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袭去赴宴之前,他瞧见了在忙活着收纳各种传信的苏久,于是便将人给叫住,半是吩咐半是提醒地说了两句,这才踱步出府,坐上马车进宫了。
苏久揣摩了一下容袭的话,一时间没有完全摸得着头脑,于是便转身去找玉染。
玉染确实如同她对容袭说得那般,去了厢房找刚刚安置好的云陆。玉染走进厢房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云陆正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只不过并非正襟端坐,而是直接斜身侧坐着,大半个身子都近乎背对着玉染。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两条腿翘得舒适。
云陆的脑后长长的墨发与白色的布巾纠缠在一起,而那一身墨黑色的锦衣是刚刚玉染叫人给送来之后新换上的,若是撇开他那独特不羁的坐姿,单单只是看这一个背影,或许也能够让人觉得此人必定样貌不凡,是个丰神俊朗之辈。
现下的玉染已是换回了一身女装,一头原本束起的墨发也簪上了发簪。反正云陆也是个瞎子,看不见她的模样。所以玉染只要还是用着男子的温朗嗓音来说话,那模样如何也是无关紧要。
可能是因为云陆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的听觉就异常得好。自玉染一走进屋的瞬间,他就听见了那种稳而缓的脚步声,并且判断出了来人是谁。
“是公子吗?”云陆蓦地站起身,咧嘴笑着将身子转向玉染走来的方向。
“恩,是我。”玉染应声道。
云陆提了提唇角,脸上还是那般嬉皮笑脸的神情,只是他好似稍微扭捏了一下,忽然低下头,有些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公子,公子去了那位容袭公子那里,我还以为公子是不要我了,我很快就要被赶出去了。”
一个容袭是这样,现在来一个云陆还是这样。
只不过他们给玉染的感觉却并不相同,容袭虽说经常故作可怜或者无辜来亲近她,可他本身给外人的感觉却是贵雅而不可亵渎,绝对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他是为不折不扣的贵家公子。再看云陆,他的容貌同样也是俊俏极了,若是那双眼睛还在,想必更是个灵动俊俏的少年模样,只不过云陆的性子从骨子里看就是个桀骜顽劣之人,恐怕在他还没有落到江家手里的时候,或许在他手里被断送的性命连他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毕竟他是个被人欺辱了就一定要欺辱回去的人,所以云陆本身沾染上的市井气很重。
不过,玉染显然不是一个会因出身或者一个人表现在外的作为来评判一切的人。她眸光轻闪,笑道:“我既是救了你,那你就可以安心留在这里,不会再有人将你赶出去,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从我的手中将你的性命夺走。”
云陆闻言蓦地浑身一顿,似乎玉染这般肯定的保证让他的心中也有些震撼与惊讶,他的手扶着桌案朝玉染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其中却带着一种轻快愉悦的感觉。
玉染见他走得有些“坎坷”,所以伸手扶了他一把。
而云陆却是抓准了这个机会,直接咧嘴笑着将玉染的右手给捧在了手心里,接着又紧紧地握住,他笑嘻嘻地说道:“以前还真的从没有人会和公子一样对我说这种话呢!”
玉染抽了抽自己的手,没能抽出来,于是她继续道:“为何?”
云陆笑着道:“公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以前在还没有被阴进江家的时候,在外头几乎是混天混地,就是个市井无赖,遇见了想要欺负我、占我便宜的人,我就砍了他们的手或者索性杀了他们,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情总是要对着人发一顿脾气……”
“遇上了好看的姑娘也要戏上一戏?”玉染笑着接话问。
“这个可没有!”云陆断然否认了。
“这是为何?”玉染好奇道。
云陆答:“这种欺负姑娘的事情我可不屑去做,多没意思啊,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混得开心!”
