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走进了张夫人的小楼,行了礼,坐在张夫人对面,将几张薄薄的纸递到了张夫人的面前。
张夫人瞟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我准备做的几项调整,请阿母过目,若有不妥之处,我再斟酌。”
张夫人笑着摇摇头:“子玉,你不用这么拘谨。就你这些天的表现,我非常满意。把这个家交给你来打理,我觉得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这个决定做得太迟了。”
魏霸恭敬的笑了笑:“阿母过奖了,这些方案,我就留在这里,阿母可以有空再看。我还有事没做完,待得空再来陪阿母说话。”
魏霸说着,起身准备走,张夫人迟疑了片刻,招手叫住了他:“子玉,你等等,我还有话想对你说。环儿,取点冰酒来。”
环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魏霸却很诧异,他现在忙得很,张夫人也清楚,却还是让他等着,显然是有重要的事。他只好又坐了下来,静听张夫人的下文。
张夫人却显得有些迟疑,捻着手指半晌没说话,最后才勉强开了口。
“子玉,阿母心里清楚,这次你受了委屈。”张夫人抬起头,有些惭愧的看着魏霸:“你出生入死,立了大功,却不能受赏,阿母本不该听从他人的安排。可是你也知道,以我们魏家的情况,你阿兄要想一门好亲事是多么的难。这样的机会,阿母实在无法推辞,只好委屈了你。”
魏霸明白了。他之所以闭门思过,就是因为诸葛亮由黄月英出面,向张夫人施加压力,以给魏风牵线一个好婚姻为条件,要张夫人以阿母的身份迫使他接受诸葛亮的条件。张夫人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是以现在的规矩,张夫人是魏家主妇,比他的生母还有权威。如果他不把张夫人放在眼里,他就是不孝,不为兄长着想,就是不悌,不仅老爹魏延会很生气,魏家人会对他有意见,传出去,他也很难立足,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强他所难。
在一个以孝大于忠的世代里,不孝之子比不忠之臣更难立足。在一个讲究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的时代里,一个父子不和,兄弟不睦的人又怎么能让人相信他有治国平天下的能力?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观念,他不接受也得接受。只有他接受了,别人才会觉得他委屈,否则,别人只会记得他不孝不悌。
魏家是武人,以魏延目前的身份,魏风弟兄几个娶老婆当然不成问题,可是要想娶大家闺秀,那就千难万难了。张夫人为什么能在魏家呼风唤雨,让魏延都忌惮几分,不就是因为她出身南阳张家吗,哪怕只是张家的旁支。
诸葛亮既然说要出面为魏风张罗婚事,那当然不是这种旁支,很可能是荆襄系内某一个世家的女子,而且是嫡女。这种身份的女子是目前的魏家根本不敢想象的,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张夫人才会无法拒绝,才会宁可放弃魏家的一半控制权,也要换取魏霸的配合,答应诸葛亮的条件。
后世的人也许无法理解这种诱惑,可是魏霸在这个时代混了两年,见多了世家大族和普通豪强之间的差距,能够理解张夫人的这种心理。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魏霸也就明白了张夫人想说什么。他试探的问道:“丞相夫人那边没动静?”
张夫人点了点头。
魏霸抬起头:“那阿母希望我怎么做?”
张夫人不说话,只是看着魏霸。魏霸无声的笑了起来:“阿母希望我按照丞相所说的认错?”
张夫人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我原本的确是希望如此,可是这两天我有些想明白了,不再这么想。”
“哦?”魏霸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不知阿母都想到了些什么?”
“阿风的婚事固然重要,却没有魏家的前途重要。”张夫人轻声叹息道:“子玉,这些曰子,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恢复在汉中时的实力。有了实力,魏家才有更上一层的希望。与此相比,一门亲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如果你父子有希望位列三公,想来娶个世家女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还会有人主动上前求亲。”
魏霸微微点头:“还是阿母看得通透。”
“我担心的是丞相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目前而言,我们还不具备与他周旋的实力。如果他一心要压制你,你又当如何?”
“我已经是无官一身轻了,他还能怎么压制我?”
张夫人皱了皱眉,显然不太认可魏霸的话。可是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言的坐着。魏霸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阿母,你看中了谁家的女子?”
张夫人瞟了他一眼:“你有办法?”
