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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一步之遥(1 / 1)

国庆节前,学校校刊曾发布一条征文启事,征集各类题材的文学作品。目的是为了丰富学生们的业余生活,展示师范生的文学才能。

岳雪莲召集起大一的新生们,鼓励大家勇于展示自己的才华,写好的作品可以交给她,也可以直接交给校刊。

同学们跃跃欲试,柳晓楠却不以为然,他有更为广阔的天地。可是,国庆节回来上学后,他怀着一种悲愤的心情,把这篇《孤岛之恋》用书信的方式直接寄给了校刊。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因一时兴起、心有所感所悟写下的带有神话色彩的《孤岛之恋》,不大可能被正规的文学刊物所接受,恰好可以在校刊上引出一段话题。也好让这些身处象牙塔中,没有多少感情经历的单纯的学子们,准确地了解一下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几天后,校刊上登载了一篇名为《孤岛之恋》的小说,署名“如痴”。这篇小说在学生们当中引起广泛的争论,并形成对立的两派。

悲观派认为人世间根本不存在纯粹的爱情,所谓的爱情都被人为地附加上各种各样的客观条件;乐观派则认为客观条件也是爱情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即使是动物选择伴侣时,也要考察对方受否具有强壮的基因,以利于种群的延续。

讨论当中,学生们纷纷猜测作者“如痴”到底是谁,始终没有明确的结论。同班同学当中,不是没有人怀疑是出自他们的大师兄的手笔,可是风格大相径庭,想想不大可能,很快便否决掉了。

柳晓楠躲在人后,他没想到这篇信手拈来的小故事,竟能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到同学们的讨论当中,让学弟学妹妹们更加摸不清头脑。

他知道,只有一个人,会从“麻袋片、小虎牙”这几个隐蔽的词语中,准确地判断出作者是谁。

可是,那个人始终没有找他谈话,也没有参与到同学们的讨论当中,几乎很少露面,反倒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他开始后悔把这篇小故事寄给校刊,他害怕自己流露出来的激愤的不良情绪,会给那个人的心理带来负面的影响。

星期天,柳晓楠醒来的很晚,无所事事懒得起床,双臂枕在脑后,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

昨天晚上,于智勇兴致勃勃地跟他谈论起他跟王萍的感情进展,一直唠到深夜才走。他由衷地为朋友感到高兴。

这个国庆节,王萍的父母终于同意王萍把于智勇领回家,这是迈出了可喜可贺的第一步。

于智勇成功的诀窍简单而有实效:砸钱!砸钱的目的不是为了讨好,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为了证明,即使是农村户口,也能在城市里找到立足之地;即使是合同期满失去纺织厂的工作,他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于智勇从业余时间做些小买卖起步,渐渐地摸清了一些门路。起初,他到一些工厂的家属住宅区去收购劳保品,工作服手套之类的,转手卖给工地上的农民工,或是带回农村,推销给在乡镇工厂工作的那些半工半农的人员。

后来,于智勇联系到更大的经销商,成为一条产业链最低端的一环。国营企业的劳保品大多富足,职工将剩余的劳保品卖掉,经过一道道转手,分门别类地回到企业的采购部门,作为福利待遇重新发放到职工的手上。

不愁没有销路,只怕手中没有货源。于智勇的工余时间都在为了未来忙碌着,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又把王萍给拖进来。

如果不是王萍坚决反对,说是一份稳定的工作终归是一种保障,他会辞去纺织厂的工作,一心一意念他的生意经。

手里有了钱,于智勇加大了物质上感情上的投资,终于打动了王萍的父母和她的姐姐姐夫们。首次坐在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面前,于智勇丝毫没有感到怯懦,他自信有能力让王萍过上更好的生活。

考虑到于智勇父母离异无家可归,王萍的父母有意招他做上门女婿,于智勇也是满口应承。同柳晓楠当初和伍艳丽面临的困境一样,农村户口成了一座迈不过去的大山。

如果登记结婚,户口不可能落在城市里,难道让王萍自己来一次上山下乡?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虽然王萍的父母同意他俩继续交往下去,未来却是个未知数。这一步之遥竟然遥不可及,王萍有时很泄气,闭着两眼稀里糊涂地混吧,混到哪一天算哪一天。

于智勇跟柳晓楠抱怨说:“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除了粮本粮票,其他的票证都取消了,有钱就能买到任何东西。如果能买到城市户口,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柳晓楠信口安慰他:“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的界限不再那么分明,不再成为婚姻的阻碍。”

于智勇很憧憬有那么一天:“如果我和王萍能够名正言顺地结婚,我一定好好举办一场婚礼。”

柳晓楠鼓励于智勇:“我一直记得,当年你偷了你爸的单卡录音机,拉着我跳出学校的墙头,偷听邓丽君歌曲的情景。如果你和王萍结婚,我送你们一台双卡录音机。”

“说话算话,到时不许反悔。”

“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于智勇有一股锲而不舍的劲头,反思自己,轻意地舍弃两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是无法简单地用客观因素的制约去辩解的。

柳晓楠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痛苦反复撕咬着他的躯体,在他二十三岁尚且稚嫩的心灵世界里,刻下了两道深深的伤痕。

这几日,他按时到校按时离校,循规蹈矩地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平静的外表下,心中的痛苦与思念是如何的与日俱增,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日夜不停地冲刷着海岸。

他确信,这两道伤痕,会像左手掌上的那条一寸多长的刀疤一样,将会伴随着他的一生。他不想、也不敢再往上面添上一道新的伤疤。

轻轻响起敲门声,柳晓楠没有理会,总有人不去考虑别人的心情与感受,肆无忌惮地干扰别人的宁静。

敲门声固执地再次响起,而且加大了力度。柳晓楠只得抬起身,问了一声:“谁?”

