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眉心轻轻捏了几下,韩夜顿时变的清醒了许多,换上床榻边不知何时整齐放着的素色锦袍,韩夜推开封闭的屋门。
空气中的寒流顺着门缝拂来,冰冷的气息将仅剩的几分醉意也彻底褪了下去,昨天夜里是他近几年来难得放松的一次,最后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床榻上的。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看着门前被扫出来的干净石道,韩夜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顺着石道朝外走去,不一会,就看到慕青川正拖着扫把,将院子的积雪朝两边扫去。
“舅舅!”
慕青川转过身,已经不是昨日韩夜见到的样子,此时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上的阴霾气息消散一空,与昨日相比不可同语。
“醒来了。”
嗯了一声,韩夜继续问道:“宗人府不是为府中配备了一些杂役,怎么他们都不见了?”
听到这里,慕青川潸然一笑,道:“一年前关于你的事情传来,府中闹的人心惶惶,我看着烦就把他们驱散了。”
韩夜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慕青川轻描淡写两句,但他岂会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冷声道:“这群奴才……”
像是突然被韩夜提醒,慕青川紧张问道:“七夜,你气海玉宫……是不是真的……”
“舅舅放心,外人只是胡乱猜测,又岂能真正知道。”
说着,韩夜手心出现一道紫气如龙蛇起伏,像是随着这道紫气流出,整座院子都变的更冷了几分。
慕青川看着这缕剑气,一直提着的担心终于放了下去;
韩夜手中的紫色剑气凝聚如实,慕青川当然能认出这正是“紫气东来功”修行出的先天紫气,如此一来韩夜气海玉宫破碎的消息自然是假,否则又怎会施展出凝气成剑这样的手段。
“帝谕!”
一声尖锐的叫声自院外传来,很快一名面色阴柔的黑袍太监走了进来,手中持着一道明黄绢帛,周围阴冷的寒风此时都变的稀少了许多。
韩夜眉头一皱,才回来第二天早晨,韩禛帝就已经派人过来传旨,这说明他的行踪一直都在宫廷的掌握之下,如此一来紫竹林的事情韩禛帝自然也知道了,这样的关头派人来传旨,用意自然值得推敲。
看着韩夜呆立不动,黑袍公公还以为韩夜有什么别的想法,顿时面露不悦,于是再次说道:“七殿下,帝君有旨。”
韩夜当即回神,盘膝半跪,道:“儿臣接旨。”
轻声咳了咳,黑袍公公监开始宣旨:“稷下学宫开院在即,着皇七子韩夜即日启程参加入院试考,不得耽搁!”
旨意很短,但是简洁明了,意思就是让韩夜必须考进稷下学宫,十分清楚。
虽然不知道韩禛帝的意思,但韩夜知道不容违背,道:“儿臣领旨。”
韩夜接过圣旨,黑袍公公上前几步,从怀中抽出一道紫色卷轴,道:“陛下另有密旨,让殿下带一件东西给学宫中一人,至于是谁,陛下说公子见了就会知道。”
黑袍公公离开后,韩夜抓着紫色卷轴,面露疑惑,他是真的看不懂韩禛帝的意思。
顿了顿,他朝着慕青川问道:“舅舅,韩地还有一座稷下学宫,而且还入了父皇眼中!”
慕青川闻言笑了笑,道:“这稷下学宫可不是什么普通学宫,七朝帝君对其都要礼让三分。”
韩夜微微思索,道:“竟然还有如此地方,看来的确应该去看看。”
慕青川想了想,朝着韩夜问道:“你可知如今神州大势掌在谁手?”
韩夜不假思索,直接开口道:“七大王朝。”
“错了。”
韩夜一阵惊疑,道:“哪里错了?”
慕青川放下扫把,走到院子中间雪梨树下的石桌旁坐下,道:“七朝的确是左右神州大势的根本,但却没能尽得十分八九,至多也就占其一半。”
“那剩下的五分呢?”韩夜同样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问道。
“东土大势,七朝合占五分,道宗魔门共分两分,百家诸子独得一分,至于剩下的两分,十万妖山自有一分,最后一分就是那些险地死域,哪怕是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也不愿去的地方,四极八荒自然除外。”
韩夜虚心求教,慕青川为他掀开东土神州的神秘面纱,这对他日后走出韩地有着重要的作用。
看着韩夜炽热的眼神,慕青川微微一笑,随后又感慨了一声。
想起了当初在陇川慕家,老爷子提起这些的时候,他也是同样的神情,只可惜造化弄人,孝道难全。
只是微微感慨,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继续道:“自幽帝烽火戏诸侯,大周朝两千七百六十年的国运就此灭亡,开启了诸侯割据的纷争乱世。”
这些韩夜都清楚知道,但他还是认真的听着,《春秋落》虽然也都提到过,但是又怎能比慕青川这样的后来人更清楚。
“春秋时期,百家争鸣,诸圣教化礼仪纲常,定人伦;八百诸侯烽烟并起,王侯上将喋血风云,不知道多少修行宗师笔画春秋,扮演各种不同角色引领风骚!”