“不知道管不管用,至少可以试试。”魏霸很无邪的笑了起来:“既然一味忍让无法让丞相满意,那我们就必须有所表示,否则的话,他会以为我们好欺负的。”
张夫人盯着魏霸看了半晌,似乎在琢磨魏霸的真实用意。她原本是希望魏霸能向诸葛亮低头,可是她同样清楚,让魏霸认这个错,以后魏霸就很难再出头了,代价未免过大,连她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可是如果就这么拖着,魏风的婚事十有要泡汤,她又有些不甘心,这才想和魏霸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有找个折衷的办法,既不留下后患,又能达成心愿。现在魏霸不接她的话题,反而主动提出要为魏风的婚事张罗,她自然有些意外。
“你准备怎么做?”
“丞相这个人,聪明固然是绝顶聪明的,可是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缺点,那就是他们容易考虑得太多了。”魏霸胸有成竹的说道:“哪怕是我们一个很随意的举动,他们都会联想到很多,所以,我们只要做出一点表示,他就会知道我们的心意了。”
张夫人还是没明白魏霸的意思,不过她见魏霸很有把握,也有些心动,便点头答应了。
……关凤走进了演武场,正在练武的关兴和张绍连忙停住了手,上前行礼。
“姊姊。”
“商量什么呢?看你们心不在焉的。”关凤背着手,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扫。
“这个……没什么啊。”关兴掩饰道。
“哦,既然没什么,那就算我没问。”关凤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对了,定国啊,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一声,我把父亲留下的那口万人敌送给魏霸了。”
“什么?”不仅兴关大惊失色,就连张绍都吓得瞪圆了双眼。
把关羽的佩刀送给魏霸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明白。对关凤的这个决定,他们就看不明白了。他们是受过魏霸的好处,可是他们更明白魏霸要想以一己之力和整个荆襄系抗衡,还是没什么胜算。关家已经有了爵位,只要不犯错,诸葛亮不给拿他们怎么样,至少富贵还是能保住了。在这种情况下,要和魏霸捆在一起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留着干什么?”关凤理所当然的说道:“且不说你这本事一般,配不上那把刀,就算你本事大,留在成都当什么羽林监,你能用这把刀去砍谁?不如送给魏霸,也算是物有所值。”
“我的亲姊姊唉……”关兴都快哭出来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丞相现在一门心思要给魏霸这匹烈马套上笼头,不管魏霸听不听话,他以后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别说把刀送给他,就算是把整个关家送给他,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你是这么看的?”关凤诧异的看着关兴,随即又看向张绍。关兴和张绍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关凤撇撇嘴:“那我把刀送给他,就更是送得对了。就凭你们的眼光,一辈子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捡残羹冷炙。可惜啊,父亲和张叔的一世英名,在你们身上是没什么机会重现了。”
关凤一边摇着头,叹息着,转身离开。关兴和张绍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一左一右的拦住了关凤,连连拱手:“姊姊,你把话说明白行不行,这么说话留半截,会憋出内伤的。”
“你们俩啊,真是猪变的。”关凤抬手在关兴和张绍的脑门上刚敲了一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你们就不知道竖起自己的猪耳朵听一听?”
关张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关凤见了,真是恨铁不成钢,伸手拎着两人的耳朵,把他们拽到廊下。关张二人疼得哇哇直叫,却又不敢反抗,只好跟着过去,然后一边捂着耳朵,连声吸着冷气,一边看着关凤,等着她的理由。
“你们以为荆襄系内部是铁板一块?”关凤厉声道:“丞相不仅压制我们这些非荆襄系,在荆襄系内部,他对武人的压制同样毫不留情。上次向朗在上邽立功,结果他被留在了上邽,被挤出了丞相府。这次冯进、傅兴等人率领的水师在襄阳之战中举足轻重,冯进自己虽然将被升为伏波将军,可是他们中最杰出的魏霸却被迫闭门思过,你说冯进他们会怎么想?丞相压制的不是魏霸一个人,而是整个荆襄系武人啊。冯进他们如果不站出来力挺魏霸,万一魏霸承受不住压力,彻底被丞相收服,以后会不恨他们?”
关兴和张绍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异口同声的说道:“所以,这次荆襄系内部必然会有一场文武之争,而我们可以借着机会夺回兵权,和那些书生分庭抗礼?”
关凤在两人头上分别敲了一下,唾了一口:“总算还没有把先人的脸面丢光。”然后转身就走。关兴琢磨着关凤的话,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解的看着张绍:“继先,姊姊怎么知道魏霸的武技就配得上我父亲的万人敌?”
张绍也很茫然:“对哟,她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眼珠一转,神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关兴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他和魏霸相处了那么久,当然知道魏霸最擅长的武技是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