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都城升龙。
升龙城正门(南门)外两军对峙,城楼上寂静无声,像没人驻守似的。
背对城门列阵的一边,是打着‘奉旨讨逆’‘惩凶雪耻’、盔甲鲜明的大宋讨逆军;从远方匆匆赶来的一边,是打着‘征伐不臣’‘亲善仁爱’、丢盔弃甲的安南远征军。
大宋讨逆军阻隔了升龙城与安南远征残军,军阵当前立有一面帅旗‘大宋天水候、太子少傅、镇南将军折’,折彦直气宇轩昂的就策马立于旗下,程洲、董先、李俊、岳飞、张用、牛皋、汤怀依次分列两旁。
“安南王你好!”
折彦直主动向安南太尉李公平打招呼。
“你叫谁安南王、你胡言乱语什么?”
李公平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反驳。
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宋国人太阴险,这种乱扣帽子、栽赃陷害的缺德事他们还真干得出来······
“升龙城在您的配合之下已经被大宋攻破,您不用担心计策败露了。李太尉,如您所愿,安南王这个尊位从此以后就是您的啦!”
折彦直真诚的祝贺道。
“什么?”
李公平大惊失色:“升龙城已经被你们攻破了?不可能、绝不可能!升龙城在我投入了十年心血的精心改造下,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你们远道而来、器械缺乏,绝对无法攻克!”
折彦直身旁的董先、李俊、岳飞、张用、牛皋、汤怀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董先‘呲’了一嘴,嘲讽的笑道:“尔偏居南海一隅,立国横竖不过数百里见方,可谓是‘坐井观天’之蛤蟆矣!你也不去中原打听打听,这总共四座城门的升龙也能算固若金汤的大城?那当年北汉有二十四座城门的龙城太原你总听说过吧?还不是被咱大宋太祖轻松攻破。”
“李太尉此言,徒增笑耳!”
“哈哈哈哈······”
讨逆军这边笑成一片。在此列阵的一万将士,状态十分放松,他们对这支破衣烂衫的安南援军不屑一顾。
李公平脸色黯然,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宋军发动进攻,就是因为没有信心;这支从南掌(老挝)潮湿闷热的丛林里撤回的残军,在泥泞中跋涉千里之后还能挥得动刀吗?
——
“安南王,我是大宋‘钦命全权优抚西南诸路制置使、兼通传大理国回访固谊呈宣大使’程洲。”
程洲以非常感佩的语气对李公平说道:“大宋朝廷收到您的密报,非常赞赏您的深明大义;特派我出使西南配合您的行动,同时按照您的建议派讨逆军从海上进军海阳港、封住国王李仁宗的退路。您说保证在我军抵达之前、就会把安南的禁军主力全调到南掌前线、造成升龙城防空虚······妙啊!”
他抚掌激赏:“您这一系列的筹划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如今成果就在眼前,让我等不得不佩服您的深谋远虑、智慧超群!”
“我我、我没有,我哪里······”李公平在国内当了十多年的太尉,从来都是他总揽大局、一言九鼎,哪里想到会有今日这种被栽赃的局面?无论他如何聪明,一时间也发懵了!
“哈哈,李太尉您不必再演下去了;大宋乃天朝上国,决不食言、安南王的位置就是您的了!您本来也是李太祖的后人,这也不算逾矩;李仁宗荒淫无道、欺凌我大宋属国南掌(老挝),李太尉您站出来拨乱反正也是正理!”
“我······你是程洲?你就是那个程金童?”
这种上层政治勾当,李公平明白在大庭广众之下是扯不清楚的,越描越黑;以他太尉的身份,在这里为自己辩解就是掉价!
李公平索性放弃了,赶紧转移话题才是正确的选择。
“李太尉身处番外蛮荒之地,竟然也知道我大宋‘程金童’的威名,必是心向中原久矣,看来是早就打定主意弃暗投明了啊!”
折彦直也来补一刀。
“我——你······好,好好好!”
李公平被气乐了。
“我李公平遇到程金童仙驾下凡,输得也是不冤。只是,我还是不相信升龙城会轻易被攻破。我站在此地远远看去,升龙城并无残破的迹象,也闻不到城前阵地拼杀数日的血腥气;我事先在城里存了足够五万人食用半年的粮食,时间足够我回师救援了,难道升龙城是不攻自破的?”
“嘿嘿,想要空手套白狼骗我投降?你们这场戏演的还是差点火候啊!”
“李太尉,你可以的。”
程洲大赞:“果然是身经百战、当年与苏大学士(苏轼)书信里谈笑风生的人杰!只是不知您赶回升龙城的路上也没有注意到,周边的的县城都被我们烧光了、百姓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这······”
李公平的脑门上冷汗就下来了。
他带领的这支残军,之所以每个人都目光呆滞弯腰驼背、完全没有战斗力;就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见不到人烟、找不到以前那些县城供应给养。
——
“你们一定有很多天没吃过饱饭了吧?”
