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沫单独找了舅舅,把从蓉邀她去公司上班的事说了。
钟老板听了大为高兴:“你在这里越过越好,我面上才有光,才能同你爸妈有个交代,”并且嘱咐她,“像从小姐这样的人就是你命里的贵人,你要记住,以后但凡遇上这样愿意提携你的,一定要珍惜这个缘分,把握机会,知道感恩。”
晚间,钟老板在家里宣布了这个消息,苏沫当然又表达了一下自己无法在厂里继续帮忙的歉意。
舅妈笑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你来之前我们也是这么些活,你不做了还是这么些,厂里的事没多也没少,所以你在不在不相干的,我们还能少发份薪水。你说是不是?”
钟老板忙接过话茬:“你舅妈不会说话,她的意思是让你别担心我们,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舅妈嗔道:“就你会说话。”
这边,苏沫赶紧去从蓉那里敲定了工作,考虑到今后的住宿问题,又回小工厂找到舅妈,问,既然不在这里做事,能不能把以前包在工资里的住宿伙食费用逐月缴纳。舅妈笑问:“你记错了吧,我几时收过你的伙食费用啦,你还不是和我们一同吃喝?”
苏沫脑子转了转,忙道:“以前没交,我现在会多交一些,要不白吃白喝多不好意思。”
舅妈笑笑:“一家人客气什么,你要交也可以,我们先帮你存着吧。”
苏沫将这些琐碎事一一安排妥当,勉强松了口气,去公司上班前,又请舅舅一家到外面酒楼吃了饭。
本是满心欢喜,可等到接触新工作,才发现希望美好现实骨感,她上班的地方在办公大楼后面的仓库里,名曰仓库调度,主要负责开单点货,装车交接等。
仓库里已有八、九名员工,除去一位四十左右的工头和一位五十来岁姓李的老调度,其余全是二十出头的青年。
工头一见苏沫就起了嘀咕:“邪乎,怎么招了个母的进来,全是力气活,没有女的绣花的地方。”
旁人小声说:“好像是从经理介绍来的,是她们家亲戚吧。”
工头“哦”了一声,盯着苏沫瞄了几眼,神色和悦了些。
刚开始,苏沫只做些测试返修产品的事,又或者填写表单明细,简单轻松。随即,工头塞了其他人跟着老李做调度,理由是苏沫才来,对情况不熟。
老李的新学徒姓牛,据说是工头的表侄儿还是什么,以前开三叉车,自打转了工种以后就处处表现出高人一等,在工友们跟前昂头走路瞎指挥,冲人说话便龇着鼻孔,大家看不惯,送他一个绰号:牛鼻子。
牛鼻子做事时常出错,老李对他满腹牢骚却不敢明说,有几天瞅他请假不在,就让苏沫过去帮忙。苏沫认真心细记性好,点货出单有条不紊,没几日就上了手,两人搭档默契。
工头瞧在眼里没多说,只在牛鼻子来后刺了他几句:“你还吊儿郎当摆出个熊样,人都把你的活做完了,你他妈就等着被人炒吧。”
牛鼻子挨了骂不时过来找茬,又见苏沫生得秀美,免不了数番污言秽语动手动脚的调戏,可这女人不解风情又每每退避三舍,他一时得不了手,心里恨意渐起。
一次,老李看不过去,勉强扯了句:“小牛你也是,还在上班,别老跟人开玩笑,传出去不好,叫上面人知道,你叔也难做。”
牛鼻子哼一声,摆出做事的模样,谁知一低头又假装没瞧见,往她脚背上狠啐了口浓痰。
苏沫早已怒火深种,连日来一直忍耐,现下仿佛全身血液涌向大脑,她忽地起身,连带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哐当”一声巨响,引得旁人停下手里的活,全围拢来。
苏沫抓起先前用来焊锡电路板的烙铁,指着姓牛的,颤声道:“擦了。”
牛鼻子明显一愣,却挑衅地往前逼了两步。
苏沫拿着烙铁的手开始颤抖,她仍是说:“擦了。”
眼见她模样楚楚,对方更加大胆,抬起胳膊过来捉她的手腕。
苏沫一咬牙,狠心将烙铁往他胳膊上戳下去,她到底心善,这一戳并无太重力道,却仍烫得那人“嗷”地一声跳开。
旁人过来扯开她,苏沫豁出去,拿着冒烟的烙铁使劲一晃,唬的周围几个大汉往后面连退数步。她强装镇定,大声说:“他欺负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工作没了就没了,我这就往上面反映。法治社会,我不信这么大的公司不在乎名声……。”
