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谪星宗天上的繁星比往日多了一倍,七十四顶峰上皆是观星的弟子。浩瀚星河像是快要倾泻下来,淹没这偌大的谪星宗一般。
五弟子付雪倩的房间在这个时辰难得的亮着,易言成负手仰首看着繁星璀璨,相依相守。亘古变迁,苍月如旧,它究竟在为谁守候?
“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付雪倩坐在凳子上,前面有一杯茶正在冒着热气。她想起易言成今日的样子,瞥了一眼他,又把目光移向另一边。
“来这里干什么?当然是来三月回门啊。”易言成没有动,继续看着夜空回答道。
高傲女子眼睛又盯上了茶杯,茶杯里的茶叶开始相继沉下去,她恨恨地低声嘀咕:“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又没来让你原谅。”
易言成的声音一响,付雪倩如受惊的兔子,她以为刚刚那句话他没有听到。不过听到了又怎么,怕什么。付雪倩吸口气,抬头挺胸,告诉自己就算今天易言成救了她,那也是应该的!
“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突然离家出走害的,我没怪你就不错了,还让你原谅,别笑死人了。”易言成突然转过身来两手肘向后架子窗台上,一脸戏谑地看着付雪倩。
“你!”付雪倩愤恨地看着易言成,原本素颜如雪的她早就被气脸红了,怒道:“滚!”
付雪倩这种说话的方式让易言成眼睛一亮,一个翻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架起二郎腿,充满兴趣地说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师父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来自北域的易言成自然知道被夫婿抛弃的女子有多惨,当他知道付雪倩处境后也能估摸到一二。他又说道:“五年,你若不在我身边,我哪怕真的找到证据了,你看不到岂不是白辛苦了。”
夜沉如水,付雪倩直直地盯着易言成,易言成也静静地看着她。
他在等一个答复。
“好!看在你今天跟低声下气跑来我家门口,求我的份上,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付雪倩最终鼓着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感觉。本来在易言成没来前,这个时辰她一定待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一直在考虑怎么了解这段恩怨,甚至准备一辈子不见景尘的人了。可是现在易言成就在自己眼前,结果好像不是这么坏。
得到付雪倩答复的易言成漫步走到付雪倩床边,然后安定地躺了下来,盖上被子后说道:“奔波了这么多天,太累了。娘子,为夫先睡个安稳觉啊。”
“你给我下去,下去!”付雪倩立即冲到床边,一脚把易言成踹到床下,拿起枕头砸在易言成脸上,再扔出一条棉被。嗔怒道:“想占我便宜,给我睡地板!”
……
不远处的谪星大殿偏厅,星练珀淡然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静静地品一杯茶。他的身侧有一个虚影,这个虚影竟然是李景空,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双目戏谑地看着付雪倩的闺房。
星练珀低着头品茶也知道李景空是一副猥琐相,沉声道:“李宗主,你深夜前来,不会是为了偷窥我五弟子的闺房吧。”
“行了吧,老星,这里就咱两个人,你想要说什么,有话直说。”
“明明是你不请自来,到来反过来问我。李景空,你可真是个无赖啊。”星练珀被李景空的话逗笑了。但是还是沉声道:“雪倩家的事,我也从付师兄和雪倩那里听了一些,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师傅。”
李景空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星练珀也是从百万修士中一路苦上来的。付雪倩与易言成两人的恩怨追溯到一代的隐秘,必定涉及气运的动向,所以说出来的话必须要谨慎。
然而,李景空尽管知道,也并不在意,一直看着付雪倩的闺房,从窗外看两个人影闪动,一个人影追着另一个人影在打。他摸了摸胡子,笑道:“师傅说过了,这些事自有阿成来料理,不必我们这些人来管。真要管,也不知道怎么管。”
李景空是易言成的长辈,他是付雪倩的长辈,他理所应当地把事情推给易言成这个后辈。两宗相隔虽远,但亦能说是邻居,李景空一向如此,是这个不负责任的性子。不过今天的他说着寻常的话,却干着不寻常的事。
“李景空,那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星练珀抬头看着李景空的虚影,这道虚影太虚了,虚到快要达到实的境界了。
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横架在那支腿的膝盖上,李景空没好气地说:“管不了,难道还不能看看?”突然,他转头偏向星练珀笑着说道:“看来不久就能把你五弟子接回去了。”
星练珀诧异地看着李景空,还了他一声冷哼:“不会这么容易的,你可知道雪倩因为此事偷偷在房间里哭了多久。我和她那几个师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想多了,老星。”李景空瞟了一眼星练珀,在他的偏厅四处张望起来。心里有些纠结,同样是宗门,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我想多什么了?”
