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艳丽在一个大洗衣盆里给闻天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让他入睡。晓楠每天都要抱抱闻天,她要保证闻天身上干净整洁,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外味。
安顿好闻天,她自己也去卫生间里冲澡。
热水从头顶流过全身,她轻轻揉搓着身体,享受着一天当中最为轻松的时刻。头发依然柔顺有光泽,皮肤依然光洁富有弹性,身材依然饱满活力四射,心中依然荡漾着激情。
她对着半人高的镜子里的自己苦笑了一下,心中涌出一丝苦涩。
苦难如同身上的污垢,今天用热水冲刷掉了,明天还会生长出来。她原以为自己和儿子很难活下去,活不下去的那一天,她会抱着儿子一同去死。如今跟儿子会很好地活下去,活下去又意味着另有一种煎熬。
只有让身体和心里都麻木起来,才能完全摆脱煎熬,可是她做不到。
伍艳丽擦干身子换上衣服,把自己和儿子的衣服洗干净,晾在卫生间里,这一天才完全放松下来。闻天已经熟睡,她坐到床上,打开电视看言情剧。沙柳敲敲门进来,她赶紧让座。
沙柳看了一眼熟睡的闻天,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睡着了,一点看不出有毛病,妹子真是不容易。”
伍艳丽说:“大嫂可怜我,还不赶紧把我嫁出去,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的信儿。”
沙柳轻轻握着伍艳丽的手说:“我来也正是跟你说这事的。嫂子不是不帮忙,是嫂子没有那个能力,嫂子能认识什么人?那些出海打鱼的光棍汉你愿意呀?”
伍艳丽说:“只要他能接受我儿子,我不在乎他干什么工作。”
沙柳说:“你愿意我还不愿意,他们那个能配得上你?不要因为这个孩子,就自轻自贱。女人嫁男人,说白了不过是为了穿衣吃饭,你现在过得比很多男人都要好,嫁不嫁男人有什么相干?”
伍艳丽轻笑道:“我有自知之明,原本也没敢想要再嫁人,是嫂子要把我嫁出去的。”
沙柳也笑:“是嫂子看不清形势,净瞎忙活。”
沙柳走后,伍艳丽关了电视睡觉。她知道有很多热心人在为她的再婚操心,她也知道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柳晓楠跟伍艳丽提起孟想想的那个建议,是在投放完河蟹苗之后。
龙王塘的水温比柳子街高几度,养殖场的三个池塘和水库里的两个网箱,全部投放了河蟹苗之后,他才回到柳子街。测试水温正常后,他在老家的池塘投放了第一批河蟹苗。
柳晓楠在家住了两天,观察河蟹苗的适应情况,把养殖河蟹的前期管理跟父亲和四哥交代清楚。晚上,柳其顺到家里来找他,犹豫着说了一些情况。
村里有人传说,后山坡上栽种的,是柳晓楠自己培育的大樱桃种苗,卖不出去了,才忽悠村里人买下。他不相信柳晓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又觉得自己栽种的太多,心里没底,他要跟柳晓楠再确定一下。
柳晓楠告诉柳其顺,如果达不到预期的收入水平,他包赔他的全部损失。
柳致心和关得玉也听到类似的谣言,甚至还有人传说,大樱桃根本不好吃,又酸又涩,根本卖不出去。柳晓楠让父亲和三叔不要做任何的解释,他自有办法让谣言不攻自破。
回到龙王塘,马上又要准备捕捞海参。柳晓楠指点伍艳丽代替自己跟客商提前联系,商讨价格。
伍艳丽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要学着跟客商打交道,学着做生意。以后你自己想干点什么,也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
这正是柳晓楠计划中的一部分。伍艳丽和闻天不能长期生活在养殖场里,与社会脱节,她和孩子应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去。
如果伍艳丽能学会做生意,他给予投资。有了独立的经济基础,闻天成为再婚的障碍,便会降低到最小的限度。
伍艳丽说:“听你的意思,也是想把我嫁出去?”
柳晓楠想知道伍艳丽的真实想法,他说:“你嫂子跟我说,省师范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授,老伴也是去年去世的,经济条件很优越。年龄相差太大是事实,不知道你考不考虑。”
伍艳丽说:“谢谢你和嫂子,你觉得我还能嫁人吗?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每天吃喝拉撒,一天不洗,身上就有股怪味儿。时间长了,我这当妈的都厌烦,何况别人。现在孩子还小,还好伺候,孩子大了以后呢?我都不敢去想。你别操心了,我不会再嫁人的,何苦让闻天再去遭受别人的白眼和厌恶?”