“原来你其实还是一个挺正义的人。”玉染蓦地评价道。
“公子,您不是在打趣我呢吧?就我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人,您居然还说我正义?”云陆也觉得有些好笑了。
玉染眉眼微抬,声色平静道:“你说你自己混天混地,无药可救,喜欢自己一个人,可其实并非是这样的。你是因为尝到了独自一个人时的孤独,却又无法改变现状,所以你才去逼得自己适应孤独。你并非从一开始就想混天混地,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任性、无理取闹,只是因为当你失去了要乖乖约束自己的理由时,就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麻木,成为一个走在黑暗里的人。
“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在你听起来或许特别正常,因为别人理所当然地会把你当成这样一个什么事儿都做的无赖。可你不是坚持地说你不屑去做吗?那不就恰好证明了我所说的,你其实并非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一个真正坏到骨子里的人,是他不论做什么坏事错事都会不计任何后果,不会经过任何的考量,也不会有任何的理由。可你所做的那些事只不过是在反击,你欺负的人杀的人是因为他们要害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何必忍耐,索性让那些用异样的眼神看你的人通通都知晓——你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云陆被玉染的一席话给说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对他的人生做出这种深刻的理解,也是第一次听到居然有一个人没有否认他走至今日的生活常态。
这简直……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云陆咧着的嘴角有些僵硬,他道:“公子,你可真是……”真是个让人觉得出乎意料的人。
“你可别说我真是个会宽慰人心的好人,我不接受的。我自认若是拿自己同你相比,或许我是比你看起来像个好人了一些,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玉染话到此处,深深一笑,并未接着说下去。
因为云陆就算再怎么会掩饰自己,可他的行事作风皆是浮现于表面的;可玉染不同,玉染运筹于心,做事时也多有考量,可以说是个不容易将自身心情泄露于外的人,而正是这样一个她,果决动手时才要比云陆可怕得太多,因为你根本无法猜到她究竟下一刻会做出一个怎样惊天的事情,到底会设计一个多大的局等着你自投罗网。
玉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并不代表云陆就猜不到玉染这番刻意的话背后所留有的深意。
云陆略是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他这次可能真的撞上了一个有些不得了的人。
不过,这也是他原本最希望的不是吗?
“公子的声音这般好听,走路时更是让人觉得稳且雅,定然是一个风姿卓越,犹若谪仙般的人,这又怎可能能与云陆比在一块儿呢?”云陆自我调侃道。
玉染挑了挑眉,道:“看样子你还挺乐意将自己说低的。”
“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我本身就是个无赖小人,又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呢?”云陆拉着玉染的手晃了晃,异常活络地说道。
小人吗?她也一直将自己比作小人而非君子呢。
玉染无声一笑,目光在云陆被白色布巾绑着的眼睛上转了一圈,问道:“你眼睛感觉如何,还会痛吗?”
云陆闻言似乎顿了一顿,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他摇了摇头,笑道:“已经不痛了,只是被从眼皮上开始一刀割开了而已,眼珠没有被全部剜出来的。”
“你还真是看得开。难道看不看得见,对你来说不重要吗?”玉染问道。毕竟人只要活在世上,便是喜欢追求光芒的,若是一开始你拥有光明,而余生却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那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情。
“当然重要啦,谁的眼睛不重要啊!但是,就算是我的眼睛还在,我也没用把它用好,根本就没看清现实。所以说,有眼睛或者没眼睛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呢!”云陆笑嘻嘻地说着。可是这笑着的一面背后,却足以让玉染察觉到背后的深意。
玉染偏了偏头,应道:“你这个想法倒是挺特别的。虽然说是歪理,但也不无道理。”
“嘿嘿,就知道是公子最疼我了,什么都会向着我。”云陆先是兴奋地道了一句,接着带着些许故意地直接往玉染的身上粘了过去。
他现在约莫高了玉染小半个头,他也晓得面前的人应当是比他稍微矮了一些,所以他刻意地俯下身往玉染的身上扑了上去,一把搂着玉染的腰,垂着头蹭了蹭玉染的肩膀。
只不过,他陡然觉着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哎,公子,你的腰好细啊,而且摸起来好软啊,身上也香香的,怎么像个女子似的。”云陆说着还摸了摸玉染的衣裳,觉得玉染衣服的料子摸起来也是软软的,和刚才那种稍显硬朗的衣料似乎也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