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琅鼻子泛酸,宋元征、宋正,宋正、宋元征……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可她连想都不敢想。
雨越来越大,雨水落在玉琳琅的脸上,她索性抬起头来,抹了把脸。
就听一个极其淡漠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这就哭了?”雪竹冷笑道,“果然是个娇小姐。”
玉琳琅抬头看她,雪竹偏过头来,似乎不是在等她的反应。而是自说自话道:“玉琳琅,你怕了么?”
玉琳琅:“……”
“他说你不是个普通女子,比起任何人都要坚强。他只怕是看错了。”
玉琳琅:“……”
雪竹几乎以为玉琳琅要哭了,过了片刻,玉琳琅忽而抬起头来,问了雪竹一个几乎不相干的问题:“除了你之外,是不是再没有旁人接触过他的身体?”
雪竹讥讽道:“他在生死边缘,你却只在乎谁碰了他的身体?玉琳琅,你不配和他在一起。”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将军,”玉琳琅直直看进雪竹的眼睛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看过他的身体,那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告诉我答案。他肩膀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雪竹眼里片刻闪过错愕,但是很快,她却又如掩饰一般,避开玉琳琅的问题,“受伤不过家常便饭罢了。这十几年来,他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你如果执意要和他在一块,往后的每一天,你也要面对这样的日子。”
“你是来劝我离开的?”玉琳琅终于明白雪竹的意图,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她回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不愿陪着他,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雪竹像是听到了笑话,“你帮不了他,还会成为他的拖累。如果没有你,他或许还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他或许并不会受伤。你让旁人,找到了他的软肋。”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将军。”玉琳琅回道。
“诚然。你们之间的事情,旁人没有资格置喙。”雪竹缓缓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玉琳琅,一字一句道:“可是,你真的了解他么?你知道你一直要跟随,一直要依附的人,究竟是谁么?”
一阵冷风吹过,玉琳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认真回道:“那也与你无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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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征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夜里又经过一场鏖战,躺下以后便睡得昏沉。林伯言来了一趟,那会宋元征开始发了些低烧,玉琳琅紧张地守在边上,好在林伯言看了伤口,确认伤口并无大碍,他昏睡,不过是因为近来太过劳累。
府里一干人受了些惊吓,林伯言让人煮了一大锅安神汤,分给众人喝下。松烟因伤得比较重,玉琳琅特特领着林伯言去看了一圈,小姑娘话不多,见了玉琳琅,却是满眼的歉疚,直道自己没能保护好玉琳琅。玉琳琅特意吩咐丫鬟们好生照顾,松烟重重点了点头。
出了门,林伯言垂眸看着一言不发的玉琳琅,这个面上看着云淡风轻的姑娘不自觉地绞着帕子,黑黝黝的眼睛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琳琅转眼不见林伯言,过了片刻,林伯言复又折回来,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汤药,道:“安神汤。你一直记挂着别人,偏偏忘了自己。”
玉琳琅讷讷地站着,林伯言将汤碗送到她手中,她复又恢复生机。
林伯言这才问到:“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玉琳琅干净利落地喝下药,道:“我只是心疼他。谁人能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大人背负着一身的伤。”
谁又能知道,背负天下骂名的一代佞臣,肩上扛着天下,心中记挂着,是多少沉甸甸的过往。
谁又问过他,他能不能扛得住,谁又担心过他,是否孤寂无人诉说,只能默默承受,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啪叽!”
林伯言错愕地看着玉琳琅,只见她狠狠将碗往地上一砸,瓷碗立时碎得四分五裂。
就像是,突然如放下重重的枷锁,一身轻松地往宋元征身边走去。
“轰!”又是一阵惊雷。宋元征沉溺在梦魇里,像是在迷雾中行走。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
一个声音不停在他的耳边回响。
“雪峰,我走不了了,快,和我换个衣服!”
“左相!”
“废什么话,我让你跟我换衣服!”
“还有机会,只要我挡住他们,你从小路逃出去……左相!”
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他笑着扶住他的肩膀,“宋正,不要再当什么雪峰了。从这逃出去,忘了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从心开始,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什么大周天下,什么盛世太平,与你无关!走,离开这里!”
“我要带你走!你说了要带着我们,守护大周国土!保大周千秋万代,国泰民安!你说到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左相!”
