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丧事期间,宋氏身上有诰命,黛玉身上有封号,都得入朝随驾,韵婉请了馥环出来打点家事,黛玉有时候从皇后那儿回来,闲着没事,便坐去畅意居,看馥环怎么跟各路管事、婆子们打交道的。她本就天资聪颖,只略略看了一会儿,便立刻瞧出了馥环和宋氏的不同之处来。宋氏毕竟是当家已久的太太,经验老到,也没人敢轻易糊弄她,她手底下的管事们早知道了她的行事风格,有时候不用说,就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敢放手让底下人自己拿些主意,凡事拿个大方向。馥环因为年轻,还在立威的阶段,过问的就比婶婶详细得多,但要是觉得哪些人可用后,她也会给机会让他们自己安排,看看效果。
黛玉其实自来了叔叔家就一直学着理家,虽则宋氏、韵婉都对她赞不绝口,不过她自以为还在帮忙的阶段,如今家里的大事,比如上回林滹过寿,还是要靠婶娘主持大局。最近看了馥环理家,她也明白,自己比起婶娘、姐姐来其实也不差什么,就是缺经验同威望,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慢慢积累罢了。不过馥环到底比她长了快十岁,趁着这个机会,教了她不少小技巧,比如哪些账过了哪些范围就必有水分,怎么估摸某件事的开销等。
“同一样东西,什么样的价格都有,比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鸽子蛋,寻常百姓人家遇到什么事,也能花十几铜板买几个煮给家里人补身子,但再往上的人家,采买的能买到一两银子一个的,有的呢,是那鸽子稀罕,用人参、冬虫夏草之类的东西喂出来的鸽子下的蛋,有的呢,就是底下人欺负主子不懂了。”馥环皱着眉说了声,“其实那稀罕鸽子下出来的鸽子蛋,也就那样,我原先在东平郡王府吃上过一回,说是那厨子自己养了几十只鸽子,从小拿药材喂大的,吃的比凤凰还好,下的鸽子蛋尤其滋补。当时席上人都说‘果真与别家的不同’,恨不得夸出花儿来,我也不敢说什么,实际上,我还真吃不出来和平时的有什么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东平王是不是被厨子糊弄了,还是我天生没那个命,尝不出东西的好来。”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馥环虽不是出身顶级富贵的人家,但也是官宦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地养大的,舌头刁得很,她说吃不出差别来,那可能就真没有什么区别了:“我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我外祖母也极讲究吃喝,一两银子的鸽子蛋,据她说确实是有的,不过平常谁吃那个,我过个生日,拢共花了十几两银子请大家吃酒乐了一回,要那么算,只能吃十几个鸽子蛋了。”
馥环笑道:“吃的哪里是鸽子蛋呢,那都是吃的面子、排场,富贵的时候怎么奢华、怎么复杂怎么来,都说是越讲究,越看得出这个人家的底蕴,越容易维系下去。但我冷眼看着,还真没几个奢靡无度的人家因为会花钱变得更长久了?且等着看吧,小貔貅这下要给他们好果子吃了。”
黛玉猜到她说的“小貔貅”,说的约莫是刘遇。其实当今圣上与太子算不上小气,都是皇家出来的天家贵胄,就是再节俭,也是成群结队的宫人跟着伺候大的,是底下人想象不到的精细了,只是和太上皇比起来,他们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现在这些上皇的旧部,谁家没欠了国库的银子?上皇几次南巡,都是那些人家接驾的,上皇也知道这些人家未来接驾是狠狠下了血本的,体恤他们不易,并不曾催过他们。但刘遇自开始当差起,就频繁地催这些人家还钱不说,还一笔一笔地算起了他们在任上的坏账假账,动不动就算出了他们贪污了多少多少,闹不好就锒铛入狱了。所以一些人家就悄悄在背后议论,说他聚财有道,十足的“貔貅”。
朝廷上的事黛玉没什么兴趣去探听,不过账上的事儿她是真的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否则也不会一眼看出了林海一份普通的书册里夹杂着一本真正的账本,偷偷地不动声色地存了那么久了,因而道:“我听说上皇南巡的时候,海宁知府秦宿因手头拮据,没有多余的钱去修建行馆,接驾时场面很是寒酸,上皇盛怒,觉得有损天家威仪,险些要治他的罪,可是后来秦宿平寇有方,平步青云。”这事儿还是林海生前写信给她时提到的,他只说自己可能要做些得罪人的事,但是没关系,因为不管是上皇还是皇上,都是会看本事用人的。
馥环笑着看了她一眼,道:“都说三伯父把你当儿子教养,我还想,那怎么会教出你这样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现在才知道他教的是什么。”只是黛玉到底年纪小,也不会去打听朝廷的事,想来林海也怕女儿太担心,没有告诉过她,秦宿在那次接驾后,沉寂了快十年。若非后来东海贼寇泛滥,上皇无人可用,想起他来,谁知道他还要再等上多少年呢?更令人叹息的是秦宿自那事后改了性子,起复后大肆敛财,最终落了个抄家问斩的下场。
黛玉同馥环到底年纪相仿,馥环总结的那些经验尤其适合她,加上她本就聪慧,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待宋氏回来,打点家里时,不觉惊喜道:“妙得很,我原来在外头还担心呢。现在好了,以后我便是跟着你们叔叔出远门都不怕了。”又细细问过了家里的情况,最后叹道,“阿徥为了这次恩科,准备了这么久,若是上皇还康健,他这会儿都该开考了。这几天我们都不在,你们在旁边看着,他现在心情怎么样?”
