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盯着葛云雨不禁暗自皱眉,方才只是看其背影闻其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待此刻细细观察,发现竟是三年前自己在龙泽镇看见的那个少年。当年李太白云游天下,为求一闭门弟子,好给自己这一身通天剑术找个传承。游历至余杭城,察觉剑匣内剑气异动,顺藤摸瓜,便寻至龙泽镇处。
谁知当时引得昆仑一剑微微颤鸣的葛云雨竟毫无出奇之处,李太白不由得大失所望。但好在在龙泽小镇上,匣内剑气终于感知到了身为先天剑体的谢堂溪,让李太白不虚此行。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却有一个病症所在,也是李太白这三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匣中剑气虽天然与先天剑体相亲相近,但锁于匣中,绝无于相隔二百余里便能感知到葛云雨的可能。何况葛云雨本身,李太白也仔细查看过,并没有任何能够吸引“昆仑”一剑的地方,甚至相隔几尺之近,李太白刻意的将剑匣打开了一小道缝隙,“昆仑”剑仍是对葛云雨视而不见。
原本三年已过,李太白甚至快要将此事忘却。但此时又见那小镇少年,不禁让李太白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眯起双眼将此事重新推演。
李太白虽是剑道大能,属于天下最顶尖的剑仙,术法高深,战力绝伦,却并不擅长推演之道,在柜台后反复推演仍是无果,只是终于觉察出一丝被人算计了的意味,不由得奇道:“真他奶奶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按说像李太白这中行走在大道顶端的人物,于此方天地之下已经算是超脱于世。想要算计这般人物,需要的可就不仅仅是实力与计谋的,而是要考虑的更多。这让李太白不禁提起了兴致,却懒得再去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任凭你算计来算计去,还能把我李太白怎么样不成?
随即笑眯眯的从柜台里走出,先是对着谢石全微一点头,说道:“去,把那两坛十年份的桃花酿给我挖出来。”说罢走至葛云雨旁边,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向着葛云雨嘿然一笑,道:“小兄弟,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吗?”
谢石全不禁一愣,师父刚才是对自己笑了一笑吗?紧接着欣喜若狂,欣然对着李太白躬身一拜,道:“是,师父!”神采飞扬的大步而去。
葛云雨刚刚豪饮大半壶桃花酿,此刻有些飘飘欲仙,瞪大眼睛向李太白瞅去,这一瞅不要紧,登时让葛小二的酒醒了大半。这不正是当年跟自己买命的老头吗?
当即悻悻抱拳,向着李太白问候道:“葛云雨见过老前辈。”
李太白懒得客套,挥了挥手说道:“你们这一套又一套的礼节忒繁琐,以后跟我说话不必这般讲究。我就问你一事,我欲教你剑法,你学是不学?”
李太白双眼微眯,似是全然不在意葛云雨答不答应。轻轻一笑,算计?你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设了个套,我李太白便一头撞进去便是。
哪知葛云雨眉头微蹙,竟缓缓摇头道:“多谢老前辈错爱,但葛云雨已是太平府弟子,绝不会再拜入他人门下。”
李谷雨也是一脸错愕,哪有一上来就挖人墙角的?还挖的如此的不加掩饰?
李太白却对此不以为意,似是早知他会如此回答,摇摇头继续说道:“并非收你为徒,就只是教授你剑术剑法。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李谷雨不禁提起了兴致,虽然还不曾知晓面前老者的身份,但想来能当让李覆云都另眼相看的谢掌柜的师父,决计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就对了。李谷雨不禁想知道,此刻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老人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便轻轻点头道:“老前辈请讲。”
李太白却没着急说话,而是看向一旁拎着两坛桃花酿的谢掌柜,笑骂道:“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还不快点把酒给我满上?”
谢掌柜赶紧上前,把李太身前的酒杯满上。
李太白端起酒杯豪饮一口,这才神色自如的说道:“我从不爱拿我的名号说事,你只须知我姓李,名太白便可。”
此言一出,李谷雨一脸讶异的看向李太白,却并没有出言打断。
李太白继续道:“想要授你剑法,原因有二。其一,你不用知道为何,只要知道你我有缘,至于是善缘孽缘我也说不太清,也不在意。其二,便是你确确实实的达到了我收取徒弟的标准。任督大开, 神台稳固,灵气充沛,基础扎实。确实是一个修习剑道的好苗子。若是三年前见你之时你便有现在这等境况,说不得此刻你我便以师徒相称了。不过现在吗,便是你跪地求我,我也定然不愿。”
葛云雨仍是不愿,心想自己这般愚钝的天资,花了整整三年才初到筑基境,道海无涯自己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参悟领会诸多妙法,还哪有别的空闲去修习剑道呢?随即将自己的忧虑说出,委婉的拒绝了李太白的美意。
李太白一脸的难以置信,不由得想到当初谢堂溪拜师时候的情景,有些郁闷,怎的现在剑仙李太白的名号如此的不值钱了?
