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朝后,洪老爹被众多大臣围在中间,大家的恭喜声不绝于耳,洪老很是受用,现在他也算是渐渐摸到一些朝堂上的门道,反正少说多听,于是他也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一微笑回礼。
曹侍郎立在一旁,心知众人不敢去身王爷道喜,转而朝康乐侯下手,见洪侯爷现在倒是游刃有余,轻轻地笑了笑,旁边的大臣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这曹侍郎好眼力,居然早早就与康乐侯交好上。
殿外的另一侧,夏明启摇着扇子,带笑地拦住霍风。
“恭喜摄政王,府中要添丁。”
赵珩一摇三晃地走过来,接过话头,“哟,我可是记得,理亲王府中也要进人口哦。”
夏明启脸上现出喜色,“那大家同喜,太医把脉,本王爱妾这胎,必是儿子,到时候若摄政王生下女儿,咱们还可以结个亲。”
霍风脸一冷,看着他,“不过是低微的庶子,理亲王慎言。”
“……”
可恨!夏明启心中恨得不行,愣是还要挤出三分笑,“是本王说笑了,摄政王不必放在心上。”
心中却是打定主意,等儿子一出身,便记在王妃名下,请封世子,看以后谁还敢说他是庶子,这摄政王的女儿,他儿子娶定了。
且不说他这一番计较,等他走远,霍风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如刀锋般冰冷刺骨!
“萧长桓已入京,夏明启将他安排在京郊的庄子上。”赵珩在旁边小声地说着,眼睛也如看废物般地看着夏明启的背影。
霍风收回目光,“哼,一对蠢东西。”
赵珩笑起来,“还没恭喜摄政王。”
“多谢。”霍风的脸色缓和下来,迈开大步,疾步离宫。
还没等他回府,陛下的赏赐和太后的赏赐便如流水般抬到了王府,柳嬷嬷脚步走起都要生风,与她的丈夫董伯一一将东西登记入册。
自朱氏离府后,柳嬷嬷觉得她的日子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再也不用事事受她的管制,且王妃是个心善的,只要用心办差,一律赏罚分明,如今又怀上小主子,府中从前沉寂多年,终于焕新颜。
只不过同王府的欢乐喜庆不同,鲁国公府中的某个院子里,却是似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连含秋都不敢近前。
房中,姜蕴雪往日里温婉的脸上全是恨意,那扭曲的面容哪里还有以前的半分美貌,她心里咒骂连天,那破落户怎么如此好命,入府不到三个月便能有喜。
想到听来的那些下人们躲在暗处说的话,什么摄政王得妻后,爱若珍宝,一见便错不开眼,只恨不得天天粘在塌上,也难怪那新王妃能这么短的时日便有身子。
这话听得她的心一阵绞痛,眼中的怒火冲天,凭什么?
那几个乱嚼舌头的下人,当下就被她发卖了。
当天在寿安宫中被拒婚,她虽未当面听见,想来那人的语气也不会有多好,便是京中未流传开来,可有心的人还是有所耳闻。
唯一疼爱她的祖母气得差点病倒,她那蠢笨了一辈子的娘还弄不清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地将几张京中世家子弟的画像送到她房中,让她挑选,把她苦得没法说,还有那兴灾乐祸的嫂子,满脸的鄙夷神精,刺得她更加苦痛!
为什么?
她应该是上天眷顾的女子,尊贵的出身,出众的容貌,就应当比肩那世上最金贵的男子!
含秋小声地在外面说道,“县主,国公回府了。”
祖父?
离家五载的祖父终于舍得回府了,是不是已经原谅祖母了?
姜蕴雪赶紧将平复情绪,让含秋给她梳妆,镜中的女子慢慢呈现出往常娇美的模样,换上蓝底红梅的衣裙,款步朝主院走去。
鲁国公府坐在上座,旁边的大安氏讨好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刚才见夫君连箱笼都搬了回来,想来这下是不会走。
“蕴雪见过祖父。”
见到心爱的孙女,鲁国公的脸色才好看起来,“雪儿快起来。”
“祖父,您这回可别再走,雪儿还有很多东西要请教祖父呢。”姜蕴雪略带撒娇地对着鲁国公说道,就近坐在他们的身边。
下面的沈清瑚冷笑一声,开口道,“祖父,孙媳也恳请您留在府中,好让我与夫君尽尽孝心。”
“好,好,都是好孩子。”鲁国公欣慰地看着她们,眼睛看也不看老妻一眼,气得鲁国公夫人直瞪眼,又不好发火,怕万一再将丈夫气出府,她得不偿失。
鲁国公看着孙女儿,感慨道,“雪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是祖父耽误你,这次祖父一定会你选个如意郎君。”
“只要祖父祖母和好如初,身体康健,雪儿什么都可以做。”
“好,听你这话,祖父心甚慰。”
沈清瑚的脸色更加的冷淡,“祖父,小姑子这样的才貌,放眼京中,怕是没有几个人能配得上。”
大安氏见丈夫果真要住下,也有了底气,“若说身份尊贵,京中无人能及摄政王。”
鲁国公将杯子一放,瞪一眼她,“糊涂,摄政王已娶妻,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被丈夫一瞪,大安氏立马住口,下座沈清瑚的眼中讥色更盛!
