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璧人,说的就是这对新新的眷侣。
要是程渲还是那时的修儿…站在自己面前的,该是她和自己的陵儿才是。萧妃心底唏嘘,但看着眼前的俩人,却别有一番欣慰。
——“娘娘?”福朵见主子站着不动,又低唤了声。
“程渲。”萧妃温声道,“都是成亲了的姑娘,怎么还不绾髻?”
程渲低下头,随即又抬了起来,嘴角露出小小的黠气,“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聘礼媒人…成没成亲,真是不好说呢,娘娘见笑了。”
“嗨?”莫牙急的要跳脚,“你说你不介意的。怎么,要变卦不承认么?”
莫牙即刻露出的孩子气让萧妃有些忍俊不禁,穆陵看着莫神医直白的性子,对视着福朵低低笑了声。
——“娘娘您看,我夫君就是这副样子。”程渲憋着笑。
萧妃示意程渲到自己身边来,揽过她的肩,细细端详着她崭新的脸,和蔼道:“齐国女子出嫁,不是母亲就是族亲替她绾发送嫁,你无父无母,魏玉又早早过世…不如,本宫替你绾发?”
程渲有些惶恐,退后着步子摇头道:“程渲不敢,娘娘千金贵躯,怎么可以给我绾发送嫁…我受不起。”
——“程渲。”穆陵沙声道,“你叫我一声五哥,你是我妹子,母妃替你绾发,有什么受不起的?是不是,你不想认我这个五哥了?”
“五哥…”程渲吐了吐舌头,“你帮着你母妃折煞我呢。”
穆陵把程渲不听话的身子往母亲身边推了推,“都是出嫁的女儿家,不绾发,难怪你夫君不乐意,快些绾发,母妃还要赶着回宫。”
——“噢…”程渲只得听话的端坐下,一只手摸向松松的发髻,抽出一支素朴的牛角簪子,满头青丝如瀑散落,溢出沁人的淡淡芬芳。
程渲把牛角簪子搁在桌上,萧妃绿眸掠过,注视着这支不起眼的簪子,若有所思,“这支簪子,有些特别。”
穆陵执起那支簪子看了看,笑道:“程渲拿着个当宝贝,那时我要送她根玉簪,她还舍不得换下,说这是她义父送她的东西。”
——“这是我及笄那年义父送我的生辰礼物。”程渲回看穆陵,“五哥,等你回去宫里,能把寒玉衣给我么?”
穆陵把簪子塞回程渲手里,低声道:“寒玉衣本来就是五哥送给你的东西,你还活着,当然还是要留在你身边。”
说话间,萧妃已经替程渲绾好新妇的发髻,执起牛角簪戴好,满意道:“这样才好,莫牙才放心。”
莫牙瞪着眼睛只看不说话,隔了会儿鼻子里低低哼着道,“这模样,倒也不错…多谢…娘娘。”
程渲摸了摸梳好的发髻,回眸笑盈盈道:“多谢娘娘了。”
——“走了。”萧妃软软的把手搭在福朵肘上,“回宫去。”
穆陵戴起斗笠,目送着母亲走出庵堂,直到轿夫的步子再也听不见,三人这才走了出来。
已过子时,秋夜万籁俱寂,空空荡荡的岳阳长街上,只听得见这三人沉缓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着干净的青石板,脆声回荡。
——“五哥。”程渲打破沉默。
——“我在。”
程渲抬头看了看隐约可见的月色,“你重回储君大位,真的会放过唐晓么?你会…怎么处置他?”
——“我答应了母妃。”穆陵冷峻发声,“怎么处置?从哪里来,就回去哪里…如果他愿意今生不踏入岳阳…我不是一定让他死的。”
“他的脸…”程渲低下声音,“已经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穆陵扬唇,左脸的刀疤映着月色,“你忘了我脸上的疤么?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他再取代我。”
“还有一只神蛊呢。”莫牙得意道,“到那时,再让他做回唐晓不就行了。”
“我动不了他的。”穆陵回望皇宫方向,“就算我有杀心,母妃心疼儿子,是一定会保住他的,与其让母妃伤心惹得不快,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意。”
——“程渲说的不错,你是个有仁心的人。”莫牙踢着脚下的石子,看了眼负手行走的穆陵。
“她真这么说?”穆陵含笑看着望天的程渲。
“神婆子,你怎么不吱声了?”莫牙甩了甩程渲的手。
——“我在想…”程渲俏皮一笑,“咱们还有一份肘子…可是莫神医花了大价钱夺下的焖肘子…”
“哎呀。”莫牙一个跺脚直朝永熙酒楼冲去,“我都忘了…那可是肘子呐。”
程渲指着莫牙疾奔的背影笑弯了腰,“五哥你看,大宝船上,我就是用一口肘子把他哄上岸,瞧他馋的…”
“五哥倒是要谢谢这一口肘子。”穆陵侧目看着笑盈盈的程渲,“要不是它,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看不见你…”
程渲咬唇不语,追寻着莫牙的步子。永熙酒楼外,店家倒也厚道,估摸着也是没胆子欺如今正在青云大道上的莫牙程渲,没怎么动过的焖肘子被荷叶细致的包好,连带着还有一匣子莫牙点的小菜,居然还有一壶好酒。
莫牙又惊又喜,招呼着程渲和穆陵,“回头可得多照顾永熙的生意,真是店大也不欺客。”
——“是不敢欺负莫神医。”穆陵淡淡一笑,弯腰执起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水辛辣痛快,穆陵一口咽下,连着心都滚热起来,“好酒。”
莫牙看着眼馋,顾不得先吃肘子,从穆陵手里夺过酒壶,也是一口喝下,试着袖子抹了把嘴角,一脸满足,“的确好喝。”
程渲笑看他俩,坐在永熙的台阶上拆开荷叶包裹的焖肘子,拣起竹筷夹起焖得酥烂的肉,美滋滋的咀嚼着。肘子早已经冷透,可这味道却好像胜过以往,程渲吃个不停,莫牙咽着喉咙急道:“程渲,你倒是给我们留点儿啊。”
程渲做出了举杯的动作,狡黠一笑又大口吃着。莫牙看得眼热,再看穆陵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莫牙傲气,人家不动自己怎么能示弱,不就是拼酒么,怕他不成?
