮商开市。粮市人山人海,出面买粮的却寥若晨星。人们看得眼馋,却不肯上前一步。
卖粮的掌柜用手扬着粗糙的小米,不断吆喝:“卖小米啦——二十个钱一石,快来买吧,过时不候啊!”
人们围来,垂涎欲滴地望着屯里的粮食,馋得眼睛里像伸出了手。卖粮的掌柜走过来,众人胆怯地向后退去。
一小孩趁机抓一把小米,转身就跑。卖粮的小伙计没命地追赶,怒气不息地吼道:“小子,站住!”
小孩看看逃不脱,一边跑,一边将生米大口大口呑下。
小伙计追过来,小孩将生米吞尽。他向小孩踢了一脚,气极败坏地骂道:“奶奶的,该死的叫花子!”
话音未落,一群饥民蜂涌而上,大把大把抓着生米吞下。掌柜、伙计喊着、打着,饥民躲着、抢着,粮市乱作一团。
一队骑兵闻风驰来,士兵手执马鞭,拼命地向叫花子身上抽打。叫花子哭着、叫着四散逃命。
人群散尽,粮行掌柜向千骑一揖。赔着笑脸道:“谢过军爷!”
那千骑哼了一声,愤愤骂道:“哼,尔等为富不仁,哄抬粮价,不抢你的抢谁的?活该!”
掌柜不敢犯犟,言不由衷地答道:“是,那是!”
千骑大手一挥,人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