一旁的李谷雨却对其笑言道:“小师弟,须知天地有大道三千,而条条大道之间又错综复杂,互有关联,正所谓一法通时万法通。剑道是道,道法亦是道,只要你能掌握好其中的平衡,了解一下剑道玄奇,与你修道并无冲突的。”
葛云雨此刻似懂非懂,但仍是点了点头。
李谷雨笑眯眯的对着李太白抱拳道:“那日后便多有麻烦李前辈了。”
李太白一声冷哼,怒道:“你说学便学,你说不学便不学,你把我李太白当什么人了?不教了!”
李谷雨不禁感到有些遗憾,微微摇头道:“那便随李前辈的心情吧。”
李太白一声哼哼,只管喝酒。
哪知在一旁认认真真听他们谈话的谢堂溪,在仔细思考了一番李谷雨所说的“一法通时万法通”后,觉得颇有些道理,此刻对着葛云雨笑眯眯的说道:“正好我也对道法有些好奇,以后便由你们教我道法,我教授你们剑术,你看如何?”
李太白闻言吓了一跳,心道这还了得?又看儒家经典又修道家道法的,那该把剑道置于何处?连忙放下酒杯,故作沉吟道:“你放心,教他剑术这事包在老夫身上了,保管让他返回太平府时剑心饱满,剑意通透,剑气凌云!”
谢堂溪看向李谷雨的笑容中居然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像极了一只活泼俏皮的小顽狐。
李谷雨连忙摆手笑着回应道:“不必不必。李老前辈尽力而为便好。如此一来,我便也算完成了师父所托,便不久留了。还望李前辈日后得空,定要来我太平府做客啊!”
李太白心情极是不好,挥了挥手,闷声说道:“没空。”
李谷雨也丝毫不恼,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弟,又看了看一脸不舍的李梅雨,最后看向欲言又止的钱春生,叮嘱道:“你们此行虽有李老前辈护道,但若不是性命之忧,李老前辈不会出手。你们定要谨记我太平府立派之本,但也需量力而行。此行或艰难险阻,或一帆风顺,但相信你们必将有所领悟。切记遇事莫要靠着一时冲动鲁莽行事,山下比不得太平府,处处有人为你们考虑思量,须知人心险恶,给你们带来危机甚至欲要伤尔等性命的也未必全是天灾凶兽,更多时候却是一些凶恶狡诈之徒。”
葛云雨不住点头,听的仔仔细细,生怕落下一句。
李梅雨歪着个脑袋,想了一会,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太平府啊?”
李谷雨遥望远方,半晌才微微一笑,说道:“至中州边界,便可折返。”
李梅雨对此并无概念,只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钱春生却一声叹息,小声嘟囔道:“那可是好远的一段路啊…”
李太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气道:“婆婆妈妈,赶紧滚蛋!”
李谷雨顿时眉开眼笑,嬉皮笑脸的说道:“不知可否向李老前辈讨壶桃花酿再走?”
李太白轻轻的一拍酒坛,只见坛中美酒便如一股清泉从坛中缓缓涌出,也不下落。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头钻进刚刚被葛云雨一饮而尽的酒壶中。不多一会,便可以看见酒水在壶口荡漾不息。
李太白一挥衣袖,酒壶便向着李谷雨横空飞去。李谷雨轻轻接过酒壶,哈哈笑道:“多谢李老前辈赐酒!”
李太白一声冷笑,说道:“再不滚蛋,老夫现在就去太平府,把那倒悬山牵出来溜溜。”
李谷雨立即转身大步而去,走至门口突然回头,对着李太白嬉皮笑脸的道:“得嘞!”踏上飞剑,破空而去了。
李太白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李覆云那小子,能教出这么个徒弟也是奇了怪了。”
葛云雨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道:“我师父他老人家都两百来岁了,那这个李老前辈该活了多少年了?”