柳晓楠说:“先不要把话说绝,咱们再慢慢想出路。”
“如果你觉得把我和闻天留在养殖场,影响了你的生意,成了你的累赘,我和闻天随时都可以走。”
“伍艳丽,你过分了啊!”
捕捞成品海参,投放海参苗,前前后后忙活了将近一个月,大家都很累。歇息了一段时间,大樱桃成熟了,进入采摘的季节。
据沙万里所说,从今年开始,土山上的大樱桃开始进入盛产期,今年的产量会是去年的两倍。
柳晓楠提前跟关得玉三叔通了电话,只说人手不够,希望得到村里乡亲的支援。由他雇车前来帮助采摘,包吃包住。
关得玉马上明白柳晓楠的真实用意。让村里人帮他采摘樱桃,既参观了他的樱桃园,也会在现场亲眼目睹种植大樱桃所带来的经济收益,增加种植大樱桃的信心,村里的谣传会不攻自破。虽然有所花费,意义重大,值!
他笑道:“晓楠啊,到哪儿不能雇人采摘,何必舍近求远,花费那么多让村里人前去?”
柳晓楠说:“我希望三叔能亲自带队,三叔也该来看看我的养殖场了。”
关得玉通知在后山坡上种植大樱桃的十几户人家,采取自愿,去帮柳晓楠采摘大樱桃。女人们报名踊跃,都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柳晓楠究竟有多大的实力。
一台面包车,载着十几个女人,连同关得玉和柳其顺,从柳子街出发,在一个周五的上午赶到了龙王塘养殖场。
柳晓楠提前在办公楼的二楼准备好住宿的地方,一大早又安排买羊杀羊,打算中午用一顿羊汤来款待远道而来的众乡亲。
面包车到了后,他和沙万里伍艳丽一同迎接。关小云结婚时,伍艳丽去过关得玉家,跟村里人都是见过面的;沙万里更不用说了,已经能跟柳子街的女人们开得起玩笑来。
先不忙着干活。稍作休息,柳晓楠沙万里带着关得玉柳其顺和嫂子们,沿着海湾边的那条路,步行去参观他的樱桃园。沙万里和女人们走在前面,柳晓楠关得玉柳其顺走在后面。
一路观赏着龙王塘,听着柳晓楠的介绍,关得玉对柳晓楠说:“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你的养殖场规模到底有多大,果然不同凡响,”
柳其顺说:“今天才算是见到晓楠大叔的真正实力,真是了不得。我信了,栽种大樱桃一定没错。”
关得玉说:“其顺,如果不是亲自来看一看,咱们可能还意识不到,咱们的思维和行动都已经落伍和滞后了。咱们缺少的不是资源,而是勇气。”
柳晓楠说:“我跟龙王塘有着特殊的缘分,也希望柳子街能够发展起来,无愧于祖先无愧于后代。”
关得玉说:“有志不在年高,三叔得向你学习啊。”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土山下。只见山上山下,红红的大樱桃缀满枝头,红遍了整座山坡,果香四溢,吸引了无数的鸟儿蜂子。
沙万里把大家带到一排樱桃树前,树上结着紫红色的大樱桃,他说:“这个品种叫美早,大家尝一尝。”
大家纷纷伸手,摘下几颗品尝,味甜多汁肉厚核小,都赞叹又甜又好吃。
沙万里说:“你们柳子街后山坡上栽种的都是美早,是我和晓楠为大家精心挑选的新品种。”
柳其顺吐着果核,骂道:“村里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四处造谣,我差点信了他们。”
女人们随声附和。关得玉说:“晓楠让大家来帮着采摘,其实是想让大家实地见证一下。”
柳晓楠说:“我这是五年生的树。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两年后,咱们村后山坡上就应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柳其顺关切地问:“大叔,你这一棵树上的大樱桃能卖多少钱?”
柳晓楠说:“我估计,一棵树三百块钱没跑。下午客商会来采购,到时候再看吧。其顺,你栽种的大樱桃最多,你自己可以算一下,两年后你的收入会是多少。”
女人们啧啧有声,柳其顺已然情绪激昂。柳晓楠让嫂子们尽情地品尝,管饭的不怕大肚汉。嫂子们品尝着大樱桃,跟柳晓楠又开起了玩笑,说是今天才算开了眼界,原来他养几个女人都养得起。
柳晓楠指着女人们说:“你们这些当嫂子的,能不能教人学点好?”
