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一阵夹杂着惊惧和压抑着的哭声传来,书礼顿时心一沉,脱口而出:“地窖!”
大家立即反应过来,地窖里还关着十几个僧人和灾民夫妇呢!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小娃娃也在里面!
他们之前也发狂了,是被绑着进入地窖的,但是在一风吹响法螺提升善念的神通下,现在那对夫妇应该也和外面的灾民一样,已经恢复了正常。
外面的战斗的动静也停下来了,按理说他们听到后,应该出来了,可现在还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必定是出了事。
大家连忙往房外赶去,寻找地窖的位置。
了然大师也随着众人赶出去,了毓丘尼想劝阻,了然大师坚定地挥了挥手道:“那两个小娃娃不能有事!”
于是所有人都走出斋堂,连本渊也擦干嘴上的鲜血,咳嗽了两声,顾不得伤势,起步跟上他们。
法相院的弟子找了几根倒塌的木条,用破布裹上,沾上斋堂的豆油点燃,做成火把送给秀姑本倩及本渊。
火猴手持冒出火焰的火牙,书礼执发出碧绿光芒的青蛇剑,所有人都开始在四处寻找。
众人循着时断时续的哭声,渐渐汇聚到一起,找到后院的一间杂房前面,在门口汇合了。
书礼和火猴先冲进去,看见里面有一个用木板盖住的地窖,他们立即掀开木板,露出了里面的情况。
但就在这一刻,书礼和火猴猛地退后,随即两人睁大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情景,露出不可思议和极度震惊的表情。
众人探头向下看去,地窖很深,原本用来攀爬的木梯破碎地散落在周围,而木梯旁边,是十几具尸体!都是小山寺的僧人!
只见十几具尸体都沾满血迹,身上是各种伤口,抓、挠、咬,还有捶打和划伤的痕迹。尸身上早已血肉模糊,地窖深处已经到处涂满了黑红的血,地窖底还有残余着一汪汪鲜血,被火把照耀着,颤动着刺眼的光。
而那对夫妻也躺在地窖后方,看样子已经死了,尸体身上满是被棍棒敲击的伤口。
他们的死状很凄惨,丈夫的胸口和妻子的肚子上,分别被刺入断掉木梯上的木茬,鲜血淋漓,他们旁边是散落着被咬断的绳子,而在他们背后,是一男一女两个幼小的娃娃!
见到头顶有火光闪动,两个小娃娃抬起幼小的脸蛋,瞪大惊惧恐慌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火猴和书礼。
他们的瞳孔缩着,泪水汪汪的眼里,闪烁着照过来的火焰,白嫩的小脸蛋上涂满了鲜血,眼角被擦出一道道血痕,不断有晶莹的泪珠流出,冲刷着脸庞的血痕。
等他们看清了来人,女娃娃放声大哭,声音像撕裂布帛那样沉闷和突兀,那男娃娃抽泣着,对着一风,像是要索求拥抱似的,伸出两只满是伤痕的小手,满眼泪水,他稚嫩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张开小嘴叫道:“叔叔——”
一风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水,任其流下来,所有人都已经泪流满面。
所有人顿时明白了,在十几名僧人把夫妇和孩子们带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对夫妇咬断了绳子,发起狂追着僧人们撕咬。
僧人们在黑暗的地窖中看到那夫妻两双幽绿的眼睛,疯狂地朝他们扑过来,僧人们惊吓得抢着木梯上去,在他们慌乱抢夺中,木梯被压垮,那对夫妻冲上来继续撕咬着他们。
僧人们于是捡起断裂的木梯和发狂的夫妇厮打,发着狂的夫妇完全不知道疼痛,疯狂地撕咬他们,在黑暗的地窖中,僧人们自己也乱成一团,混乱中打伤了自己人,在与那对夫妇疯狂的扭打中,鲜血横流,同归于尽······
那个时候,两个小娃娃始终被挡在夫妇后面,尽管被挤伤擦伤,依然艰难地存活下来了。
随着外面一风的法螺梵音震响,他们两个小孩虽然恢复了神智,却只能无助的嚎哭,到一风等人发现他们时,早已哭哑了嗓子,只剩下无声的抽泣和哽咽······
这一方黑暗的地窖中,就是缩小的地狱,但是夫妻惨死,儿女亲眼看着父母双亡,僧人呐喊哀嚎,种种惨象,比地狱残忍和惨烈何止千百倍!