程洲深表同情的说道:“李太尉不用担心我们会滥杀无辜,咱们大宋讨逆军也就是把升龙城周边的九个县城都烧干净了、将二十万民众都赶入升龙城帮守军巩固城内的防御力量,您说咱们讨逆军是不是仁义之师?”
李公平在马背上差点跌落,幸亏亲卫指挥使黎有驹身手敏捷的扶住了他。
他本来一听程洲提起失踪百姓的事就觉得不妙,可当程洲告诉他那二十万人的下落,他心里只有一个结论:完蛋!
宋军这招‘阳谋’,升龙城内的李仁宗只能‘硬’接。
因为你一国之主是没法阻拦自己的臣民入城避难的,那样就太冷血、太没有担当了,会失去民心!
而你就算选择为了大局考虑、狠心的关城门把这求食的二十万人阻挡在城外,那这饿疯了的二十万臣民,到时候可就变成二十万‘噬人恶魔’;不用宋军蛊惑,他们自发的就要‘蚁附攻城’了!
他们不可能回头去抢宋军的粮食,因为宋军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而你面前就有一座看起来富足无比的大城,里面还都是同胞,应该不太忍心痛下杀手,爬进去就安全了、就有吃的了······只要你城头守军敢射杀‘蚁附攻城’的同胞,那你的绝情引发的可就是‘你不让我活、那咱就跟你拼个同归于尽、也不让你好过’的人性本恶了!
在中国历史上,北方蛮族都是凭着极少的人口基数、依靠驱赶大量汉人百姓‘蚁附攻城’来攻破中原的坚城。
从来就没有过汉人百姓放弃攻打自家汉人城池、回头反扑蛮族的事例,因为人类的心理就是这样:我后面的这些蛮族杀我,那是因为他们是敌军,杀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可你城墙上的防守同胞就不应该杀我了,咱们里面好些人还是亲戚呢!
敌军逼我攻城,那是敌军狠毒;你同胞杀我,那是你绝情。敌人的狠毒我可以忍,同胞的绝情我可忍不了!
阴谋不如阳谋狠辣,因为阳谋是给你看清楚、你却又没法破解的死局。
“嗯,看来李太尉也明白城内五万人的粮食是不够二十五万人吃的了。”
程洲策马往前走两步,以示善意:“在看得到希望的时候,是应该放手一搏!但现在,李太尉您觉得还有希望吗?咱们讨逆军就算打败你这支没吃饭的残军也胜之不武,不如李太尉您选择有尊严的‘合作’吧;大局已定,咱们没必要再造杀孽了!”
——
升龙城正门城楼。
安南国王李仁宗端坐在城楼二层的背光处,呆呆的看着城外对峙的两军大阵。
准确的来说,现在城外的两军大阵已经不存在了。远处被讨逆军阻隔的安南援军,已经开始了‘投诚’程序:集中堆放武器旗帜、交出战马、脱下盔甲、到指定地点领饭······
从海阳港兵败逃回来的兵部尚书陈牧青和水军总管黎可漂随侍两旁,躲在柱阴里的两个佝偻黑影,就像两尊索命阎罗。
水军总管黎可漂痛心疾首的对李仁宗控诉:“陛下,李太尉阵前投降您是亲眼所见了;原来大宋来使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阴谋都是真的,李公平为了夺您的王位可谓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啊!”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我跟他相处二十年的交情,还是没看透他的秉性。”
“哼!自古‘大奸若忠’,”
兵部尚书陈牧青即时插刀:“千年之前,‘王莽篡汉’花了三十年的功夫来筹划,这李公平与王莽比是‘小巫见大巫’了。只可惜咱们都轻信了他,特别是陛下以为李公平同为皇族而委以重任,事事顺从于他、导致他目中无人野心膨胀。搞不好海阳港的惨败就在李公平的计划内,我军的战舰数量和布防阵型,必定是有人早就透露给宋军了,不然他们宋军敢以两百艘战舰千里而来挑战我军八百艘?咱们也要检讨一下自己的过错咧!”