中午,一顿热气腾腾的羊汤,把大家的情绪全部调动起来。是来帮忙的,不是来享受的,放下饭碗便去土山上采摘大樱桃。柳晓楠劝阻不住,只好打电话跟客商联系。
在这个热热闹闹的下午,柳子街人见证了规模产业所带来的巨大收益,见证了种植大樱桃的广阔前景。
客商的保温车停放在山脚下,采摘下的大樱桃装在纸箱里,整箱整箱地装进保温车,明天一早将会在各大商场的水果柜台上出售。
一个下午的功夫,几万元的现金到了柳晓楠的手上,不得不说令人十分眼馋羡慕。
傍晚,孟想想带着孩子赶到龙王塘,柳子街的媳妇们汇聚一堂,欢快的笑声在海湾的上空回荡。
第二天上午接着采摘。宋鸽打来电话,询问柳晓楠在干什么。柳晓楠看了一眼嫂子们说:“我跟着一帮大老娘们在采摘樱桃。如果你想品尝最新鲜的樱桃,那就赶快过来吧。”
宋鸽在电话里笑道:“你怎么总喜欢跟大老娘们打交道?”
柳晓楠说:“关得玉三叔也在我这里,你过来吧,我介绍你跟你学姐认识。”
宋鸽驱车来到龙王塘土山下,热情地跟关得玉和柳子街的女人们打着招呼。柳晓楠把宋鸽介绍给孟想想和两个孩子,自己跟客商打交道去了。
其宇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采摘下来的大樱桃轻轻放在纸箱里。其梦摘下几颗樱桃,放在手心里递给宋鸽:“阿姨,你尝尝,可甜了。”
宋鸽高兴地抱起其梦,夸赞着其梦,品尝着其梦手里的大樱桃。她对孟想想说:“学姐,你平时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攻读研究生,一定是很忙碌很劳累的。”
孟想想熟练地采摘着大樱桃,丝毫不影响到交谈,她说:“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都是值得的。我已经研究生毕业,留在咱们母校任教。孩子们也长大了,今年秋季上学,以后的日子就轻松了。”
学姐只比自己大五岁,是一位事业家庭都堪称成功典范的、刚满三十岁的小母亲。宋鸽放下其梦,其梦立即跑到哥哥身边,跟着哥哥一同采摘。
宋鸽说:“学姐,听学长说,你们的婚姻当中没有爱情,我难以理解。”
孟想想说:“那是他自嘲的一套歪理论,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大学期间我暗恋了他四年,为他写日记,已经养成了习惯,这不是爱情?他是没对我说过一个爱字,可我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鼓励、关心、支持和温暖。他所要表达的,是要用行动付出真爱,而不仅仅是把爱挂在嘴边上。他认为嘴边上的东西最不可靠。”
宋鸽赞叹道:“学长学姐心意相通相互扶持,难怪家庭事业事事顺心。”
两天后,早熟的大樱桃采摘完毕,关得玉带着柳子街的女人们离开龙王塘。柳晓楠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包括海鲜和樱桃,带给各自的家人尝一尝。
几天后,关得玉给柳晓楠打来电话,种植大樱桃的那十几户人家,为樱桃树苗除草施肥浇水打药,无不精心细致。
一九九九年的九月一日,其宇其梦正式上学,柳晓楠孟想想步行送两个孩子去学校。
暑假期间,孟想想考取了驾驶证,买了一台红色的轿车。俩人一致认为不能用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学校离家不算远,步行仅需三十分钟。步行是一种仪式,是一种锻炼,是一种教育。
在小学校门口,其宇其梦一同向爸妈挥手,手拉着手跑进学校。望着两个孩子背着崭新的书包,在校园里奔跑的弱小而有朝气的背影,孟想想说:“晓楠,你还记得你刚上学时的情景吗?”
柳晓楠说:“我记得。那时候,柳子街小学还没有建成,我们集中在大队的仓库里上课。没有桌椅板凳,用长木板钉在木墩上来代替,光线也很暗。二年级的时候,才有了正式的教室。村里有些老人,还不习惯称呼学校,总是说上学堂上学堂的。”
孟想想说:“具体的情景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娘用一块花布给我缝了一个书包,我喜欢得不得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放在枕头边上。”
柳晓楠说:“我妈是用一块白布给我做了一个书包,上面还缝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你还记得你总共用过几个书包吗?”
“我总共用了三个书包。我娘给我缝的那个书包一直用到初中毕业,打过几个补丁。上高中时我自己缝了一个花布书包,上大学时本来想接着用,谁知道遇见你,用你资助我的钱买了一个帆布书包。”
“我也用过三个书包。上初中时,我妈给我买了一个绿色帆布书包,一直用到高中毕业,书包下内侧的两个角已经磨漏了。上大学时,用的是导演给我的那个双肩背包。”
“孩子们长大后,如果知道咱俩还有这段对话,会不会嘲笑咱俩?”
“那还用说,一定会的,甚至都有可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