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李三阴测测地盯着眼前醉眼朦胧的阮老爷,先前他在酒馆里喝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两名家丁连吭声都未来得及,就遭到了暗算,其后以一个诡异的表情,直挺挺地朝两旁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松手,令阮老爷重心不稳,直接就扑上了朝他挥拳的李三身上。
这喝了酒的人,身子本就沉甸甸的,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李三身上,却说李三本就是个出拳的姿势,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下盘自是不稳,如今撞上直愣愣朝他扑过来的阮仁青,生生被他带倒,成了个人肉垫子。
也不知是这李三实在运气不好,还是怎地,两人倒下的地方刚好有个凸起的尖石,李三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那尖石上,立时就双目大张地断了气。
不远处的几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一阵风刮过,须臾之间,原本在教训阮老爷的三人,突然俱都倒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方才察觉事情有异,那几个凶狠的家丁也顾不上拦人了,统统都赶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压在李三身上阮仁青掀翻,去照顾自个儿的主子。
那范茂也是个机灵的,虽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也怕李三突然缓过神来再教训阮老爷,范茂赶忙给三个下人递眼色,四人快速地扶起阮老爷,趁着李三那伙人还未回过神来,架起阮老爷就往胡同的出口奔去。
这几个家丁正在查看李三,却发现地上湿呼呼地黑了一大片,再按住李三的脑袋,使力一拔,霎时间,尘土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家丁们遽然发现自家主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鲜血正泊泊流出,地上那锋锐的尖石上,还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脑浆。
几人面色大变,回头一看,阮仁青那伙人竟然已经跑没了影。
这几个家丁见此变故,也是六神无主,却说这李沿,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均是高嫁,他乃是李家独子,家中纵容非常,今日李三不明不白死在胡同里,他几个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平白无故的跟着李三公子一起死,总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知千万不能让那阮老爷跑了,自是要出去将人追回来的。
家丁们起身,正要追出胡同,却见出口立着一道人影,此人面容平淡无奇,身材中等,是个扎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物。
几个家丁大声呼喝:“哪来的杀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这厢说完就推了那男子一把,准备跑出去追人,哪知这男子被大力一推,却好似被钉在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蓦地出手,将一旁的家丁喉咙捏了个粉碎。
另外两名家丁见状,骇得倒退了两步,正待要逃,那男子倏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箭步上前,照准两人脖子快速一划。
两人的喉咙俱都被割破,霎时间鲜血喷在墙壁上,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地。
自不必说,这人正是先前同苏慕渊有过交集的男子,他一出手,快速将三人毙命,其后在死去的家丁身上拭了拭刀刃上的血污,又朝苏慕渊藏身的地方打了个稽首,这才大步离去。
苏慕渊一言不发地看完整个过程,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横了一地的尸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足下一点,跃出了胡同。
不知道阿芷的伤处理的如何了?晚点着人给她送盒玉肌膏过去。苏慕渊这般思忖着,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