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透雨寒意沁胸我秋天了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21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于峥像是不知道他的话在众人心中惊起多大波浪似的,低头看了眼江渚,像是在等她表态。
江渚站在旁边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去看于峥。
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江渚,我们这边还有空位子。”
旁边那桌其中有个女同学冲着江渚打招呼。
江渚侧脸看了看,还有两个位子,抬脚走过去了。
于峥就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林森看着两人的动作,眯了眯眼,怎么说呢,明明两人完全没有眼神的交流,可旁人却实实在在地插不进去。听见旁边有同学招呼自己,转头对大家笑笑,也坐下来了。
各桌上一时间又有说有笑起来,气氛渐渐热络。
江渚这桌上有些沉默,最起初那位女同学倒确实尝试过提起一些话题,但是大家反映都很平平。
于是她索性也不再开口。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男同学受不了这份尴尬,主动开口。
“于峥,这几年你都在国外吗?高中毕业后见过江渚几次,没瞧见你。”
江渚听人这样提起,心里自嘲,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应该是没有分手的吧,毕竟都没有宣布或是正式的通知。
于峥先拿起纸巾擦擦嘴,然后点点头。像是思考了下,才开口,“嗯,这些年一直不在这里。”
话说出口,用余光看了眼江渚。不出所料,她在听到他这样说后,仍旧面无表情。
其他人见于峥竟然开口回答了问题,也都纷纷遵从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话匣子。
“你这嗓子……好了?”女同学甲吞吞吐吐。
于峥:“嗯。发生了些事情,得到了医生的帮助,治疗着治疗着就好了。”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视线是越过同学甲直接看向江渚的。
她一直埋头在吃东西,只在同学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见的顿了下,可这小动作还是被于峥捕捉在眼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于峥真正是在和谁说话。
女同学甲听于峥这样回答,眼睛亮了亮,说,“你声音真的挺好听的!感觉比很多歌星声音都好听。”
正准备接着说,“当年你不能出声,真的是亏了,不然真是班里声控的福音啊。”话没说出口,就被于峥一句“谢谢”给打断了。
只得作罢。
那方同学乙问,“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做什么?出去那么多年,有发财的路子也给大家伙说说呗。”
于峥又看了一眼江渚。
这次动作幅度太大,周围人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有人就笑,“江渚,你可真是调/教有方,于峥回答个问题都得先看看你哟。”
江渚手上夹菜的动作停住了,先抬头看了一眼于峥,而后才转向打趣的那人,弯了弯唇角,算是回应。
可又不说话,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于峥清了清嗓子,把话接过去了。
“我是很乖的。”声音带了乖顺,清冷的嗓调抓住了人的心。
一桌上的人听见这话都笑了,看来两人应该是还在一起的,这不,就开始出来撒狗粮了。
江渚听于峥这样说,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我听林森说昨天在老墓园碰到你了?”同学丙声音沉沉。
于峥听人这样问,眼里的冷清和戾气一闪而过,很快隐藏了。
“嗯”了一声,比起刚才的认真回答和自我调侃,态度就显得疏冷许多。
“那是?”
“我父亲走了,送他回来。”
餐桌上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于峥这次谁也没有看,低头自己喝了口汤。
江渚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离得这么近,想不听也难。昨日听林森说起这事,内心就十分诧异,今天又见他对于他父亲这样的态度,有些蹊跷。
旁的人不清楚他的家庭,可她却是再了解不过。
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单纯的生老病死?
