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璃想着要回去和朱水淳商量蒋玉菡的事，心里不免觉得别扭。
这还是她信任朱水淳的时候，和朱水淳他们商量的计划。现在她对朱水淳的信任已不复存在，但这件事，却仍然还要去执行。在这件事上，朱水淳仍然还是她的队友。
人和人之间关系之复杂、之微妙，究竟是敌是友，实在无法轻易说清。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升上一股疲倦的情绪。
繁霜见她叹气，道：“娘娘可是累了？”
甄璃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回府的马车上，外面已然是夕阳西斜。
她连着两天各宫奔走，耗费心力，确实感到疲倦。又想到回去还要半真半假的面对朱水淳，只觉累上加累。
她又长叹了口气，道：“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倒头睡去，一觉不醒。”
繁霜“呸呸”了两声，道：“一觉不醒还了得？”
甄璃只好道：“我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繁霜有些脸红，不说话。
甄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你想到哪去了！”她心里忽然一沉，想起件事，道：“我上次让你配香的方子，还在吗？”
繁霜以为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忙配合地道：“有的，娘娘要做什么？”
甄璃道：“你明日再让人去配些……不要经过府里，你让何泉出去找人配。分成两份，一份还按原来的。另一份再加一种香料。”
繁霜不解地道：“娘娘想加什么？”
甄璃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麝香。”
繁霜道：“这种香料固然名贵，但对我们来说想也不难得，官中肯定是有的。娘娘若是喜欢，都加上就是了，何必分两份？也不必去外头寻。”
甄璃道：“不是因为这个。你让何泉找人配好后，自己记仔细了。以后我屋里的香，都必须你经手，其他人都不要碰。有麝香的那一份，只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我屋里熏。没有麝香的那一份，平日里熏。以后晚上你们都不用在外间伺候了。这事也不要跟任何人说……嗯，小翠还是跟她说一声，避免她莽撞。”
繁霜迷惑不解地道：“娘娘这是何意？”
甄璃沉声道：“以后你自然知道。”
麝香出征，寸草不生……虽然知道这只是玩笑夸张的说法，但也希望小说没有骗她，总能有些用。只是这事，恐怕要伤了这具身子，对不起真的甄璃。
但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她是绝对绝对不能怀孕的。
跟繁霜交代妥了这件事，甄璃心情沉重的回到王府。
果然朱水淳仍然在远香堂等她，甄璃一进门，两人同时抬手道：“繁霜退……”
繁霜愣了一下。
两人都有些意外，又有点好笑，甄璃放下手道：“繁霜你出去把门关上。”
繁霜一只脚才刚跨进门槛，只好又收回去，替两人把门带上。
小翠跟在后面差点撞在她背上，连忙稳住身形轻声道：“这又怎么了？”
繁霜摇了摇头，也有些不解。没见人夫妻两个一天到晚这么关门说话的。
甄璃等繁霜关上门，抢先道：“我有事问你，我先说。”
朱水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那最好别是不好听的。”
甄璃道：“正经的。北静王可是后日要出京了？”
朱水淳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以前，绝对想不到我和自己的王妃，每日讨论的不是调脂弄粉琴棋书画，而是这些事。”
甄璃道：“正经说话呢。我刚才想了一下，琪官若是愿意，最好这次就跟着北静王一起出京。”
朱水淳坐下看着甄璃道：“何以见得？”
甄璃来回走了两步道：“第一，这事拖得越久，琪官越危险。就算逃出来躲在紫檀堡也难免提心吊胆，不如这次跟北静王直接出京，还可以避免之后与忠顺王一路同行的风险。第二，北静王这次是奉旨出京办差，就算忠顺王有所怀疑，也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拦王爷的车马。这样想来，虽然仓促了点，倒是现在走是最好的。”
朱水淳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甄璃刚才把人赶了出去，屋子里还没来得及点灯。只有院子里刚点上的风灯，透过窗上糊的碧纱透进来，模糊地照在两人身上。
甄璃看不清朱水淳的表情，有些着急，道：“你怎么想？”
朱水淳在黑暗中笑了一声，道：“我与爱妃，所见略同。”
甄璃一怔。
朱水淳道：“我今日从宫中出来，去龙岩寺找过邬宸，我们都是这个意思。今晚他会在媚香楼宴请他们这批贡生中最有名的几个，到时候会叫琪官的局。这些都是日后新贵，忠顺王不会不给面子。席中就会让琪官溜出城，直接去紫檀堡。后日十三出京，在驿站汇合。”
甄璃道：“可是城门这时候已经关了……”
朱水淳道：“齐子轩会带他出城。齐子轩有龙禁尉的腰牌，随时可进出。冯紫英现在已出了城，之后会在城外接应。”
甄璃听他都安排好了，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希望一切顺利。”
朱水淳道：“这么多人若连一个琪官都救不出，那也枉费……”他顿了一下，道：“枉费花了那么多心力。”
甄璃一怔，想：既然他们这些人愿意为救琪官花这么多心力，为什么之前却不愿为救苏媚花这么多心力？
因为琪官是个男人么？
无论琪官多么像个女人，他始终是个男人。这就意味着，只要脱离了忠顺王的魔爪，他就可以在这个世界独立存活下来，可以自主的做出选择。
续书中的蒋玉菡最终就做起了生意，还娶了袭人。
但是苏媚却不行。苏媚就算离了媚香楼，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除了嫁人，根本找不到其他安排。但嫁得好不好，这个谁又能知道。
如何让苏媚脱离媚香楼后也能生存，能够自主做出选择，反而是这场救助中最关键的部分。这个问题不解决，那么之前所有的帮助都是场无用功。
同理，林黛玉、薛宝钗就算不嫁贾宝玉，难道嫁了甄宝玉就会幸福了吗？只要命运还在别人手中摆布，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就难说什么是幸福了。
拆了大观园是没有用的，只有大家自己能创造大观园才有用。
甄璃想着这些事，一时陷入了沉默。
朱水淳感觉到她的沉默，问道：“你觉得哪里有问题么？”
甄璃回过神，道：“啊，没有。只是觉得琪官好福气，能有你们这么多人帮他。”
朱水淳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么多人救他一个，他哪里来这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