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觉得应该由自己来说第一句话才对,于是酝酿了很久才从喉咙底颤颤悠悠地挤出两个字:“你好……”
对方似乎对很紧张的江泠提起了一点精神。
“嗯……我是来,义务当家教的,所以你也不用紧张……”紧张的是我自己好吗。
“我不要。”
很干脆的个字,让江泠全身的汗毛忽然就竖起来。
竟然就这么……一句话拒绝了!自己完全没有设想过会被拒绝的这个可能怎么办?这样接下来我应该说点什么来挽救一下?话说我到底应该再说点什么?
“啊……我真的是免费的你就要了我吧。”
她的舌头打结得很想咬掉。求你收了我吧我就是一个需要完成苦逼实践作业的苦逼大生啊……
对面的女孩表情变得很奇怪,看到一个家教老师这样的反应大概谁的表情都不会正常。于是白赫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收下江泠的问题,想了很久抱着试一试的态回应:
“那……随便你好了。应该不会很久吧。”
她松口气地双手合拢放在胸前笑道:“谢谢啦。”
——话说自己谢谢个鬼。
白赫从床上爬下来,走到书桌边翻找出六年级的教材放在桌上,再拖来旁边的两把椅放置好。
这熟练的动作让江泠有些好奇地轻声问:“你之前也请过家教吗?”
“上一个刚走。”她并没有多大情感色彩地回应,翻开语书找到折角的部分,“大概……上到这里。”
江泠看到白赫在床上坐着的位置后面放着一本漫画书,可以推断在她进来之前她正在看漫画。不过江泠也只是想想并不会说出口。
第二次去白赫家的时候江泠放轻松了很多。倒是她的母亲很担忧地问起“她应该还好吧”,江泠就很认真地回复一句“她很好啊”。
其实接触没多久之后,为什么要给白赫请家教的问题,她已经可以揣一二了。
“你平时在上吗?”她轻声问道。
“没有。”对于这件事,白赫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用很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来。
“为什么不去上呢?”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那就再回答我这一次吧,多解释一次和少一次应该没什么大关系吧?”
“唔……就是不想上。”
白赫几乎不笑,江泠就没看见她笑过。不过她始终都这么安安静静,让江泠总是想到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安静。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对接小孩的思维,于是很耐心地劝说道:“上多好啊,有那么多小朋友可以和你一起玩——啊。”
江泠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白赫直直地望着她,眼眸间充斥的神色像是失望。
“为什么你也会和他们说一样的话。”白赫说。
“……”不然自己该说什么呢?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白赫轻声喃喃。
“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呢?”江泠继续问。
白赫沉默。
“那就继续上课吧。”她也不强求什么。
“我不想上课。”
江泠也沉默很久,试探着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做。”
“你一定会有自己很想做的事吧?”她再问。
“不要问我了。”白赫忽然睁大眼瞪着她。虽然如此可爱的小女孩眼神不具备什么杀伤力,但江泠莫名地觉得很惊心——
她还打算做一下挣扎,最后再解释道:“你不用把我当老师啊……就当是朋友一样……”
“不当老师也没用!你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还是先好好上课吧……”她将双手举到自己耳畔显得轻松一点。
“随便你。”白赫扭过头去。
似乎以此为起点,白赫与江泠之间本来就有着间隙,如今这层透明的隔壁似乎越来越宽。
江泠按照语书后面的思考题来问她:“你来说说,这篇课的第段是按照什么顺序写的呢?”
“由上到下。”白赫并不需要江泠给出思考时间就能说出答案。
“那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他想这样写。”
“……”江泠呆滞了两秒,轻轻呼出一口气后解释,“你不能这么说,其实这个问题的意思是让你回答这样写的好处……就是说呢,条理清晰能够让读者想象出这整个画面……”
“只是他想这么写而已,他也可以从下往上写,从左往右写,只是他当时想这么写而已,为什么我们还要给他加这么写的意义?”
江泠想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和她解释这个比较困难的问题:“作者本人当时可能是随手写的,但是出题目的人是另一群人了啊,他们想让你明白这样写的好处……”
“那这就不是作者要表达的意思了?”
“嗯……某种程上说是的。”她点头。
“那这里,”白赫指着书上的那个问题,“这里明明写的是‘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
江泠再愣了几秒。再解释说:“其实是那群老家伙想要以作者的名义来让你们受到启发,所以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她也不知道这么解释才五年级资历的小鬼头到底会不会懂……以她如今的力去看到这种事,基本只会“呵呵”着一笑而过习以为常吧。
“书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问题啊!到处都问‘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这样写’,作者只是想写啊,他什么都没想啊。”
江泠的思绪跳到了自己写《奉夜之名》的时候,在用字堆砌出章节之前脑中已经有了一个篇幅的完整画面,如果有人问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写呢”,自己一定会说“自然而然就这么写了”——
从来不是为了写而去写的啊。
讨论这个问题直到时间到,江泠很头疼地与她告别后离开。与白赫父母告辞的时候母亲再问江泠“感觉还好吗”,江泠已经不能很正常地像一开始那样很自然地回复“感觉很好”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合理的形容词来:“她很聪明。”
“简直是聪明过头自以为是啊!”母亲很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愤慨。
“啊,不是这样的……”她想要解释但就是无法把心里的话转换成口头可以表述的语言,“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真的说不出来,但是隐隐约约就是能感觉到——那样能够让她产生共鸣的——孤独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