李太白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边的葛云雨,不禁更加心烦意乱。本来此行带着个榆木疙瘩就已经够烦了,这下可好,还要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便宜“徒弟”。
葛云雨此刻也是心惊胆战,一想到第一次跟这李老前辈见面时候他的怪异行径,就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千金买命啊…
李太白自然不会去考虑葛云雨是怎么想的,他说他与葛云雨有缘,自是不假。即便不算上葛云雨是他人算计李太白的一步棋子,在李太白见葛云雨的第一次起,便刻意的改变了葛云雨自身的“气数”。
气数这种东西,玄之又玄,本于冥冥之中便有定数。但像李太白这种人,已经站在了世间大道的最顶端,花费一些代价,自然可以为他人逆天改命,只是代价不会小了而已。
李太白当初被昆仑指引,以为葛云雨便是他苦苦寻找的亲传弟子,不惜屏蔽天机,为之渡过些许自身气数,这才有了那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在李太白屏蔽天机之后,他自己便相当于那一方小天地的主人,自然是言出法随。自那之后葛云雨原本只值十两纹银的气数,被李太白生生提高到了黄金万两。
但强渡气数绝对不是一件十全十美万无一失的好事情,如果把一个人自身比作水杯,气数比作水。那么一个水杯能装得下多少水还要因水杯大小而异,如果水杯太小,即便给你一片汪洋也是枉然。而人生于天地之时,天地便会向每个人的杯中注水,直至注满。虽然水杯大小亦会随着不同人的种种境遇有所改动,但一般来讲变动不会太大。这么说来,葛云雨的情况便有些有趣了。
李太白当年观其资质,可以说是平庸至极,绝无能承受如此巨额气数的可能。按说即便给葛云雨渡过再多的气数也是徒劳,这也是为何李太白当时对葛云雨大失所望,没有收其为徒的缘由。但此刻看来,葛云雨的气数非但没有丝毫的流逝,反而将李太白赠与他的气数牢牢把握住,尽数装进了自己的杯中。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便是有人刻意以大能抽干了葛云雨杯中之水。
这也是李太白察觉到有人以葛云雨算计自己的原因,或许并不是特意针对他李太白,但总之是稀里糊涂的便把李太白牵扯了进来。
李太白定然不会去与葛云雨解释什么,此事是福是祸,他根本就不在意。是福能怎样,能让自己破界而去吗?是祸又能怎样,能坏了李太白剑道根本吗?至于对葛云雨来说是好是坏,他李太白既没呢个心情,也没那个义务去管。
李太白淡淡的问道:“能站几炷香的桩。”
葛云雨悻悻的答道:“两柱。”
李太白一声冷哼,一脸嫌弃的问道:“就两柱?”
“嗯。”
李太白不禁摇头叹息,面无表情的说:“从明天起,每日再加两柱。”
葛云雨虽不知为何,但仍不敢有丝毫不愿,只是哦了一声。
李太白也不解释,只是仰头喝了口酒,在心底喃喃道:“剑道呵!”
传言天地初生之时,天地大道之中本无剑道。而后世间出一奇人,仅凭一人一剑,以胸中一口意气,一剑裂天,破界而去。自那以后,天地之中才出现了剑道一途。
如此简单苍白的描述,却让李太白深信不疑并且心神往之。让天地这般妥协,为其独开一道之人,该是何等的潇洒绝伦!所以我后世剑道之人,又怎能不洒脱于世?大道三千,唯我剑道方可开天辟地呵!
想到这里李太白不禁有些洋洋自得了起来,如此说来我这般不讲道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吗,修习剑道之人的道理难道不应该是手中的宝剑吗?既然能用手中的剑与天地讲道理,自然便可以跟这方天地中的任何人讲道理。
儒家圣人?道教真君?阴阳家神算?管你是谁,我李太白定要与你讲一讲我李太白的道理。
此刻的李太白锋芒毕露,竟如同一把绝世神剑,气冲云霄。
但坐于李太白身边的葛云雨、李梅雨和钱春生三人却丝毫不觉有异。
葛云雨愁眉苦脸,为自己要怎么才能站上四炷香而发愁。
李梅雨则是想着太平府的白玉麒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有些惆怅。
钱春生却是想着自己要从这中州正中行至中州边境,不知要走出多远,不禁唉声叹气。
谢堂溪有所感应,但却看不真切,只觉得自己的师傅与平日里不大一样,虽然此刻端坐在那,但一身气势很是…凌厉。
此时此刻,只有在一边呆立许久的谢石全真真正正的看清了李太白身上无匹的气势,宛若当年自己初入剑冢之时,见到的那老怪物一般,如日中天,不可一世。
三楼之上,一个奇异匣子安放在一张檀木桌上。突然之间剑匣泛起阵阵微光,匣内一道剑气欢鸣摇曳,竟缓缓化为一道巍峨雪山,云遮雾绕,让人忘之生畏。
远隔此地千万里的一座深山,毒雾瘴气弥漫,除了一些毒蛇蛊虫,鲜有活物。半山腰上有一幽深山洞,一条色彩斑斓的巨蟒盘踞在洞口,巨蟒的身体正中,居然还有一条细小金线,不住的吞吐着猩红蛇信,洞内不时飘散出一股酸臭气味,正是这种气味吸引了这条剧毒无比的七彩.金鳞蟒。
巨蟒的蛇信越吐越快,终于好似禁不住诱惑一般,缓缓向东内爬去。
片刻之后,一阵撕扯碎肉和咀嚼之声从洞内传出,轻飘飘的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之中,令人闻之丧胆。
紧接着,洞内传出一声幽幽叹息,只听其说道:“李太白,我可等不太久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声音沙哑低沉,仿若恶鬼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