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形,林佑斌隐忍多年,直到他逐渐长成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实青年,情况才逐渐好转起来。
不是小姨余家禾没有再兴风作浪,也不是大伯母余家秀不再在大伯面前,告他的黑状。
实在是——
他已逐渐长成,而他的大伯,他那早年的纨绔生活,因为酒色而早已被掏空了身体的大伯,早已渐渐老去,根本再也无法再一展身手。他早已打不过林佑斌、也打不动了!更是——不敢再动辄大骂林佑斌了!
因为,这个从小在他打骂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早已成为了他们家的顶梁柱!
而他,与妻子余家秀早已老去,他们还指着林佑斌给他们养老呢!
所谓养儿防老,这也正是林维君当初之所以会收养林佑斌的原因!
他剩余林家最最风光的那个年代,又是长子。从小被父母溺爱着长大。长成之后,便是成日里花天酒地的一名纨绔。奈何如此放浪形骸的日子,也掏空了他的身体。经常流连花丛的他,大病一场,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辈子都无法有后。
原本家境殷实,他也还不是太有所谓。然而,家境陡然败落之后,林维君深恐无钱无子晚景凄凉。适逢六弟英年早夭,昔日的六弟妹琵琶别抱,改嫁他人,却尚有一子,尚在襁褓,未有归宿。林维君左思右想,觉着这是个大好的机会。遂将那襁褓之中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林佑斌,过继到了大房自己的膝下,充作养子来养。
他所图的,不过他日有人替自己养老送终而已。对于林佑斌这个侄子兼养子,其实,是无甚痛爱之心的。
不但无甚疼爱之心,反倒是有着诸多的防备与不满。
虽说是自己弟弟的骨血,却又哪里及得上亲生?
是以,林佑斌稍一有违背林维君的意思的时候,这个做伯父兼养父的,就会勃然大怒,认为林佑斌这小子,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
尤其是,他明明听小姨子余家禾说……
“哼!佑斌,在老子面前,你就莫要狡辩了!你小姨都告诉我了!你刚刚分明就是请了一个漂亮小妞一起下馆子去了!而且,还在人家面前各种摆阔,请人家胡吃海塞、一通好吃的!
你啊你,你这个小白眼狼,对人家女孩子那么大方,出手那么阔绰,你大伯、大伯母缺钱花,就快揭不开锅了,找你要点儿钱,你就诸多推诿,还说什么你没钱!
哼!你会没钱?!
你没钱,还能够请得起人家小姑娘下馆子?!
呵呵,佑斌啊佑斌,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你个不孝子!
亏我和你大伯母含辛茹苦将你给拉扯大,你小子,就是这样子回报我们的?!
你——,你——,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请漂亮女孩下馆子胡吃海喝?呵,小姨你看见了?”
林佑斌闻言一怔,倏然转目望向小姨余家禾,连连冷笑道。
听话听音,他也不是个傻的!大伯他老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再听不出来这其中的因果,那他就真是个傻瓜蛋了!
什么漂亮女孩,什么下馆子的,搞了半天,他们说的,是他带妍之去团结面馆吃面的事儿么?
唔,也只有这一次了!
他所接触的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统共也就妍之她一个。
且,能够被称之为漂亮女孩儿的,林佑斌觉着,除了他的妍之,不做其他人想!
可是——
下馆子?!出手阔绰?!胡吃海喝?!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去了趟面馆,就叫做下馆子了?他和妍之两个人,统共也就买了碗阳春面,也叫做出手阔绰、胡吃海喝了?!
那——他大伯、大伯母每次发工资当天,必定要去南京路上最好的馆子里头,点上十道八道菜,再叫上几瓶子好酒,大吃大喝一顿,这又叫什么?!
林佑斌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
不过就是去吃了碗面而已,他们至于么!
哦,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下馆子、摆阔、胡吃海喝?!
“佑斌,你瞪我干嘛?就算是你瞪我,有些话儿,我还是要说!”
迎上林佑斌饱含愤怒与讥诮的目光,余家禾只是冷冷一笑:
“我有说错什么吗?我说的全是事实,就在刚刚,林佑斌,你可不就是带着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儿,一起下馆子去了么?佑斌啊,有些事儿,你做都做了,怎的还敢做不敢认呢!”
