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微楼一向是不顶管皇子府中的俗事的,况且人家好歹也是公主,是受了圣意而来的,是以也不好当面拂了人家的面子。皇子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铃音公主,是以他权当看不见。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承佑王府了。
陈慕卿前阵子听闻四皇子屡次三番向皇帝请旨,明里说是因与铃音公主无缘,不愿耽误人家婚事,实则要赶人家出府。
皇帝当耳边风,他索性直接住在了承佑王府,连自己的四皇子府也懒得回了,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入宫前路微楼知晓皇帝特地将铃音公主的位置安排在他身旁,还特地报备给了陈慕卿,“你放心,不就是靠得近一些么?还能有什么呢?众口难平又如何?我路微楼不愿的事,除了你,还真无人能令我更改的。”
此时陈慕卿见他偷偷给自己扮鬼脸,不禁觉得好笑,侧过脸刚好瞧见铃音公主正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对视着自己。
她大概是恨自己的吧?
据陈慕卿得来的消息,铃音公主正是玲珑公主嫡亲的姐姐,如今莫珑媚在北燕下落不明,与陈慕卿脱不了干系,她会迁怒于人也不意外。
只是陈慕卿觉得好笑,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呢?莫珑媚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她并未猜错,铃音公主确实是恨透了陈慕卿!
且不说聪慧绝世的她令五国女子失了颜色,且不说姐姐莫珑媚最终败在她手里,单是路微楼钟情于她就足够铃音公主记恨的了。
铃音公主原本便野心勃勃,奈何拘于郡主的身份,所幸为南理大帝看重,才来得南盛。
她一生执意要做人上人,而身为女子,最好的方式无外乎寻得良人。
如今放眼五国,唯胜的仅有燕盛,而北燕殷靖王颜宋已娶了她的姐姐莫珑媚,且以颜宋恨透了姐姐的情形来看,她不可能再嫁到北燕了的,南盛这边她最心仪的男子无非就是路微楼了,身份高贵,武功高强,相貌不俗,并且仍未娶亲。
初见路微楼,莫文媚便觉他是不二人选了。
可偏偏中间还有个碍事的陈慕卿!
那恶毒女子不禁害得她姐姐失宠,还霸占着四皇子路微楼唯一的视线,她怎么不恨?
宫宴在一片歌舞升平中进行到一半,无波无澜,无惊无险。
如今的承佑王府没了主心骨,也没了德高望重,剩下一对病弱年幼的姐弟,也无人巴结,是以并未有多少官员过来同她敬酒,除了新封的六大将军,她也乐得清闲。
一群颇具异域风情衣着暴露的舞姬陆续扭着纤细的腰肢下台,在铃音公主莫文媚第十二次将视线抛向她后,果然,她按耐不住了,朱唇衔着笑意施施然起身,先是赞美了一番方才的舞姬如何如何艳绝一方,舞技高超,而后话题一转,“铃音听闻,大盛人才济济,女子亦是多才,想必盛名远扬的安定将军承佑郡主的舞姿定是丝毫不逊色于方才的几名舞姬的吧?”
谁人不知承佑王府的郡主自小身子不适,深入简出,莫文媚这一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路微楼颜宋以及六大将军脸色纷纷变得青黑。
被提及的一身简约正装的陈慕卿闻言起身,先是朝皇帝太后施了一礼,抱歉道,“铃音公主谬赞,只是慕卿身子骨自幼羸弱,并未习得舞技。”
她答得坦然,不卑不亢,并未觉得不擅舞便辱没了大盛。
狭长的凤眸一微,艳妆的莫文媚嘲讽地扯动唇角,“原来大盛不过如此?”
心微微一滞,陈慕卿到底还是顾忌南盛的颜面的,不由反驳,“大盛能歌善舞的女子无数,铃音公主何必以偏概全?”
“如此也对,倒是铃音唐突了,人毕竟各有所长的,承佑郡主蕙质兰心,不知擅长什么?”
方才一脸恬淡的陈慕卿此时凤眸微凝,浑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凝重,“旁的慕卿还真是不敢说,祖母倒是胡乱教了慕卿一些兵书战术的。”
她特地强调了“胡乱”二字,好像那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众人皆知,当初南盛在燕盛大战之中节节败退,是陈慕卿神机妙算击退颜宋,最后也是她以身试险挽救南盛黎民的。
如此丰功伟绩,不说是女子,就是放眼五国能有几个男子做得到的?莫文媚根本不足一提!