——“莫神医。”穆陵炯炯看着莫牙,“你我认识数月,也算是同桌吃饭,同生共死,却好像还没有这样畅快的喝一场。”
莫牙点头,“永熙初见,你冷得像块冰,阿妍家你倒是融化了些,可她家也忒穷,别说酒水,连个茶叶沫子都见不着…也就是同喝一瓢水的交情。”
“哈哈哈哈”穆陵仰头豁然笑着,“你说话直白,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
莫牙实在受不了程渲大口吃肉诱惑着自己,一屁股坐下夹起块肥瘦相间的好肉,皓齿咬下惬意的舒展开眉宇,挑衅着穆陵,道:“肘子跟前没兄弟,你再不动,我们可不会省给你。”
——“肘子跟前没兄弟?”穆陵又是大笑,“一声兄弟,莫神医是要和我做兄弟么?”
莫牙神色一囧,咬着筷子道:“你高攀不上。”
“和你做兄弟,确实是我高攀。”穆陵盘腿坐在地上,快意的吃菜喝酒,哪有半分皇子的庄严,“能做你的朋友,我已经心满意足。”
莫牙执起酒壶冲穆陵晃了晃,扬起脖子喝了个干净。
穆陵望着空无一人的岳阳长街,忽的扭头道:“等大事了结,莫神医愿不愿意和我好好痛饮一场?”
——“喝上千杯又如何?”莫牙得意的把酒壶倒扣,冲穆陵挑着眉毛。
“程渲,这可是你夫君自己说的。”穆陵笑道,“真到了那天,你可决不能拦着我俩。”
“我不拦,我吃菜。”程渲嘻嘻笑着嘴巴也没停下。
——“神婆子鬼精…”
夜色寂寥,三人的心里却都是带着暖意,穆陵忍不住又看了眼神色轻松的程渲,就算不能拥她入怀照顾她一生一世,知道她此生都会快活自在,身边有一个珍视宠溺她的夫君…也是好的。
穆陵深吸了口气,他想醉在这寂寥的夜晚,他更想这夜晚…可以没有尽头。
青色小轿在岳阳城的夜色里若隐若现,轿子里,福朵沉重的凝视着静坐不出声的主子,几次欲言又止,眼里满是忧色。
——“福朵。”萧妃掠向这个跟着自己十几年的老宫人,“你有话要对本宫说?”
“娘娘…”福朵像是叹了声,“眼下,知道景福宫那位不是咱们的五殿下…后头见到,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一声太子殿下,奴婢揪心的紧。五殿下的脸…那一刀,够狠…多英俊的殿下,就这样破了相…”福朵拾着衣袖抹了抹眼角,“奴婢的心很痛,很痛…”
——“他们都是本宫的骨肉。一声殿下,宫里那人也担得起。”萧妃沉寂道,“他身上流的也是皇上的血,他也是大齐国的皇子。福朵,后头他来珠翠宫请安,你千万要稳持住,不能露出任何破绽,知道么?”
“奴婢知道。”福朵坚决的点着头,“要是被他看出什么,五殿下他们就会有危险,奴婢是一定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
主仆二人有着同样凝重的神色,萧妃掀开轿帘朝外望了眼,收回眼神看着惊魂未定的福朵,“福朵,你看着本宫的陵儿长大,与他乳母无异,本宫问你,陵儿…是不是真的会放过差点害他至死的这个兄长。”
——“娘娘…”福朵欲言又止,有些胆怯的不敢去说。
“有什么都说出来。”萧妃冲她颔首道,“你跟着本宫多年,本宫早已经把你当做亲人。”
“娘娘。”福朵眼眶一热,“恕奴婢直言,奴婢看着殿下长大,知道殿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的心肠仁厚,识体懂事,从来都没要娘娘担心过…可是…娘娘…皇上的双生子本来就凶险,唐晓绝情狠毒在先,殿下怎么去做都是情有可原,这样的仇,殿下一个热血男儿怎么甘心忍下?何况…殿下已经是储君,皇位面前,历代父子都可以反目,更别说是手足…双生同样相貌的手足…”
“你的意思是…”萧妃缓缓吸气,“陵儿只是敷衍本宫,等他重回皇宫执掌大权,他并不会真的留唐晓一命?”
福朵垂目想了片刻,抬眼又道:“奴婢刚刚说的只是最坏的可能。毕竟手足,有血脉之亲在…刚刚在庵堂里,殿下不光答应了您,还…答应了…修儿。殿下和修儿几乎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眼里心上也只有她一个女子。殿下可以敷衍世上任何人,唯独…不会辜负修儿。”
“福朵,你别忘了。”萧妃轻抬黛眉,音色沉郁,“如果不是唐晓掀起事端,火烧摘星楼…今时今日和陵儿大婚的,该是…修儿。”
——“娘娘…”福朵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