李仁宗无言以对。
他深知这两个败军之将是在推卸责任,但他这个皇帝在失去太尉李公平这个强援之后,也不敢随便驳斥他俩了。
李朝国王虽然在国内自称皇帝,但其实并没有多大权力;安南国和大理国一样,也是世家林立、土司遍地。
较大世族‘谅山陈氏’、‘南定黎氏’、‘顺化阮氏’、‘奇山胡氏’、‘郎盖郑氏’这几家都能影响政局,兵部尚书陈牧青和水军总管黎可漂就分别是‘谅山陈氏’、‘南定黎氏’的精英。
安南这块地方,即使外族(比如中原王朝)来攻占了也难以长久统制;而本土统治者也很难顺利的发号施令,只是相当于一个盟主。
说白了,安南这种现状还是因为太过落后,社会进化程度只相当于中原的春秋时期。只有世家大族才有可能读书,底层庶民只能像奴隶一样依附于大家族,而且还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麻木认同。只要这些大家族存在,他们随时振臂一呼、下面的民众就会盲目的被驱使着当炮灰,这就是外族难以长久统制安南(越南)的深层次原因。
你像文明程度高的多的中原、古罗马、古印度,反而很容易被蛮族驯服。因为文明了、就忘记祖先的嗜血本能了,不喜欢打打杀杀;总想跟蛮族讲道理、咱们坐下来有事好商量······可是,蛮族的道理就是屠刀,等文明人终于被蛮族杀的受不了、意识到必须得反抗要‘以杀止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两位爱卿,事已至此,拿个章程出来吧。”
国之柱石、最可信赖的皇族大臣李公平竟然是个卖主求荣的奸贼······这个现实太让李仁宗崩溃了。
但凡历史上君王死后被文官集团尊谥号为‘仁’的,那这个帝王基本是就是个废物;非常弱势、不敢说话,都是大臣们在把持朝政。‘仁’这个谥号,绝不是什么好谥号,比文宗、武宗、神宗、英宗这些谥号可差远了!
基本就属于文官集团看你这个君王还挺听话、不找麻烦,但你又没什么能力、没干出成绩、没有贡献,‘英明神武’这些太好的谥号还不舍得给你呢!咋办?死了的君王总得有个谥号吧,得按规矩来。
那就给你个‘仁’字吧,非要人家写个不太难听的总结:你这人君王当的一般般,没别的可夸的,那就说‘你是个好人’;你作人还是蛮仁义的,至于作皇帝嘛······这个事咱们就不细聊了。
就相当于女人拒绝**丝的苦苦追求时,说你‘仁义’、你是个好人、给你发好人卡了。
由此可见李仁宗是个什么‘段位’的君王了,他要是没有同为皇族的太尉李公平撑着,那李家王朝肯定就得断送在他手里。
‘果然’像大宋使者所说的那样,李公平的援军一到,就在城外向宋军投降了!
李仁宗深受打击,他心灰意冷;失去依仗的他,也没精力、没胆色跟兵部尚书陈牧青和水军总管黎可漂周旋了,大有‘你们爱咋办咋办’的意思。
“陛下,既然当朝一品的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太尉李公平都当众投降、援军尽失;咱们最后的希望也没了,负隅顽抗毫无意义,只是徒增死伤。”
兵部尚书陈牧青遗憾万分的继续说道:“趁着城内还不知道李公平已经投降、没有发生‘营啸’变乱,咱们把城头的将士撤到城内维护秩序。我陈牧青愿意不计个人名声毁誉,这就随大宋使者去宋营呈‘降表’!”
水军总管黎可漂对陈牧青挑了一个大拇指:“陈尚书大气!”
——
升龙城外,宋军大营。
“李太尉,这五谷粥喝的可还顺口?”
中军大帐里,程洲亲自招呼李公平。
李公平听着点点头,低头喝粥喝的挺香。
看他一脸坦然的样子,就说这人呐,一旦做出投降的决断;接下来内心就会进行自我心理建设,该放下的放下、该面对的面对,没啥可担忧的了。
“程金童,我对你仰慕已久、早就想见见你这个人物,可如今真见到了吧······唉!”
李公平拿起湿毛巾擦了把脸:“请问,你攻破升龙城之后把咱们安南皇帝安置在何处、有没有供应足够的服侍人等?那些宗室子弟和妃嫔、朝臣你又是如何处置的?”
程洲听的直点头:“嗯,这个嘛,很快就有答案了。呵呵!”
“报!”
传令兵在大帐外高声禀报:“报海阳公、折军侯,我军特使代裕鸿已从升龙城内返回;安南兵部尚书陈牧青随行而来,说是来呈降表。此刻二人即在在账外求见!”
‘嘭!’
李公平猛的一拍桌子,老头敏捷的、‘腾’的就从座位上蹦起来了:“你你你······你根本没有拿下升龙城?”
程洲回头对他憨厚一笑:“我不是说过了嘛,咱们宋军不喜欢多造杀孽,所以就没有全力攻城。没事没事,结果还是一样的,你安心歇着吧啊!”
李公平:······
“李太尉,您怎么抖成这样了?您别太激动了,可能您现在对我有点不满情绪;嗯,等这边事情了结之后我给介绍一个人认识,他叫何癫,我保证你会更讨厌他,这都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