“呵,下馆子?!小姨,我不过是带人去了一趟团结面馆,统共就吃了一碗阳春面,就被您老说的如此十恶不赦呢?!我倒不知道,这团结面馆,什么时候也程了馆子,吃上一碗阳春面,也算是胡吃海塞了!”
林佑斌闻言,也连连冷笑道。
“团结面馆怎么就不是馆子了?它不是叫面馆么?那面馆,也是馆啊!还有,林佑斌,你真的是只想要请人家小姑娘吃上一碗阳春面,就了事儿的么?不是吧!呵呵,大姐、大姐夫,你们是不知道,你们这个侄儿当时可是豪气得不得了呐!一进面馆的大门,就直接点了一碗牛肉面!
那可是牛肉面啊!
这年头,这玩意可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多难得!
可见,这小子兜里头,那决计是有钱的!要不然,也不会一张口,就点这个啊!
大姐!大姐夫!你们看!你们看你们养出来的好侄儿!你们手头紧,没钱花,找他要点儿,他说没钱;这一转身,就跑出去,下馆子吃这么好的东西!啧啧,没良心!真真是没良心!林佑斌啊林佑斌,你可真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余家禾一脸理所当然、又义愤填膺的道。
“……”
闻言,林佑斌险些都要被气笑了:
这个余家禾……
这个世上,怎么就有如她这般喜欢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人!
还有,她干嘛一直针对他?
他有惹过她么?!
这女人,干嘛从小到大,一直找他的茬儿?好似哪一天不挑拨得大伯、大伯母与他这个侄儿兼养子不和,她就不开心似的。
想到这里,林佑斌冷冷一笑,正欲开口回击两句,脾气火爆的大伯林维君,却已经抢先开了口:
“好啊!好!好!好!林佑斌,你个小兔崽子,可真是好得很啊!老子含辛茹苦拉把这里长大,等到你长大成人了,你就翻脸不认人,打算一脚将老子给踢开了不是?”
林维君目呲欲裂的道。
一边说,一边抡起因上了岁数,而早已有些干瘪的拳头,狠狠的照着林佑斌的身上砸去。
“大伯——”
见得迎面朝着自己砸过来的拳头,林佑斌条件反射性的伸出一手,轻轻松松便将其给挡了下来。
然而此举,却令得林维君更加愤怒,只见他起得胸脯一鼓一鼓,不断的上下起伏,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哼!小子,你——,你——,你——好得很呐!居然学会还手了!你居然敢还手!
臭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就可以不将老子放在眼里了?啊?!老子教训你,你他妈的居然敢还手!”
“大伯,你听我说!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个样子的!一碗牛肉面而已,再贵也是有些的吧!说白了,也就是一碗面,能值几个钱?去趟面馆吃碗面,这又算哪门子下馆子胡吃海塞?!
何况,我和妍之……我们最后也没点牛肉面啊!我们就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也就是垫垫肚子而已,怎么就像小姨说的那样,那般天地不容了!”
见林维君如此愤怒,林佑斌恐他气得狠了,没得奈何,只得放开他的手道。
刚刚那一下,只不过是个下意识里的条件反射,是个正常人,都会有如此反应。谁曾想,他大伯立时又炸毛了。又将他往更深层的坏里想。
林佑斌此刻,是既无奈,又只觉着身心疲惫。禁不住苦涩一笑:
自己难道对他们还不好么?
他对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么?
为何大伯与大伯母要如此对他?小时候,动辄打骂也就罢了。到了现在,对他还是全无信任,稍有不顺他们的意思,他们就要上纲上线,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被人稍一挑拨,就要对他动怒。甚至,居然到得今天,他都这么大了,大伯居然还想要对他动手!
就在这一瞬间,林佑斌突然有些心灰意冷起来。难道,他果真是亲人缘薄么?
从小爹死、娘不爱,就连将他养大的大伯和大伯母,也不待见他。
“老头子,你瞧瞧!你瞧瞧!他说的是什么话!到了现在,他还狡辩呢!我当初说什么来着?我一早就说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养不熟!早叫你把他扔回给她那改嫁的娘,你却偏不听!
这下好了吧!咱们两个,节衣缩食、含辛茹苦的把他给拉扯大,这个白眼狼,一转眼就不认人了!你养了他的小,他却不肯养咱们的老!