工头忙放软声音糊弄:“多大点事啊,同事之间嘛,处熟了,开开玩笑也是有的,他不讲卫生乱吐痰,你也烫了他一下,扯平了。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一会要下班,活是要做完的。”
苏沫第一次跟一群男人起争执,心里害怕,脚步虚浮。工头暗自打量她神色,趁她稍有分神,反手把烙铁给夺下来,又吆喝几句,把人赶散了。
老李也小声劝她:“算了,他也伤了,你再闹反倒是你没理了,你一个女人家闹不过他们,算了。”
苏沫瞧见那姓牛的就犯恶心,只想冲上去扇他几耳光,转念又想,自己才进公司,要是真闹起来,会不会给从蓉惹麻烦?自己会不会丢饭碗?没了工作,重回舅舅家的小工厂,几时才能熬出头?何况才跟家里通过电话,涨薪水的事父母都已知道,还打算以后能多往家里寄些钱……
她拿不定主意,又打心底巴望着,从蓉能帮自己换个工种,只要不在这种男人扎堆的地方待着,去哪里都行。
苏沫一天也捱不下去,踩着下班的点直接到办公楼下面等候从蓉。
没多久,从蓉和几位同事一道出来,光鲜雅致的职业化打扮和苏沫的无精打采形成强烈对比。
苏沫低着头,上前去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从蓉没理,仍只和同伴说话,正眼也没瞧她。苏沫只好提高声音,喊了句“从经理”。
从蓉这才回头,冷冷地问:“什么事?”
苏沫陪笑:“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吃顿饭,表示感谢。”
从蓉面露一种夸张的惊讶:“谢我?谢我什么?”
苏沫说:“谢谢您给我介绍这份工作。”
从蓉像是这才想起来,轻描淡写:“不必了,这种工种,只要你愿意就能进来做的,我可没使什么力。再说我和你也不熟。”
苏沫很尴尬。
周围的人都瞧着她,神色不言而喻,就连工头也蹭过来凑热闹。
苏沫红了脸,还想说点什么,从蓉已经转身走了。
人一散,工头倒是笑着冲苏沫点一点头,什么也没说,慢悠悠地踱回仓库。
打这以后,苏沫的日子更不好过,男人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轻活轮不上,力气小了还惹人嘲笑。苏沫不肯求人,倔劲上来,只能逼着自己适应环境,而姓牛的也时常骚扰,好在老李和另一位年轻人小陈还愿意照应她。
小陈总是用包含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偶尔过来帮她做点重活,也一同被人嘲笑,但他仍不退缩,这种友情像是昏暗里的一抹曙光。
渐渐地相处久了,年轻人的情意越发明显,或午休时找她聊会儿天,或一同去食堂吃饭,甚至邀请她一起去看电影。
苏沫感激他,心里却毫无绮念,她知道这份工作不是长久之计,可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高不成低不就地谈何容易。新工作没着落,舅舅那里又不愿回,不能再把唯一挣钱的活计弄丢了,只得加紧时间骑驴找马接着投简历,所以在面对小陈时,她只能拿出更多的客气和礼貌。
直到有天,小清泉在电话那头脆生生地喊着“妈妈”,苏沫握着手机,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脸上也跟着漾开了笑。
小陈在旁边低头扒饭,等她收了线,问:“你真的有孩子?他们说你离过婚,这是真的?”
苏沫坦诚地笑笑:“我有个女儿,三岁……。”
那年轻人一脸失望,饭没吃完,直接找了个借口,端起碗挪去其他地方。
饭堂里,她远远听见那伙男人凑到一桌粗声调笑,姓牛的嚷嚷:“小陈,你怎么坐这儿来了?不想追那小娘们了?”
那个笑容阳光的青年扔出一句话:“就一破鞋,你想追你追去,我不稀罕。”
苏沫嚼着饭粒,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