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风轻云淡,这已是大明正统十三年的九月时节,正是深秋季节。
有道是九月鹰飞,正是捕猎的好时候,也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最是活跃与不安分,不断觊觎着富庶中原大地的时候。
往年里,大明九边诸镇在到了此时节,都会厉兵秣马,严阵以待。虽然几十年来蒙人都未曾真个大举进犯,但这种事关天下安危的大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就是平日里总是往来长城内外的那些蒙人,都得被仔细地检查清楚,以防其入关之后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不过今年的情况却要好上了许多,因为那进入各要紧关城的蒙人明显是要少了许多,而且这些蒙人脸上的笑容也明显增加了许多,看到明国官民,甚至还会主动笑着跟人问候与打招呼,看着就跟多年的朋友一般。
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还得归功于朝廷在数月之前的那一道旨意——在北边诸多城镇增开了数十处榷场,从而让蒙汉两族之人的贸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加,蒙人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来换取生活必需品,而不必再像以往般为生存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
无论是中原的茶叶、盐巴、丝绸还是粮食,他们都能在这些新开设的榷场中得以换到。而他们所要付出的,往往只是几匹养肥养壮了的牛羊马匹,或是刚硝制成的牲畜野兽的毛皮。
虽然这些东西对草原牧人来说也是价值不菲,但毕竟是可以通过努力来获得的。这比起拿命去赌去拼,结果还未必能抢到多少财物的打草谷之类的行径可要合算得多了。
就如陆缜之前在奏疏中所提到的那样,只要给了他们一个能不动干戈就获取中原物产的机会,草原牧民也是会分得清轻重,做出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以如今蒙汉两族之人友好相处的态度来看,百年的恩怨说不定就真会因此而得到彻底的解决了。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在这一片和平之中,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而这,必然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破坏和毁灭。
宣府下辖的阳高县,算是大明官府所控制的这一带的最西点了,再往西越过那高耸的长城,便是草原的地界。所以这个小县城一直以来都是让朝廷官员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小城的百姓一向不多,甚至很多时候连蒙人都懒得来打这儿的主意,因为这小城实在是太穷了,几百人杀过来,都未必能抢走多少东西。
不过这一段时日,因为城外设立了两个大规模的榷场,让这座小县城一下子就成了蒙人眼中的香饽饽,许多部落的蒙人都驾着马,驱赶着一头头的牲口,驮着各种毛皮物产赶来此地与大明官府进行交易。所以此时的小城早已变得热闹起来,连那几乎都算关了门的小客栈都被各色人等给住了个满满当当的。
本来满脸忧苦之色的甄县令,这时也是整天都笑呵呵的,因为他知道如此一来,光是收上来的商税,就够衙门上缴府衙一年的税款了,说不定还能多出一笔来进自己的腰包呢。
所以每日里,甄县令都会兴致盎然地走出县城,去那两个占地颇广的榷场里逛上一圈,在了解当日的贸易情况后,也和两族的商人们交流一番,以为亲民之举。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特别踏实,感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一早,甄县令便出了城,直转到接近中午后,方才带着满意的笑容,返回了县衙,准备下午再处理一些杂事。
可他人才刚进县衙大门,佐贰官萧主簿便带了一丝紧张的情绪迎了过来:“大人,京城突然派了人来,说是有事要吩咐。”
“嗯?”甄县令闻言眉毛便是一挑,随即又是一阵兴奋——莫非最近这阳高县在我治下变得富裕起来连京城的那些大人们都有所耳闻,所以要提拔我了么?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有些自恋的念头,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惊动京城的那些大人物呢?
心里带着一丝紧张一期盼,甄县令赶紧就走进了二堂,便看到了一个灰色衣衫,面容冷肃不见半点笑意的男子正坐在那儿喝着茶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第一眼看到此人,就让他生出了一丝如芒在背的惊恐之感,似乎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择人待噬的凶兽一般。
在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后,甄县令才堆起了一丝讨好的笑容走上前去:“下官阳高县令甄仁丙见过上差,因为公务缠身不在衙门怠慢了上差,还望恕罪。”说这话时,他还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
对方这才把手中茶碗往几上一放,目光落定在他身上扫视了一番后才道:“甄县令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吩咐于你。”
“上差请说,只要是本县力所能及的,下官一定竭尽所能把它办好。”
“这事儿,你一定是能办好它的。”来人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着说了一句。
虽然对方是在笑,但甄仁丙却只觉一阵心慌,一股寒气突地从心底冒了起来。好容易才控制住心绪,勉强一笑:“大人言重了,下官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我要你做的是……”来人也不再与他客气,当即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几句话一说完,甄县令的整张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这……这怎么使得?如此一来,来此贸易的那些蒙人一定会不满,说不定会起冲突哪。还望大人三思哪!”
“怎么,你敢不遵号令行事么?”男子的脸色顿时一沉,双目如刀般落在甄仁丙的脸上,直看得他忍不住就是一阵心跳加快,甚至都下意识想要朝后退去了。
但是,甄县令却也明白要是照他的意思办事会是个什么结果。往轻了说,就是把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推翻,一切都打回原形。往重了说,城外那几千蒙人说不定就会以此为借口攻击县城了。
虽然阳高县也有数百驻军,但这点人马明显抵挡不住几倍的蒙人攻击。何况,这事一旦发生,自己这个县令就是首当其冲,就算没有被蒙人所杀,朝廷也不会轻饶了自己。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甄仁丙虽然被对方的阴冷气势压得额头冒汗,却还在做着努力的坚持:“这位大人,你要下官这么做可是有朝廷的旨意么?此事可是与之前的旨意相矛盾,若没有的话,请恕下官难以从命了!”
完了,然后只觉身子都有些发软,若非是坐在椅子上的,都要瘫倒到地了。
见他居然敢拒绝自己的要求,那人也略感意外。但随后,脸上的寒意就更浓重了三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若是你不肯照做,不出数日,不但你这官儿做不了,就是小命也别想保得住。”
“我……我……”甄仁丙很想硬气些说什么,但话总是说不出口。
看出他似有些不信的样子,那人已果断从袖子里取出一物,在他面前一亮:“我乃东厂百户,我想要是我东厂想要拿个什么地方官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一旦你入了我东厂之手,我们想给你栽什么罪名,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直到这时候,甄仁丙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怪不得一见了他就会感到一阵心惊胆战。厂卫的凶名在这百年的时间里早已让大明上下人等都到了闻风变色的地步了。
“姓甄的,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做还是不做?我的耐心可有限得紧,大不了拿下了你换个人来帮我们做事!”说话间,对方已经站起了身来,似乎只要甄县令摇下头,他便会有所动作。
甄仁丙的心一阵纠结。这位的话未必完全是真,即便是东厂,在这边远之地也没什么势力,说不定就他一人而已。但是,甄仁丙却不敢赌这一把哪,因为这同样关系到了自己的生死,甚至是家人的生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事若成,你就是帮王公公办成了差事,到时候朝中自有我们的人保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对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心,最后又加了这么一句。
而这一句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后路已经有了,甄县令就只能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来走了。哪怕他的话未必是真,但在这个节骨眼里,他也只有相信对方了。
在又一阵沉默之后,甄仁丙终于点下了头去:“我答应你,会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我等着你的消息。”来人冲他一笑后,便迈步走出了公房。而因为压力骤去而倒靠在椅背上的甄县令却不知道,其实对方刚才比自己更紧张,因为对方压根就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话说520后是521。。。。。依旧是个可以被人坑的日子,所以一定要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