说道这里,慕青川感慨了一阵,继续道:“后来被大周太祖封镇的道魔二教也出来搅乱风云,妖族也有强者推波助澜,那可真是一个黑暗的大时代,也是修行的盛世。”
“数百年的纷争不休,八百诸侯只剩其五,百家圣人更是萧条,诸子典籍毁于烽火,魔道二教内部分裂,如今各朝的修行宗门正是得道魔遗蜕才有今日风光。”
“后来呢?”
“后来韩,赵,魏三家分晋,与之前的楚,燕,齐,秦七雄并起,至此神州走出春秋,进入战国时期。”
“战国就彻底成了王朝与王朝之间的战争,修行宗门虽然实力不弱,但比起七朝动辄数十万大军战车横推,符器跃野就差了许多,所以大都选择了依附朝堂来换取安稳的修行宗址。”
“那百家圣人呢?”
“诸子百家虽然号称百家圣人,但是真正出过圣人的学派只是极少的,况且在春秋时期遭受难以想象的毁灭,因此剩下的几家选择了攻守携同,比起修行宗门却是少了许多顾忌。”
“稷下学宫?”
韩夜本身就极其聪明,因此慕青川提到诸子携同,他很容易就想到了刚才提起的“稷下学宫”。
慕青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道:“不错,诸子百家在春秋时期绝大数都被覆灭,而儒,道,墨,法,兵,纵横,阴阳,农家因为底蕴深厚,因此一直得以延承下来。”
“至于稷下学宫,就是由儒家提名,道家,墨家,兵家,法家,阴阳六家共同创办的一座修行学府,在神州之上有着极高的地位。”
“那岂不是汇聚了诸子精义的至高学府!”韩夜忍不住感概道。
“不错,稷下学宫之所以在神州有着难以动摇的地位,正是因为他们有教无类,七朝中无论是王侯公子,宗门散修,乃至寻常市井,只要是能够考进稷下学宫,都能够得到等同资源的修行教导,如此一来学宫弟子遍及天下,而且不乏一些身份尊贵的显赫权贵,这些人念着传道之恩,自然会结草衔环。”
“春秋诸子真是好手段,不仅广泛传承自家学术,更是无形勾织了一张巨网,只要这张巨网不被撕破,做为这一切的核心枢纽,稷下学宫自然会越发稳固,而诸子传承也变的更加稳固。”
诧异的看了眼韩夜,慕青川感慨道:“如此透彻看穿这些内幕,看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聪慧。”
“舅舅过谦了。”
韩夜并不认为推敲这些东西很难,因此只是很平淡的一笔带过。
“既然你父皇有令,你就尽快赶往沧澜郡,稷下学宫开院距今也不过半年时间了。”
“沧澜郡?”
“不错,沧澜郡地处齐魏两朝交界,稷下学宫就在沧澜郡的桑海城中,因为诸子在此建立学宫,所以沧澜郡已经隐约从两朝分割出来,阳翟距离桑海城至少有三个月的路途,现在启程正是时候。”
“舅舅一同前往吗?”
慕青川神情微微迷茫,轻轻拂去雪梨枝上的积雪,露出里面比起霜雪更加洁白的梨花,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韩夜一阵惊奇,自从他记事以来,每次随母亲去看望舅舅,总会看见一株在阳翟极其罕见的雪梨树,久而久之他都已经变的习以为常了。
此时看着慕青川抚摸梨枝的动作,明显是别有隐情,于是他开始记起当初母亲经常在树下对舅舅说起一些话,可是每次舅舅都是摇头不语,至于那些话的具体内容,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七夜,你已经长大了,能够照看好自己了,舅舅也该是时候去做一些别的事情了。”
韩夜沉默不言,只感觉一阵语塞,舅舅为了自己和母亲,耽搁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二十年,直到现在亲眼见到他能照顾自己,才要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只是已经耽搁了十几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自己欠舅舅太多了。
感觉肩头微重,韩夜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慕青川期待的眼神,哽咽道:“必不让舅父失望!”
此时他不称舅舅,而是叫了声“舅父”,已经将慕青川提升至父亲的层次,只是仍然感觉不能报答如此恩情。
慕青川身体微微一滞,满足的拍了拍韩夜的脑袋,随后朝着府门之外走去,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直至此时,韩夜才注意到慕青川素袍外面套着一件洁白如雪的纱衣,上面黑色的纹饰极像是浓墨点出的梅花,而这件纱衣在他印象中,已经十二年没有见慕青川穿过了。
“原来舅舅早已决定今日要离开,就算是没有这道旨意,恐怕他也要走了。”
迟来的醒悟,却也不晚,看着这座重新冰冷的“慕夜君府”,韩夜轻声一叹,这里才升起的那丝温暖,只怕很快就又要被漫天的风雪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