这个问题很傻,起码李景空就是这么觉得,不过这是作为长辈都会出现的,他也出现过。“她因为此事离开了景尘,离开阿成他们。但阿成没来时,她在房里哭。现在阿成来了,她在房里干什么?”
没来由的一句话,倒是醍醐灌顶。星练珀终于肯离开自己的座位,匆匆走到窗边眺望,一个人影在踩着另一个人影,被踩的人影正在用语言威胁,然而这并没什么用,又被踹了几脚。
她此时,笑得真开心。
星练珀这一霎那似乎明白了很多,转过头想说什么,但是却发现李景空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翌日清晨,谪星宗一如既往地这么安静,与景尘不同,门下弟子已经开始一天的功课了。易言成从坚硬的地板上爬起来,全身被付雪倩踹得生疼,这个女人,连一个玩笑都不能开啊。她现在就睡在床上,睡得很熟,这么恬静,这么安详,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觉了一样。
易言成看着她,看着这倾城之姿,或许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容颜。
他看着她,想起了另一个女子。
六年前,倾国宇的飞仙台上,她翩翩起舞,十方雷霆为她镇守门户,九天鸾凤啼鸣,四海苍龙盘旋穹顶,不知何处来的傲风,也在她的石榴裙下流连。
白玉晶冠折射出的光芒与她的芳香共在,婀娜多姿,高贵端庄,缠身的飘带被无骨素手牵住,开始搅动起台上的风云。她笑了,她不经常笑,易言成从来被想过当易家家主,因为他知道一旦她笑了,他就会从易家消失,然后出现在她笑的地方,看着她。
“好么?”
“一般般而已,还不如你师姐呢。”
“嗯。”
“额,当然,也还过得去吧。”
“易言成。”
“什么?”
“倾国宇的规矩,就在两年后。”
“我当然知道,我也想看看哪个人会这么倒霉娶了你。”
“如果你现在跟我提亲,或许我会考虑的。”
“切,我才对你没兴趣呢。我对你有意思,还不如去娶一个南域女子。”
两年后,满天符箓迸发万千光芒,五国修士在外,三神将面无表情,易家禁军齐齐丢盔卸甲……
“纵然不当这易家人,我也要阻止他们去倾国宇。今日,谁敢阻止我!谁有这个本事阻止我!”
“我!”
一切的一切,都被苍目老者的一个字阻止了……
“对不起,对不起!”易言成把头倚靠在床边上,两行热泪汹涌地留了下来,境界如他,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易言成紧紧咬住牙,懊悔和痛苦同时向他涌来,他的左手死死地抓住他的心脏,希望它不要再如此忤逆。
付雪倩很不解,她的床在不停颤动还听到有人似乎在呜咽。睁开眼,易言成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涕泪横流,两眼充满了血丝。那懊悔的心情经过空气就能传到付雪倩的心头。
这个人是易言成?他为什么哭成这样?
“你在干什么?”
被付雪倩一句话打断,易言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眼泪抹干,站起来,转过身,取出一壶酒,一饮而尽。
“你在……哭?”
“付小妞,你还没睡醒吧?”转过头,依旧是那个放荡不羁的白衣公子易言成。
如果光看表情,付雪倩或许会相信。但是,刚刚那种痛苦和懊悔绝不可能是假的。修士最在乎的就是心境和心态,女子心思细腻,怎么会感觉错。
懊悔,为什么会懊悔?
痛苦,这么强烈的痛苦她也感受过,那是她看着他父亲渡劫失败的时候,痛失挚爱的感觉。
易言成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两种情绪,付雪倩忽然恍然大悟。
“易言成,给我滚出去!”
不明所以的咆哮,易言成有些傻眼,装作莫名其妙地样子,很快就消失在付雪倩的眼中。
易言成走后,付雪倩呆呆地愣在床上,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
“懊悔,是因为他令我在太玄城的决绝离开;会感到痛失挚爱,是因为我这些天没有在他身边。”
易言成,他难道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