“是我呀,大师兄。”声音快活而清脆。

她怎么来了?柳晓楠赶紧起床穿上衣服,叠好被子打开门,自嘲地对孟想想说:“大师兄爱睡懒觉。”

孟想想走进宿舍,四下打量着,赞叹道:“大师兄的宿舍好干净。”

“不是干净是简陋。”柳晓楠给孟想想沏了一杯茶,抽出书桌下的椅子:“你先坐着,我洗把脸。”

孟想想推辞道:“大师兄别忙了,我不喝茶的。你说过要请我参观你的斗室,我就不请自来了。”

“这是好茶,大师兄不轻易拿出来的,你尝尝。”柳晓楠把水杯放到孟想想面前,就着屋里的水盆洗了一把脸,擦干净坐到床沿上说:“幸亏有这间斗室,不然,大师兄要四处流浪了。”

孟想想把手中的布包放到桌子上,打开说:“大师兄还没吃早饭吧?我这有地瓜干。”

柳晓楠拿起一根地瓜干,黄黄的软软的,看着就像是很好吃的样子。咬了一口,果然微甜而有嚼头。吃了一根又抓起一把,边吃边说:“真的很好吃。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晒过地瓜干,又黑又硬,没有你这个好吃。”

孟想想小口喝着茶水说:“这是我娘晒的,也可能跟水土气候有关。上高中的时候,我每天都在书包里装一点地瓜干,放学走在山路上饿了,拿出来边走边吃,很抗饿的。上大学这一个多月以来,晚上饿了吃一点地瓜干,也能对付过去。本来说好要拿一点给你尝尝,一翻包,发现快让我吃完了。我写信让我娘又多寄些过来,昨天刚到。”

柳晓楠问:“你一大早跑来,就为了给我送地瓜干?”

孟想想笑道:“不是的。我一会儿得去找小云姐姐,我帮她干些零活,她教我学缝纫。”

“你一个大学生学缝纫,将来想当裁缝?”

“不是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特别羡慕别人家有缝纫机,听着踩缝纫机的声音像听音乐一样。学会了缝纫,以后我可以给自己做衣服穿。”

“小小年纪想得还挺长远。是不是等你成家以后,还要做衣服给你爱人和孩子穿?学业不要了?”

“我心里有数,只在星期天来学学,不会耽误学业的。”孟想想有些害羞,辩解道:“大师兄你不要取笑我,我真的对缝纫感兴趣,小云姐姐又乐意教我,女孩子不会踩缝纫机多让人笑话。”

“那好吧。不过,要是关小云留你吃饭,你不要答应,就说我领你去尝尝纺织厂食堂的饭菜。小云还没有结婚,吃的是她婆婆家的饭,不要给她添麻烦。”

孟想想答应着出门,柳晓楠在背后又叫住她。在学校,同学们议论《孤岛之恋》时,她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从没说过自己的看法。可她的眼睛不会掩饰,灵活地转来转去,分明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让她重新坐下,问道:“你对近些日子大家热议的《孤岛之恋》怎么看?”

孟想想显然没有准备,她看着柳晓楠,想了想才说:“我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我没有像其他同学们想的那么复杂,在这篇小说里,我只看到了忧伤。”

柳晓楠心里一惊,她是如何看出来的?他说:“不妨说来听听。”

孟想想认真起来,眼睛里透着光亮:“吴小姐的忧伤隐藏在琴声里,如痴的忧伤在于心灵的孤独,如梦不过是一种理想化的化身。描写吴小姐的笔墨很少,只有那么一小段,前文后文中都没有具体的交代,按照如痴的笔法,他不应该犯有这种低级的笔误。只能说明一点,是如痴有意隐去了吴小姐的一切,这正是他的忧伤所在。《孤岛之恋》整篇写得都很热闹,越热闹越寂寥,其实只是如痴的一种精神寄托,一种无声的告白。”

柳晓楠震惊了,恐怕孟想想已猜到了作者是谁。她并没有刻意强调是作者如痴,还是小说中人物的如痴,看透而不说透,善解人意不触碰伤口,难道她觉察到了什么?

不能再谈论下去了,真不该小看她。柳晓楠掩饰着说:“你的观点很新颖,为什么不跟同学们分享?”

孟想想谨慎地笑笑,小声说:“跟大师兄分享已经足够了。”

柳晓楠无言地点点头。

关小云上楼来找孟想想,两个女孩姐妹一般的结伴而去。柳晓楠很乐意看到这一点,关小云会传授给孟想想很多生活技能和新观念,有利于她以后能尽快地适应都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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