江渚敛了眉,没有吭声,视线淡淡地从于峥脸上扫过,于峥感受到视线,抬头和江渚对视上。
江渚只瞧见于峥张口,却是没出声,像极了当年两人说话的模式。读懂了他的唇形,说的是四个字,“好好吃饭。”
装作对于峥唇形毫无察觉的样子,江渚继续埋头吃饭。
接下来这桌气氛再也没有热起来过,除了邻座的偶尔交谈,剩余的就是觥筹交错的杂音。
后半晌的时候,有班长发言什么的,不外乎就是缅怀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开开玩笑,敬个酒,碰碰杯。
这一顿饭就吃到了下午,出了门,一群人喊着去唱歌。
江渚本意是打算直接回家,她对这种“热闹”并不是很感兴趣,且脑子里还一团子事儿,乱得紧。
可林森却说,来都来了,常年不见一面,走得早了扫兴。
江渚想了想,没说话的空档儿,林森就问了于峥。
于峥:“我今天还有事,今天就先走了,改天再请大家一块聚聚。”
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江渚。
江渚没有理睬。
林森还想再挽留,于峥打断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渚,“之前你不是也说家里有事吗,和我一起走?”
江渚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扭头看向林森,不住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差点忘了,幸亏于峥提醒我,那我俩就先走了。”
两人几天这样心照不宣地退出了旁人的世界。
傍晚的边州市因着清明节的原因,仍旧滴滴答答着小雨,乌云压了半边城。
出了门后的江渚径自朝路边走去,准备打车。
于峥就在后面跟着她。
风一吹,带着小雨就刮到人的皮肤上,冷得很,江渚忍不住哆嗦了下。
江渚听见身后那人叹息了声。
“我送你回去。下着雨,这片也不好打车。”
江渚执拗地没有回头。
于峥一把拉过她,两人目光对上。雨水打在两人的脸上,因为冷,江渚脸上都冻出了惨白。
江渚抬头看着于峥,见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哑着嗓子红着眼,“水水,咱能别作践自个儿,行吗?我心疼。”
后三个字尤其低沉,嗓子粗哑,失了方寸。
一听他这样说,所有情绪都失控了。
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顾及着,端着,忍着,憋着,这一刻,只有他们俩个人,委屈和愤慨喷薄而出。
咬着唇,眼里水光闪闪,就这么倔强地和于峥无声对峙。
却又顺从地让于峥抹去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的水。感受到他带着粗砺触感的手指拂上她的脸,泪水更加肆意地纵横。
于峥叹息了声,见她这样,心里一阵阵地绞着疼,弯腰把她拉进怀里,半拥着带着她走。
于峥是自己开车来的。
把江渚安置好放在副驾驶,找了纸巾去给她擦脸。可能是心里底线一下子被击倒了,现在的她,在于峥面前,毫无抵抗力。
于峥看她,不停地啜泣,鼻头通红,两只眼睛也红,自己哑声笑笑。
总算是让她不那么抗拒了,就是哭得让他心疼。
“水水,你听好了。我没有和你说分手,所以我们还是情侣关系。我也不会和你说分手,七年前不会,七年后也不会。
你知道我的家庭,那你就更应该了解你对于我的意义。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来找你,可是很多东西不能给弃了,或者说是得处理干净才能完整地回到你身边。
我知道你生气你恼怒你恨我,是我不对,缺席这么长时间。我认错,只要你别憋着,有什么气冲着我撒,好吗?
幸好我的时间还很长,足够把七年间发生的事情通通讲给你听。”
于峥开始说话的时候,江渚就慢慢被安抚住了,啜泣声也小了许多。
其实这些年来,他的变化挺明显的。就冲这段话来说,他变得更有耐心,更懂得表达,也更清楚她的软肋和死穴在哪了。
喃喃地出神,“明知道不该这么轻而易举地心软,却还是不想那么费力地去抗拒。”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再怎么抗拒,那也只是一个过程,最后的结果还是会冷静下来听你的解释。
但愿,你不会让人失望。
于峥听江渚这样说,眼眶就红了,咬着牙崩着自己的情绪,像是发了狠地吸了口气。
这是他的水水啊,总是对他充满着谅解期望以及相信。
不会放弃他,这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救赎。
只要她还肯信任他,那么所有走过的荆棘之路,匍匐过的崎岖土地,就都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