一风不顾身受重伤,跳入深窖中,脚下是粘稠的鲜血,他捂住小男娃的眼睛,一纵身跳了上去,然后冲出了杂房。
书礼也立即跳下去,将女娃的眼睛捂上,飞身上来冲出了杂房。
了然大师苍老的脸颊此刻尽显颓废,浑浊的泪水流下,他颤抖着身体,对火猴和法相院的弟子哽咽道:“你,你们,把尸体处理一下吧,好好埋葬。”
火猴和那名弟子擦干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了毓丘尼搀扶着了然大师往回走,转身的一瞬间,了然大师的身体一下子就弯曲下来,像是被无形的大山压垮,巍颤颤地、艰难地往外迈步。
本倩和秀姑哭红了双眼,但是眼泪总是止不住,如同汹涌的洪水般淹没了她们的灵魂,她们已经失去了神智,只剩下悲伤的本能。
这一刻,她们的身体里只剩下眼泪,如浪潮般涌出眼眶,想要冲刷掉内心的揪心痛苦,心却越揪越紧,拧成一团,滴出血来,疼痛越来越剧烈。
本渊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始终沉默不语,也没有流泪。
回到寺庙的斋堂,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本倩和秀姑从一风和书礼手中接过两个娃娃,把他们抱在怀里,用斋堂的水擦拭着他们的脸蛋。
两个孩子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事情,小小的身体早已精疲力竭,哭也哭累了,纷纷在秀姑和本倩的怀里睡着了。
他们小小手紧紧抓住她们的手臂,秀姑和本倩从来不知道一个娃娃的手劲会有如此之大,虽然手臂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但是她们咬着牙忍住,眼泪却噗嗤噗嗤地流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法相院的那名弟子回来了,说找到了仓库,书礼和火猴立即跟着他过去。
仓库在后院角落的一个库房里,库房很宽敞,里面堆满了才能够僧祗户手里收缴的粟米和稻谷,一袋袋用麻布装着,还有一些散落出来,几只老鼠慌乱地跑过,钻到仓库的角落里。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扛起一袋袋粮食,往外走去。
寺庙外,书礼三人把粮食扛出来,放在院门口,书礼对所有的灾民大声喊道:“这是寺里仓库的粮食,大家过来拿,帮助大家度过难关,能分到多少分到多少。寺庙里还有,希望还有力气的,跟我们一快去搬。”
昏暗的月色下,没有灾民动,没有灾民回答,没有灾民响应。
所有的灾民身上都是血迹,上万的灾民,死伤三四千,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地背负着人命,每个人的心都在麻木着,心有余悸,或坐或躺发愣,神情呆滞,仿佛还没有从刚才那场噩梦中醒来。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虽然他们都活着,但是他们的心已经死了。
书礼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寺庙,火猴和那名弟子沉默地跟上。
不一会,书礼三人又各自扛着一袋粮食出来了,这次一起出来的,还有拿着斋堂新鲜蔬菜的本倩。
书礼又大声地朝灾民喊道:“寺庙的粮食还有很多,大家可以自己过来拿。真正的佛家,是以慈悲为怀,如今世道纷乱,好人坏人都有,好和尚、坏僧人也是一样,希望大家不要对佛家有误解。”
没有灾民动,没有灾民回答,没有灾民响应。
书礼四个人沉默着走进寺庙。
片刻后,四人又同时拿着粮食出来了,书礼不放弃,依然大声喊道:“你们是被恶魔所害,佛道是降妖除魔的,一定会帮你们把这笔债讨回来!
“你们身上的罪孽,我们会召开弥天大醮,务必洗刷干净。佛祖不会怪罪你们,没有任何神佛可以怪罪你们,你们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痛苦,苍天终将开眼,伤痛也会愈合,就像这沉沉黑暗,一定会迎来天明!
“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你们一定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没有灾民回答。
但是离寺院门口最近的一个灾民动了,他是一个中年汉子,他拖着半边不能动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顺手捡起路上的一个破碗,来到书礼他们面前。
书礼朝他笑了笑,但汉子没笑。
他沉默着,用能活动的那只手,拿着破碗,手臂颤抖着,吃力地割开粮食麻袋。
书礼想要帮他,被他一瞪眼,拒绝了。
金黄粟谷露出来,在暗淡的月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晕。
他伸出手,手臂上满是伤痕,沾满鲜血,手掌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些粮食,一个庄稼人,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