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祖母接过了教养三个孙女的担子,自然不是只把人放在跟前看着而已。能把自家姑娘□□得越好,就越能体现谢家的家底深厚。举凡家里没有些儿东西的,哪里能费心费力□□人,愁温饱都来不及。
所以就在谢凉萤她们住下的第二天,谢家祖母就考较起她们的术数来。谢家的姑娘是聘了女夫子教的,是以术数皆是会的,不过是个人好恶不同,有些好有些坏罢了。谢家祖母往常不过是顺口问问,并不会特地要来她们的功课来看,今日这遭也是为了彻底摸摸底。若是不用愁的,再好不过,要有些差,便得靠着她私下好好开小灶了。
谢凉晴一早就在她跟前,是以谢家祖母对她知之甚多,这番考较不过是针对谢凉婷和谢凉萤二人罢了。虽说不用参与,谢凉晴倒也没有躲懒,一直陪在谢家祖母边上服侍着。
谢凉萤拿到了账册草草翻了翻,认出这是谢家祖母院子里小厨房的物品进出账,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将上头的数目加减而已,谢家祖母也不要求整本算完,只要算出头十页就成。这对她而言却是简单的,取了算盘就啪啪算了起来。
谢凉婷看到手上的账册,先是轻轻皱了皱眉。在余光瞥见谢凉萤取了算盘后,她也忙不迭地拿了算盘开始算。算完十页后,她的脑门上全是汗,赶着在一派轻松的谢凉萤前头交给了谢家祖母。
谢家祖母看了她们一眼,心中大抵有数。再一翻手里的东西,更是确定了心里的念头。谢凉萤的轻松,那是真轻松。纸上字迹潇洒,没有凝滞之处,可见是一气呵成的,错的地方也没有——方才自己假寐,却其实看的分明,谢凉萤写完之后还校对了一遍,修改了些地方,再誊抄了一遍才交上来。
再反观谢凉婷,二夫人素来对膝下二女学业抓得紧,是以她并不会差了。只是她一心想着要攀比,心中一急就落了下乘。纸上字迹潦草,还错了好几处。
谢家祖母收了手中的字纸,朝她们二人点点头,道:“都不错。今日就同你们二姐姐一道再去松快一日,明日起到我这里来,先从算账盘账开始。”
谢凉婷一听就不太高兴,却不敢直接说出来,只道:“娘在院子里也教过我这些。”言下之意,乃是已经学过的,便不学了。
谢家祖母并不接这茬,“你娘教的同我教的不一样,明日早些过来。”
谢凉婷老大不情愿地福了福身,跟着笑吟吟的谢凉晴一道走了。
谢凉萤心里其实并无所谓要不要学,她的重心不在这上头。甚至在谢家祖母说出要教她们盘账的时候,心里还窃喜了一把。谢家祖母不会为了她们几个特地去编些册子来,肯定是用家里头的现成账册。她有的是管家经验,到时候账册到了手里,自然就晓得了之前连嬷嬷所说的谢家吃不住开销的事是真是假。
姐妹三个去了花园,丫鬟们早就把凉亭给布置起来了。等她们到了的时候,亭子里三个坐墩都摆上了厚实的坐垫,防止小姐们因为石凳太凉而生了病。桌上铺着绣了百蝶穿花的缎子,有些旧了却洗的很干净。谢凉萤眼尖,看见了上头几个被织补过的地方。
谢凉婷率先挑了最好的位置坐下,也不问另外两个姐妹,先取了梅花口白瓷碟上的玫瑰糕吃了起来。咽下后,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行失态,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换了地方我就没睡好,今儿早上又起得早,我没甚胃口吃东西。方才在祖母跟前我都饿得慌了。”
谢凉晴是个好性,并不同她计较这些。她特地坐了最差的位置,把次好的让给了谢凉萤。
谢凉萤顺势坐下,拿眼去看脸上总是带着笑的二堂姐。
为何好人总是没了好下场呢。谢凉萤心里对这个二堂姐感情其实并不深,只是她未曾对自己落井下石过——对如今的她而言,没踩过一脚的便是好人了。实在是被谢家人弄的心寒至极。
可惜这位良善的姐姐出嫁后就早早过世。
谢凉萤倒是兴起过帮她改变日后早逝的命运的念头,帮谢凉晴逃过日后那吃人的婆家和相公。可自己现下还没立起来呢,大仇也未报,哪里还能分出精神去帮别人。
姐妹几个说了会儿话,便也散了,各自还有功课要做。
隔日一早,大家请过了安,谢凉婷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和二夫人吐苦水就被如嬷嬷拉去谢家祖母跟前站着了。
谢凉萤一向很自觉,她知道自己如今必要藏拙,需谋定而后动——这是深谙兵法的薛简在二人玩闹时教她的。她瞥了眼桌上叠起来的账册,心下暗喜。
谢家祖母大手一挥,“一人一叠,拿去算好了与我看。”
谢凉萤抢在了二堂姐的前头,把摞地最高的一叠先给抢下了。对有些诧异的谢凉晴笑道:“往日都是二姐姐疼我们,今日我也疼二姐姐一遭。”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看的越多,越能对谢家的财政状况了解地透彻。
谢家祖母对谢凉萤的举动感到非常满意,点头道:“晓得友爱手足了。的确是改过了。”
这位还记着自己刚醒来时殴打母妹的事呢。
谢凉萤心中冷笑,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嫡亲。
剩下最少的一摞自然又归了特地最晚挑的谢凉婷。她倒不在乎是不是被长辈夸赞友爱手足,反正实惠自己拿到了。
谢凉萤看账册的速度极快,越看越心惊。没料到连嬷嬷竟不因她年纪小,半点不曾诳她,说的全是真的。虽然账目全都做平了,但有心人却总能看得出其中的蛛丝马迹,窥见一二后以小见大,就能摸出了真相。她面上不显,笔动的飞快,心思也同样百转千回。
