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巧不成书。
白影微微一顿,旋即转身直直走来,仙气飘飘,唇角上扬,嗓子里飘出的话如同清流,先是看了看一身粗布麻衣的俞仙师,目光又移到了重大人怀中的皮鼓上,问出了一句俗套的话。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重珏抬了抬手里的鼓,“买这个。”
俞墨卿握拳干咳两句,“出来走走,刚巧瞅见一个小妖怪。”
暮晓白裘里包着不少药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一个街角,笑道,“我来买药,恰巧也看见了一个小妖怪。就是身上妖气磨得差不多了,不晓得遇到了什么麻烦,拿着金子买了一堆名贵的药。”
重珏嘿然,”真是有缘!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
俞墨卿眉尖抽了一抽。
暮晓但笑不语。
“咳咳,我很好奇,什么麻烦能让弥妖卖掉浮虚镜。”俞墨卿假咳两声,伸手拍了拍皮鼓,鼓面像清水碧潭中的涟漪般散出几个圈儿,而后又归于平静。
暮晓一贯平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讶然。
重珏抢道,“方才更神奇,里头还能飞出翠鸟柳叶,你说好不好玩?”
暮晓微微颔首,“的确好玩。”
“好玩也不是现在玩。”俞墨卿微微皱眉看着手中残留的水渍,在衣角擦了个干净,又抬眼看向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巷子,叹道,“再不去追,他的妖气就彻底没了。”
无忧城虽然不大,但巷子多而幽深,青石砖地皆用水洗,养出了成片的翠色青苔,若不仔细看着地面,走两步便要滑一跤。
俞墨卿负手走得坦然,重大人死活不愿将鼓交由暮晓,磕磕绊绊跟在后头走的一深一浅,叫苦不迭。
“我好容易来次异世,竟如此惨烈。”重大人皱眉甩甩自己的白色虎绒靴,踢飞了一块青苔。
暮晓瞧了两眼,欲言又止。
俞墨卿却道,“不用管他。”
暮晓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同他说了什么?重大人死活不想丢开那只鼓。”
俞墨卿叹口气,太阳穴又开始跳,“这事儿的确赖我,我同他说,要是他帮我抱着鼓,我便告诉他我的名字。”
暮晓眉头再次拧了起来,比方才还要讶然,“就为这个?”
俞墨卿哼道,“不然呢?”
暮晓道,“看来他是真的对你有些意思。”
俞墨卿点点头,“现在我倒是有些信了。”
暮晓哑然失笑,俞墨卿此人他心知肚明,从小到大,皆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丝傲气的模样。
蚌壳虽硬,那是装给人看的,里头的心子却软,一旦敲开便好办了许多。
三人绕过一座小桥莲湾,时至寒冬,睡莲都已枯死。
他转头看了看重珏,重大人抱怨倒是不再抱怨,就是边走还不忘对着那满池睡莲悲春伤秋,家世相貌倒是一等一挑不出毛病,似乎比俞墨卿的师父初云还要更好看些,就是有些酸,有些傻气。
暮晓清了清嗓子,低声对俞墨卿道,“那你觉得如何?”
俞墨卿却恍若未闻,凛着眉毛,突然止住了脚步,“就在附近,断了。”
暮晓被她一吓,看向身前,也渐露疑色。
绕城而生的一条长河水声潺潺,鹅卵石被刷的晶亮,远山隐入渐浓的薄雾,他们正站在一座长桥尽头,仅有的一丝丝妖怪气味已完全消散。
重珏抱着鼓将将顿住,也一脸惊异,“怎么不走了?”
俞墨卿托着下巴,发丝乱飞,身上麻衣被风吹得烈烈作响,静默着过了半晌,她突然自怀中掏出一张蓝符往湖面上抛去,不过刹那,人已悬在空中,看着一排黑漆漆的桥洞。
消散的妖气再次浓烈起来,困住了这洞中一方小小的天地。
里面有个更小的身影,似乎被突如其来的人吓得一怔,什么东西撒了一地,正想往外逃走,七道黄符已自来人袖中飞出,整齐地堵在了洞口。
俞墨卿尽力笑得不那么像人贩子,柔声道,“小朋友,莫慌,我不是来收拾你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卖掉浮虚镜?”
弥妖一族长居阴司,喜极阴之水,状如幼童,背有蓝鳞,每一只弥妖出生时自水中生出一面镜,镜名浮虚,嵌于长生鼓中,镜连三途川。
简单而言,弥妖可在镜中看到三途忘川奇景,也可通过这面镜子回自己的老窝睡大觉。
这只倒有些个性,说卖就卖,还敲锣打鼓幻化奇景,在闹市卖得如此花俏。
小小身影一颤,霎时后退三步,不一会儿,又鼓起勇气似的自桥洞中探出一个圆丢丢的脑袋,黑面浓眉,正是方才的小童。
桥上暮晓迎风而立,有些诧异的看向洞中探出的脑袋道,“这只妖怪妖龄可不大。”
重珏趴在桥栏边,看得却是俞墨卿踩着的那道符,目瞪口呆道,“这又是个什么符?”
暮晓回过神,咳咳道,“阴阳术中符含万象,这张叫做飞天符。”
桥下小童睁大了铜铃眼,喊道,“你要做什么?!!”
“我来还你镜子。”俞墨卿手头轻轻一勾,那面皮鼓便脱开重珏怀抱,稳稳当当的落到她手上,声音春风化雨,“没有这个,你可回不了家罢。”
重珏又是一阵惊奇,“怎么飞了?”
暮晓懒得多解释,笑眯眯道,“这叫隔空取物咒。”
重珏道,“还有这个咒?”
暮晓笑得高深莫测,“当然。”
小童闻言,突然死死护住自己的肚子,往后踉跄两步,似乎踢到了锅碗瓢盆,大声吼道,“你别想着从我这儿把金子拿回去!卖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理。”
“你想多了。”俞墨卿拖着长生鼓,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生出一道盈蓝的光铺就成一条长路,足以让她在半空中如履平地。
她道,“我虽然贪财,但与你一样,送出去的金子绝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小童随她逼近再次后退两步,似乎又去挡什么别的东西。
黝黑的桥洞中忽地响起一阵咳嗽声。
小童顿住了,她也止住了,脸上笑容凝在当场。
这声音她熟悉异常,昨日夜里方才见过,生龙活虎的孩子王举着花灯嬉戏打闹,撞翻了一车糖饼,还不忘对她指手画脚摆脸子。
此刻却十分微弱沙哑,“阿弥,外面是谁?”
小童立即回头去查看,俞墨卿却已经鬼一样闪到了桥洞中,自满地的干草里抱出了一个面色青白的阿笑。
干草边放着一只破败的铁皮炉子,炉子下也垫着干草。
千年人参万年雪莲就这么当作红枣桂圆一锅炖着,不说炖汤,连捂热都困难。
“你不要动他!”阿弥厉声道。
俞墨卿自然不与他多废话,已自顾自将阿笑抱起往外走去,冷声道,“我不动他,难道让他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