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城来,路就不像杭州城里那样宽阔了,头天下的雪积在地上,半暖办化的,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杭州附近明年可又有个好收成了,李浩仪一边遛着马一边想,出城走了二三里路,郁郁葱葱的林荫路渐渐少了,让李浩仪惊讶的是,路边的流民渐渐多了起来,这么冷的冬天,没有一个人身上的衣服是不露一块枯黄的皮肤出来的,每个人都是浑浊的目光无助的互相望着,只有有一搭没一搭进出的白气在昭示他们还活着,李浩仪瞟了一眼路边,稍近的丛林里看到了炊烟,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就挂在树枝上!李浩仪头皮发麻,感觉像进入了僵尸围城一样,胯下宝马也警惕地推着前蹄,李浩仪怕马受惊,轻轻拢住缰绳。
流民们看到高头大马过来三个人,像在黑暗里看到了希望似的,立马围了上来,屈膝下跪,嘴里模糊不清的念叨着,“官爷,大爷,赏口饭吧。”李浩仪三人哪见过这幅场面,李浩仪皱了下眉,“前日你们来的时候,可遇见流民了?”
“少爷,我们来的时候只有零星流民,追不上我们的马,哪里晓得今日流民这么多了。”福喜挠挠头,“要不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来?”福喜在李朝过了把瘾还没回过神来。
“不行,这是大明,不是倭寇,不是土匪,是你的兄弟姐妹。”李浩仪沉声道,“福贵,带钱没?”
“带了,你的钱。”福贵从包里摸出一包钱。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李浩仪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沁着一股淡淡清香。
“小王姐姐上次买了东西回来剩的,好像没用过,换了个荷包又让我给你,您病了半天,又急火火的骑马,我一时半会没想起来。”福贵讪着脸说。
“福喜福贵,下马。”李浩仪看着面带饥色,还有人受了伤,伤口没处理,暴露在冷天的寒风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眼见是活不成了。李浩仪心里不忍,还是吩咐福喜福贵下马了。
“少爷,这都是些刁民,一身的病,您大病初愈,可得离远点。”福喜拉着他。
“下次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管你了。”现代人李浩仪只去过几次福利院做活动,最惨也不过是听听老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哪有这样血和无望的眼神围着自己。但是他是后世来的,没有那种等级与歧视观念,所以就很自然的让福喜福贵下马了。
李浩仪下马握住走在最前面大爷的手,“少爷,小老都听到你们刚刚说的话了,现在想您一样的好心人没有了,我们一路穿州闯县,遇到我们的达官贵人无不是见到就躲,官府也不管,甚至还派兵来驱赶我们,您走吧,别和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在一块。”大爷白发苍苍,也因为长期没有稳定的食物,变得面黄肌瘦的,眼神却是炯炯有神的,与其他的难民不一样。
“大爷,你们从哪边来?”李浩仪一点也不介意,虽然他的洁癖一直在提醒他要离不卫生的地方远一点。
“我们大部分人是辽东铁岭的,关外人,小老二年岁最长,忝为头人,朝廷是不是不要关外千里河山了?打起仗来我们要上战场,打不过,就四散奔逃,房子也被烧了,遇到女真鞑奴,还要烧要抢,一路冲州撞府,才到了南边,却是大城不让进,小城派兵赶,我们千二百来号人,都只在这郊区毙命了么?”老大爷颤抖着白胡子气愤的说,“我们辽东汉子,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可惜了,朝廷不打,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驱虎逐狼的李总兵,一上任,就把关外的人全部迁进山海关,还向朝廷报功,关外现在是荼毒一片啊!”老大爷讲的声泪俱下。
李浩仪皱了皱眉,关外的战事这么快就影响到南方了,李浩仪看着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不禁叹气,有的是军人,还穿着鸳鸯战袍,血已经凝固了,却没有卖掉锋芒毕露的长戟,有的是农民,带着的锄头上还留有血迹,更多的是嗷嗷待哺的小孩,神情涣散的妇女,似乎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一副唐伯虎的字画,还是徐渭的墨梅,他们都不关心它价值连城,而是能不能吃。原来和歌舞升平,物价便宜,游船画舫的杭州城里一墙之隔的城外,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我有多少钱?”李浩仪回头问福贵。
“三少爷你这里有十几二十两,禁不住千来人的花销啊。”福贵摇摇头。
“福贵,带着我的吊坠找我爹,让他出钱,在城外赈济流民。”李浩仪寻了身上半天,只摸到了一个比较精致的吊坠,上面镌刻了一个小小的李字,李浩仪随手递给福贵了,“且慢,可否容老夫一观。”老大爷在旁边看到李浩仪摸出吊坠,眼里突然放光,像看到什么宝贝似的。
“给您,您喜欢就送您了。”李浩仪大大咧咧递给老大爷。
“这是……这是仰城大将军的后人啊!”老大爷看了半天没说话,抚摸良久,这才放声痛哭,“大伙快来拜,这是仰城大将军的后人!”
“什么?”本来眼里毫无精神的人群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围着李浩仪,沉默半晌,“扑通!”所有人都跪倒地上,李浩仪莫名其妙,扶起这个,跪下那个,“大爷大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仰城大将军……等等,仰城大将军,李如松?”李浩仪脑袋里如惊雷闪电炸过,明万历年间第一名将,横扫宁夏,血战日本,抗倭援朝的不世名将----李如松,号仰城,李浩仪最尊崇的明代将领之一,不过,虽然都姓李,但是我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李浩仪想到这里,热血上涌,“老大爷,您慢慢说,我怎么是仰城大将军的后人了?”李浩仪扶起老大爷,老大爷泣不成声了已经。“当年,小老儿也是辽东铁骑的一员,跟着仰城大将军征南扫北。后来大将军轻敌冒进,殁于沙漠,我就在大将军发源的地方铁岭呆下来了,只要是李家的人,都有这个吊坠,小老见过几次了,都是李家嫡系才有的,后来李大总兵死后,李家就一蹶不振了,天可怜见,居然在杭州遇见将军,将军现在官居几品?”
“白身。”李浩仪淡淡地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可能是偶像李如松的后人,但是现在当官,还是算了吧,马上天启朝了,一片混乱,我现在只想过安逸生活。
“将军一表人才,总会一鸣惊人,像仰城大将军名镇天下的。”老大爷眼里泛着光,仿佛见到了许久的亲人。
“福贵,叫我爹安顿一下吧,没办法就报官,至少今天让他们吃饱饭。大爷,我还有事,没法陪你了,我叫家人安顿你们,实在不行,我再过来。福喜,随我去找雪薇。”李浩仪向大家躬身鞠了一躬,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福喜赶紧屁颠屁颠跟着。
“像,太像了,连上马的动作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我大明,还有救。”老大爷喃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