既然谢家此时便已是这般境地,如何能在几年后为谢凉云置办出了那么大的一份嫁妆。总不能真为个侄孙女搬空了整个谢家吧。
谢凉萤倒是知道谢家有意将谢凉云嫁入皇室,做皇长子之妃。可就算这嫁妆从有心之后攒到如今,也断没有那么大的一笔数目,何况她们如今都能为了支持家用而来偷盗自己的库房了。
更何况,前世谢凉萤最终并没有嫁入皇家。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谢凉萤并不知道,彼时她已经被谢家打击地体无完肤人见人嫌,除了疼惜她的薛简之外,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自然,她也无从得知谢凉云的婚事内情。
不过嘛。谢凉萤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前世没如愿,这次她重生之后也别想如愿。
嫁人?谢凉萤嘴角轻轻扯出一个不为人所觉的的冷笑来。这辈子谢凉云就别想着嫁人了!
谢凉萤仔细看了一遍手里算好的数目,确定无误,便交到了如嬷嬷的手里。谢家祖母正在歇午觉,便留了如嬷嬷督着她们三个。
如嬷嬷面无表情地从谢凉萤的手里接过一叠纸,瞥了一眼就晓得这五姑娘又要在老夫人跟前长眼了。这些账册她早就烂熟于心,甚至于平账的活儿也是她做的。谢凉萤没能看出那些做平的亏损账目,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到底是没管过家的闺阁姑娘家,没甚经验。而老夫人也不欲叫她们看出来。
谢凉晴手边还有十来本册子没看,见谢凉萤这么快就把事儿给做完了,不由得敬佩道:“往常不晓得,没想到五妹妹还有这般的本事,我这个做姐姐真是自愧不如。其中可有什么窍门没有?妹妹改日教教我。”
谢凉萤听了这话却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不过是仗着自己前世的经验才能这么快,并非有天赋之人。二堂姐让她教,她还真不知从何教起。教人难免举例,到时候一个不慎带出了前世的事,岂不叫人心中起疑。
正不知怎么答话呢,埋首账册堆的谢凉婷抬眼看了谢凉萤一眼,没好气地道:“她能教出个什么花样儿来。到时候可别胡乱教了,误人子弟。”她朝如嬷嬷努努嘴,“那些东西指不定怎么错呢。二姐姐竟还让她教。”
谢凉晴对这个三堂妹的日常挤兑人并未放在心上,做了十几年的堂姐妹,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早就习惯了。比起这个,倒是更在意谢凉萤的不答话,不过却也当是她想要藏私。倒也在情理之中的事,不强求的谢凉晴朝五堂妹笑笑,继续算账。
谢凉萤看着她们两个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便向如嬷嬷告了假,去自己屋里休息。
进了屋子,谢凉萤就叫清秋带着库房账册到自己的跟前来。
清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得罪了姑娘,战战兢兢地抱着基本账册过来。谢凉萤还没说话呢,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嘴还没张,泪就先掉下来了。
谢凉萤看着她哭包模样,心里奇怪,莫非她那堂哥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嘴上却叫她起来。
谢凉萤斟酌了下,对连嬷嬷道:“嬷嬷将库房钥匙给我。”
连嬷嬷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自从上次吃过苦头后对谢凉萤那是言听计从的。虽有犹豫,却还是把钥匙放到了谢凉萤的手里。
清夏将烧字纸的火盆搬来谢凉萤的脚边,谢凉萤朝火盆扬了扬下巴,对清秋道:“把库房册子全都扔进去,烧了。”
清秋脸上的泪还没干呢,听了谢凉萤的话,一愣。
“烧了。”谢凉萤直直地盯着呆若木鸡的清秋,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清秋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清夏,又看了看朝她使眼色的连嬷嬷,最后一咬牙把册子一本本扔进了火盆里头。
看着最后一本账册被火舌吞没成了灰烬后,谢凉萤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做成了一件大事般。她把库房钥匙按到了清秋的手里,“把钥匙给我娘送去。告诉她,这是你从嬷嬷那里偷的。”
账册烧了之后,谢凉萤的库房再少了东西便死无对证了。清秋以为谢凉萤这是在试探自己,刚欲再次跪下表明清白,却被谢凉萤一把拉住。
“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谢凉萤意味深长地望着清秋,“让我娘知道账册已经被你烧了,再怎么少东西也查不出来了。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这是我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莫要浪费了。”
清秋点头如捣蒜,捂着钥匙就出了门。
连嬷嬷望着清秋离开的仓惶背影,心里对谢凉萤想做什么一点都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