呜呜,这个白眼狼!白眼狼!!!”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大伯母余家秀,也突然开口道。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悲愤,到得最后,竟是哽咽出声。
“好了!好了!大姐,你别气!嗨,大姐,你别哭啊!啧,你这是……又想慧哥儿了吧!唉,我的大姐喂,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多久了?算了算了!终归是你们母子缘浅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余家禾见状,赶忙一迭声的安慰自家大姐道。她的面上,是满满的关切之意,儿这表面上的关切之意,却没有达到眼底,她那双过分精明而显得异常晶亮的眼眸之中,甚至,还隐隐的划过一抹讥诮。
“哼!你这个白眼狼!我打死你!打死你!老子打死你个白眼狼!”
听得余家秀这番话,脾气火爆的林维君愈加怒火中烧,抡起拳头就一下一下,狠狠向着林佑斌砸去。
这一次,林佑斌没有再阻挡,更没有还手,他只是木木的杵立在那里,任由大伯林维君的拳头,如同雨点一般,尽数砸落在他的周身。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实在多说无益,说多错多,既然大伯要打骂他才开心,索性,就让他发泄一顿好了!
他发泄完了,也就好了!大家都能消停!
左不过,他这些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
况且——大伯他老了!
他的拳头,早已经砸不疼他。既然他愿意,那么——就让他尽情的将拳头砸向他吧!就当……是让他消气好了!
纵使被误解、被漠视,大伯他终归还是他的亲人,他终归还是养了他一场,就冲着这一点,别的暂且不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林佑斌还是做得到的!
“你个白眼狼!你个白眼狼!老子养了你的小,你居然不养老子的老!林佑斌你个臭小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大伯林维君的拳头如同雨点一般不断的向着林佑斌的身上一股脑儿的砸去。
而余家秀与余家禾这一对姐妹见状,齐齐撇嘴,彼此对望一眼,二人禁不住相视一笑,前者的笑容之中,是解气;而后者的笑容之中,则满满的都是得逞。
就在余氏姐妹彼此心照不宣的对望之际,情势又是陡然突变。原本正呼哧呼哧拿拳头不断的捶打着林佑斌的林维君,突然闷哼一声,而后,便陡然向着坚硬的地面,直直的栽去。
“大伯——”
“当家的——”
见状,林佑斌与余家秀二人齐齐惊呼一声,还是林佑斌眼疾手快的自地面捞起林家大伯,抱起他老人家,便疾步向着外间而去:
“快!去医院!咱们赶紧送大伯去医院!”
翌日傍晚时分
经过了一整天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之后,程妍之终于回到了家。
“咦,姆妈,您这是在忙什么呢?”
才回到家中,便见到自家姆妈,好似一只勤劳的蜜蜂一般,在家中,和同一楼层的公用厨房里头来回穿梭。而此时,他们家的老旧桌椅,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而桌子上,已经整治出了一桌,在程妍之看来,颇为丰盛的菜肴。
见状,程妍之怔了一怔,不无好奇的道。
当然,她询问的对象,自然是自家那位已然还在进进出出,兀自忙碌这的姆妈。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家姆妈的杰作,是以,这件事儿,直接询问她家姆妈,这才算是问对了人。
“呵呵,妍之回来了!唔,咱家待会儿有客人回来,这不,姆妈正在准备晚饭呢!人家好不容易来咱家一趟,总要整治点儿好的,给人家尝尝不是!”
程母袁润芝闻言,这才注意到已经归家的自家三女儿,笑着对程妍之解惑道。
“什么?!今晚咱家要来客?”
程妍之闻言一怔:
“什么客人?该不会又是咱乡下的那些个,喜欢打秋风的亲戚吧!”
他们家那些亲戚,没事就爱往她家跑。在他们眼里,他们家就好像是应该被搜刮的土豪似的。
甚至有个堂哥最过分,说什么他家住城里,生活就是好,顿顿有肉吃,以后没事,他要常来他家改善伙食。
程妍之真是……
他们家的日子哪里好了?靠着程父那一点微薄的收入,在苦苦支撑,他们一家的日子,一直过得都很拮据。还有他们家哪里是顿顿有肉吃,这么奢侈、这么**了?这不是看着他们是客人,才将自家每个月唯一那么一点肉票供应,全都紧着他们这些客人吃了么?
到得后来,这些人,也没有领悟到他们家的不易,反倒是将他们家当做打牙祭、改善伙食的地界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