她说得轻巧,却像鞭子一般直直打在莫文媚脸上。可她是什么人,岂会如此轻易罢休?
“承佑郡主真会说笑,兵书哪里搬得上台面呢?不说舞姬,琴棋书画郡主总是会一两样的吧?”
她笑得得意,陈慕卿痴傻十年,即便是在十岁时突然清醒,慧根极高,可是琴棋书画此类东西靠的是常年练习,她不信陈慕卿有滔天的本事,既习得了兵书,有懂得琴棋书画。
一身月白长袍的路微楼手藏在宽袖内,握紧,青筋暴起,他开始后悔一开始太放纵莫文媚的,她经历太多的悲怆,被不该再受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的气的!
倘若此时他不站出来就不配与她常伴左右了,“这有何难?青游,去取你家郡主的势焰古琴来,本皇子与卿儿琴剑合一!”
路微楼我行我素惯了,也不管太后皇帝同不同意,而太后却是也心疼这个流落在外的嫡孙,笑颜以对面色和蔼,皇帝则是面色微怒,不过并未多说。
因为路微楼此话一出,众人期盼不已,毕竟能目睹一代剑侠的风采何等有幸!况且他们也从未见过陈慕卿抚琴。
沙场上的用兵如神他们从未真正目睹,如今若有幸一睹佳人风采,如何不期盼呢?
陈慕卿见路微楼出手,并未反驳。
只有宫女搬来琴架和木椅,她由着提剑的路微楼扶着坐下。
一旁一直冷眼相看的颜宋也不由眼热,若是当初……站在她身边的就是自己!
可惜,那日庆州一见,她一瀑银发绝尘而去,后来郑初澜声泪俱下,她在别院吃尽苦头受尽屈辱。想想也是,像她那样高洁孤傲的人,向来只会不屑争宠的,如何会为了争一个王妃的头衔而与莫珑媚斗气呢?她的心中大有丘壑,怎么会拘于深宫大院呢?
此时端坐的的陈慕卿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手牵薄纱,身姿曼妙,墨黑的长发绸布如瀑布般顺滑轻柔,垂银星弦月以衬之。再者,则眸如空灵,唇若樱瓣,纯稚无邪。
而路微楼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长身玉立,流畅而华美。微仰的脸俊朗儒雅,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
削葱玉指轻轻一挑,路微楼默契地拔出无菱长剑,剑光耀眼,身姿矫健的他如龙蛇般顺滑地移走。
烛光如水,也唯有这般的烛光,才能不在这样的男子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
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众人只觉是耳视盛宴,一琴一武,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女子美得不食人间烟花,男子清雅恍若天人,此乃绝配!
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是哪里的云彩不小心飘落了凡尘,手上加快速度,一挑一捻间浑然又是另一番,众人恍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视野兀地开阔起来,似乎被美妙荒凉的琴音带到辽远的塞外,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将士戍边,荒凉而悲戚……
路微楼的剑影也兀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
人们从未想过,清幽静谧的古琴亦能奏出铿锵之色,同时也难以自信,眼前的羸弱女子能够奏出如此悲凉的音色……
热烈而惊颤的琴音再慢慢和缓,路微楼也显现出勒马挥剑绘素笺之意,似乎黄沙疾飞砌秀颜,原来姹紫嫣红皆云烟,何况弱水三千也无言,只求此生与卿渡,哪怕浊酒千盏。
清幽的琴音铿然而止,如痴如醉的看官犹在回味,路微楼已携着陈慕卿回到座位。
半晌,殿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太后久经沧桑,不想在这琴音中亦能听懂些许知音的味道,不由感慨,她还如此年轻,可是心已老了,一场战事是能真正令人成长的。
掌声逐渐停息,太后稳稳由身后的嬷嬷扶起,率先道,“果真是好琴技,没想到承佑郡主心系家国天下,琴技亦是一绝,倒令哀家刮目相看了!”
太后都如是说了,谁还敢反对?皆纷纷附和。
陈慕卿谦虚道,“太后娘娘谬赞,慕卿不过雕虫小技,班门弄斧罢了。”
她有些累,太后再说什么也只是敷衍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