想着那天见到的人,鲁国公的心中百感交集,要不是他亲眼见过烟娘的尸身,真要怀疑那人和烟娘的关系,可是就冲她和烟娘一样的长相,他也不会让人去坏她的姻缘!
夜里他独坐书房,慢慢地从暗格中抽出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些许泛黄的纸上,漫天的飞花中,立着一位巧笑倩兮的少女,与那摄政王妃长得有八分相似。
少女手中执着一朵桃花,明眸流转,脸若粉桃,嘴角微嘟着,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鲁国公的手轻轻地抚着那少女的面容,满是怀念地想起当年,她像一只仙灵般从山间走来,停在路边,恰好他的马车经过。
于是,少女很自然地搭话,他当时被那美色晃得眼光,少女身边的婆子和小丫头连连摇头,示意她不要随便上人的马车。
可少女娇笑着,“这位哥哥看起来就不是坏人。”
婆子和丫头无法,只能由着她。
那几天,他抛开手中的事情,带着她逛遍街市,很快便收获那少女的芬心,越是与她相处,就是为她的烂漫倾倒,他忘记家中的妻儿,在一个夜里,两人明月为证,结成了夫妻。
少女便是烟娘,得知他要回京,无论那婆子和丫头如何劝说,她都要执意与他同归,气得那婆子无法,只能说是回去请示老爷和夫人,才能定夺。
他怕夜长梦多,次日一大早,便携带烟娘和那丫头入了京,将两人安排在一间小院中。
并告诉烟娘,他只是个小官,烟娘不在意,反而安慰他,房子不大没关系,住着舒适就行,很快烟娘便怀了孕,产下他们的女儿。
他一直小心地瞒着她,等女儿五岁时,府中的安氏终于得知烟娘的存在,大闹一场,烟娘这才知他的真实身份,与已有妻室的事实。
后来,他百般退让,安氏才能同意接她们娘俩入府,可烟娘却不肯,并指责他骗婚,丢下女儿不知所踪。
正好安氏的女儿夭折,他被迫立下永不纳妾的状书,安氏才将女儿接进府中,充当自己的女儿,可烟娘却在几后被发现烧死在客栈,那丫头也不知所踪。
鲁国公的眼中慢慢润湿起来,缅怀地看着画中的少女,还是如初见般的貌美年轻,可是他却……苍老如斯!
摄政王府内
楮氏上门时,莲笙正裹着狐裘坐在院子中,冬日的暖阳照在她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越发显得艳光四射,见着楮氏后面婆子抱着的胖胖小人儿,她笑起来,看来他就是楮氏那小儿子吧。
小人儿被放在地上,虎头虎脑的样子,身着锦锻小襟袄,头发还有些稀疏,堪堪地绑了一个朝天辫,胖墩墩的身子走起来如鸭打摆。
他小心地跑到她的身边,歪着脑袋看着她的肚子,似不解般地回望楮氏,楮氏抓着他的小手,轻放在莲笙的肚子上。
“来,澹儿,你说说看,王妃肚子里面是弟弟还是妹妹。”
莲笙也含笑地看着他,对楮氏的用意了然,民间常有习俗,三岁稚童摸孕肚,便能说出肚出胎儿是男是女,这法子倒是有些灵验。
见母亲和这位好看的姨姨期待地看着自己,赵澹的心中带着淡淡的骄傲,小人儿只觉得这个微笑的姨姨太美了,要是生个长得一样的妹妹,那该多好!
小人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妹妹。”
莲笙笑起来,女儿好,想必夫君也会极为疼爱。
楮氏见她笑了,才舒一口气,王爷年纪不小,头胎若是嫡子当然更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极好的。”
“那是的,我与王爷都盼着是个女儿。”
“若是个生得如王妃模样的小郡主,那以后还不知要引得京中儿郎们…”楮氏说着,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大笑起来,到那时,她的这个儿子莫不会也是那些儿郎中的一个吧。
不过,想娶摄政王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条路注定艰险又困难重重!
楮氏轻拍一下儿子的脑袋,大笑起来,若真能和摄政王府亲成亲,便是受些罪也无防,莲笙被她笑得有些莫名,招呼赵澹,“澹儿过来。”
小胖子马上偎到她的怀里,仰起小脸,这个姨姨真好看,楮氏要将他拉下来,莲笙笑着摆手,“不碍事,让我也沾下澹儿的光。”
楮氏听她这样一说,才放开手。
将理亲王府的事当笑话般地一说,莲笙心中好笑,这理亲王府后院突然冒出个有孕的妾室,可有得好瞧的。
“那萧碧影倒是个有手段的,落入风尘,居然还能攀上王府,这以后,母凭子贵……听说,理亲王现在对她颇为看重,身在娘家的理亲王妃气得又病倒,昨日里沈府半夜还传了太医。”
“理亲王妃是个蠢的。”莲笙淡淡地说着,沈清瑶不是蠢是什么,便是万雁回曾经如何金贵,现在都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就这贱籍,纵使生了儿子又如何,难道还能威胁到她正妃的位置。
便是那侧妃,如夫人都别想,史上可无烟花女子转为良妾的先例,就这么一个妾室,都能将她气得回娘家,真真是无用!