“我做不到了!”他哈哈大笑,“我都要死了啊!临死了我才发现,这帮人不值得!陛下负了我,他们也负了我!”
一记手刀重重劈下来,在梦里没有疼痛,只有心碎。
迷迷糊糊里,只能听到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替我活下去,永远不要再回到京城来!”
“轰!”一道闪电当空划过,过了片刻,一道惊雷隆隆响起。
宋元征“啊”地一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悸不停。一摸额头,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微微垂下头,缓了许久的呼吸,只觉头疼欲裂:那场景,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
“醒了?渴不渴?还疼么?”充满关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玉琳琅端了温水送到他手边,又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长长松了口。
“谢天谢地,终于退烧了。饿不饿?我给你熬了点白粥。赶紧喝一些。”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玉琳琅站不住,坐在了床沿,过了片刻,宋元征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轻摩挲着。
玉琳琅被他胡茬子挠得痒痒,缩了脖子躲开道:“猫啊狗啊小娃娃才爱这样往人身上蹭。”
“我不当你的猫啊狗啊,只想跟你生个小娃娃!”宋元征在她耳边低语,玉琳琅脸蹭一下红了,轻拍了他的手嗔道:“堂堂相爷这样油嘴滑舌!”
宋元征轻笑了一声,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问道:“吓到了?”
“嗯,吓到了。”玉琳琅不否认,指尖在他的手背摩挲着,“吓得想哭。上一回咱们分开前,你被人刺杀,这一回,又遇见了……”
宋元征的身子僵了僵,玉琳琅继续笑道:“可能多遇上两次,我就会习惯。就如你们一般,被刺杀如同家常便饭,受了伤还能谈笑风生……想要成为相爷的女人,总要交一些学费,逃也逃不掉吧?”
“相爷的女人?”宋元征重复了一遍。
玉琳琅羞涩地低下头,急急起身,对宋元征道:“你别乱动,当心伤口裂开。我给你端粥去!”
听见宋元征在身后低声轻笑,玉琳琅咬着唇转过身去。一边盛着粥,一边对宋元征道:“昨天我瞧见你肩膀上的伤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坠了马,肉都蹭掉了一大片。疼么?”
将粥送到跟前,一小汤匙舀起来,细细吹凉了,送到宋元征的嘴里。
宋元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玉琳琅继续道:“往后你身上有伤,你若是不想让旁人瞧见,那就让我来替你上药。雪竹将军虽然是你兄弟,但毕竟还是个姑娘,我会生气……我男人的身体,我不想再让别的女人瞧见!”
她喂了宋元征一小口,又赶忙低下头去,看不到宋元征的表情,只觉得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拿勺子轻轻在粥里打着圈圈,就听宋元征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的醋劲儿这么大。若我将来娶了妾氏,你又当如何?”
“跟着你过日子,那就是刀口上舔血,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除了我这个傻姑娘,还有雪竹将军这般肯为了你两肋插刀的兄弟,还能有谁敢嫁!”玉琳琅恶狠狠地往宋元征嘴里又喂了口白粥。
宋元征的脸上笑意渐深,握住她的手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你的男人,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么个傻姑娘肯嫁给我!娇娇儿,我心底里真是高兴!我高兴地快要疯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
他作势要起身,玉琳琅将碗往边上一放,沉着脸道;“你可别乱来。若是伤口再裂了,我一年都不理你!这就带着小满回建州去!”
“好好好,我听你的!”宋元征满脸笑意拢不住。
门外“咚咚咚”有人敲了门,宋元征“嗯”了一声,雪竹隔着门窗在外头低声道:“左相,已经照着你的意思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府里也布置好了!”
宋元征低低应了一声,雪竹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玉琳琅拿帕子替宋元征擦了擦嘴,低声问道:“又要走了?”
宋元征回道:“嗯。”他不解释他要干什么,只是又抱住她,低声保证道:“娇娇儿,过不了多久,我会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宋夫人!”
玉琳琅目光闪烁地看着他,半晌又低下头去,拿着勺子划拉着白粥,道:“我想与你商量个事儿。宋妈妈的生祭快到了,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城外太平寺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宋妈妈?”宋元征听到这个名字时,先是一愣,下意识蹙眉看着玉琳琅,露出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