黛玉叹道:“我昨儿个去三哥那儿,他面上倒还好,看不出什么,雪枣悄悄告诉我,三哥这几天都没出过房门,唉声叹气的,我也怕他难过又自己憋着,可实在不知道怎么劝。”她自己也是个喜欢多想的人,紫鹃她们从小劝到大,也没见什么效果,深知心结易结不易解,有时候劝得多了,反而更要胡思乱想,因而也不敢去戳破林徥强装的无事。
宋氏听了,也十分地难过,揉着额头道:“下一次大试要等至少两年,不怪他这么泄气。”他为了准备这次考试,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恐怕自己也不相信还能这样再绷两年甚至更久。
到了晚间,宋氏与林滹商议:“玉儿生日快要到了,这还是她来我们家的第一个生日呢,可惜如今国丧,不能大办了。”
林滹略想了一想:“她是花朝节生日吧?日子也好,又是新的气象。虽不能唱戏奏乐,然而办还是可以办的。那时节花也开了,不如就咱们家几个孩子,再请上她平日里要好的年轻人,去园子里摆两桌,就在湖上吃,水声雀鸣,也不定输给器乐。你觉得如何?”
宋氏笑道:“甚好,我看玉儿也挺喜欢藕舫园的,若是到时候她兴致好,我们在园子里住几天再回来。”
“那要多安置些人手,守夜的巡逻的都不能少。”林滹叮嘱了一声。
“你也是白叮嘱,那园子里的人手,比咱们家的都多。”藕舫园和一般的园林不同,不只是宋氏自己的亲戚朋友,各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有了兴致也可以去游玩,忠敬王就是喜欢那儿的桂花点心,每年秋天都要去小住几日。园子里有专门的管事,负责调配、接待,若是有人去他那儿下帖子,他就来与宋氏汇报,防着林家人自己要去游园,或者要把那几日的园子留给什么要紧的客人。
宋氏得了主意,便去问黛玉的意思,黛玉虽喜欢,却道:“大嫂子身子如今更重了,往日在家里走动也罢了,舟车劳顿去园子里,那是我的不是了,若是姐妹们都去,大嫂子一个人在家,那更不妥当。也不是什么大生日,到时候我做东,请家里人吃一席酒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生日。”
宋氏道:“我已经问过了韵婉呢,她说藕舫园她就不去了,提前两天在家里摆一桌请你这个小寿星公。你不是之前去你外祖母家拜年的时候,就约着你那边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去园子里玩?正巧花也开了,也有正当季的鲜货,何不就趁着这个时节,一起乐乐呢。”她道,“就你们姐妹和栀丫头去,我就不跟着去了,怕你们拘束着。”
黛玉眼珠子转了转:“那我问问三哥有没有功夫陪我们过去。”
宋氏倒也愿意林徥出去散散心的,却问道:“你那儿都是女孩子们,他去了,不会唐突你的表姐妹们?”
“三哥的行事婶娘还不知道?几栀都来我们家多久了,都没见过他,他又哪里会去见我那些表姐妹呢。”黛玉道,“况且婶娘也知道我外祖母家里的事,宝玉打小就爱和姐姐妹妹们一块儿玩,我倒是习惯了,馥姐和几栀可不一定受得了。有三哥在,也能让他顾忌一些。”
黛玉提前给荣国府去了帖子,听说那里又新来了几个女孩儿,特意在帖子里说请她们都来。生日正日子那天,宋氏先在家里给她摆了两桌,庆祝了生日,又叫来了林徥,叮嘱他去藕舫园里注意着他这些姐姐妹妹些:“他家那个宝哥儿,人其实不坏的,就是有些离经叛道的,我知道你肯定看不惯他,但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也别管他,只是咱们家如今还有客人呢,你妹妹过生日呢,她的场子,两边都是她的亲戚,要是闹得不高兴了,她回来怕是要哭。”林徥应道:“母亲放心,我晓得分寸,再说了,她们女孩子们自己玩乐,我和那贾二公子必是要避嫌,在外自开一席的,不管他说什么,我不和他吵架便是了。”
宋氏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没见过那位二公子,你妹妹说,她刚进京的时候,那边的二太太就提醒她,说她这位表兄是个远近有名的‘混世魔王’,你嫂嫂虽然气性大,但是头一次见面就被气着,也是他的本事的。”再说了,若那贾宝玉是个和林徥一样讲究男女大防的,黛玉这游园会,他就不会来了,既然人都来了,还指望他另开一席?
林徥皱着眉道:“我听说他比我还大一点,家里人不管不计较的么?”
“你管人家怎么教孩子的呢。”宋氏道,“横竖这次他是你妹妹的客人,你护好你姐姐妹妹还有钱姑娘就行。便是看他不顺,还是那句话,都有自己的活法,他不害人,你管他多乖张呢。要是你姐姐妹妹想在园子里住几天,你记得把荣国府那些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林徥叹道:“我时常觉得自己庸碌无为,这样大的年纪了,还靠父母养活,母亲总说我想不开,这位贾公子却是想得太开了,他还没有我这样的厉害哥哥呢,等以后家里长辈不在了,靠谁庇护呢?”
“反正不归我们管就是了。”宋氏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这次辛苦,回来我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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