楮氏见她脸色平淡,更加觉得莲笙心高气洁,只见她顺手将碟中的小点心喂到澹儿的小嘴里,看着小人儿鼓着腮,使劲地嚼着,莫名地心软成一片。
谁人不喜欢自家的孩子讨人欢心,楮氏笑意更深,见她真心喜爱孩子,打趣道,“王妃这般喜爱孩子,争取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莲笙一窘,随即笑道,“承世子夫人吉言。”
风泽院中,赵澹跑来跑去,随行的婆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生怕小人儿摔倒,楮氏看着把院子闹得一片乱的儿子,头痛起来,歉意对着莲笙道,“小子太皮实,成天里不得安宁,王妃莫怪。”
“孩童自有孩童的可爱之处,便是闹腾些又何防,无事。”
这才是幼年该有的样子,记得她的幼年是怎么样的呢?
喝药,喝药,永远喝不完的药!
她曾羡慕过所有人,包括讨人厌的二皇子夏明启,因为他有个好身体,可是在宫中无所顾忌地上蹦下跳,还有父皇的宠爱。
有次,她躲在花丛中,见亭子中的德妃与父皇坐着谈笑,夏明启在周围乱窜,那画面永久地留在她的脑中,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父皇的疼爱都给了二皇子,她与皇兄只能跟着皇祖母,德妃虽然对他们不好,可对自己的孩子却是极好的,她猜,皇兄那时怕也是羡慕的吧!
看着欢快奔跑的澹儿,她不由自主是摸着小腹,她的孩子,必定也会如此健康快乐地长大,因为他(她)有疼爱的父亲母亲!
等楮氏走后,宫嬷嬷扶着莲笙在园子中散心,湖中的莲蓬都是采摘干净,只剩下有些开始发黄的荷叶,莲笙慢悠悠地走着,冬日里的风还是有些刺骨,可府中却不如外头那样冷,可能是有地涌的原故。
她正与宫嬷嬷站在湖边,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有个黑黑的脑袋在探头探脑,想出来又不敢出来的样子。
莲笙看着宫嬷嬷,了然一笑,对着那人招手,“蔓枝,过来。”
那人马上从树后窜出,欢快地跳出来,一脸喜色地朝她奔来,“小姐,蔓儿好想你。”
只见她穿着一身赫红的袄子,头上梳成一个髻子,也不知她从哪里摘的叶子,插在头上,甚是滑稽,那皱纹横生的脸看着明明是个老妇人,可眼里却是一片天真烂漫,带着不知人间险恶的纯良。
她嘟着嘴,在离莲笙二步之距时停下来,眼睛困惑地盯着莲笙的肚子,柳嬷嬷告诉她,小姐怀了小主子,让她不要冲撞小姐,更不要靠近小姐。
可她明明记得小姐才刚生完孩子,怎么会又要生了呢?
见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莲笙心中一动,对着宫嬷嬷低语几句,对方惊讶地看她一眼,便低头而去。
紫丁紧紧地跟在她的身边,扶她坐在长凳上,白苜早已将长凳上铺好狐皮垫毯,“蔓儿,可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小姐生的孩子哪去了?”
蔓枝的眼中闪过迷茫,慢慢变成惊惧,然后又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将怀中的木头抱紧,两眼茫然起来,嘴里呢喃着,“阿宝乖,阿宝乖,娘带你去找吃的。”
莲笙只觉得心里酸楚万分,好似自从得知有孕后,变得特别容易流泪,风哥哥早已派人调查过蔓枝这些年的事。
之前她在何处并不知,只知近十多年,她就是如此疯傻的模样,流落在京都,先是被一个老光棍收留,做了夫妻,后老光棍去世,她辗转几手,最终年老色衰,被人赶了出来,流落街头。
其间,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她在街头本就以乞食为生,哪能养活一个孩子,那孩子刚出生没几天便夭折。
许是自己即将为人母,特别容易动情,最是听不得如此的惨事,莲笙的眼角似有泪意,紫丁见状,赶紧将蔓枝带下去,端上一盘点心,那蔓枝的眼才从茫然中醒来,开心地用手抓着吃起来。
等宫嬷嬷再次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画轴,莲笙打开一看,正是那鲁国公的画像,却是青年时的模样,她抿着唇,一挥手,低语几句,宫嬷嬷便拿着画轴来到蔓枝的往处。
正开心地吃着东西的蔓枝见着画上的人,如见鬼般,一把夺过来,对着画突然破口大骂,“王八蛋,王八蛋。”
然后将画踩到地上,双脚使劲地跺上去,边跺边骂,“踩死你个王八蛋,踩死你……”
宫嬷嬷眼色复杂地将蔓枝的反应汇报给莲笙,莲笙手中的玉匙滑落,仰起头,眼中一片冰凉,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