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齐慕远这一行的,手上有一些东西是别人所没有的,比如大宋地图。
古代可不比现在,地图这东西属于军用物品,是不允许私人交易和绘制的。整个大宋地图,除了皇帝赵晤,就只有兵部的大将军手上有;当然,每个府、州、县也有地图,不过面积只是他们辖管的这一域,都掌握在知府、知州和知县手里。
齐慕远作为赵晤的特务头子,手上虽然没有全大宋的整版地图,但他要调用各州县地图,还是很容易的。
现在,齐慕远就把这份便利用在了会情人之上。
他带着另一个护院禇永兴以及观棋,直接出了城就纵马狂奔,到天黑的时候齐慕远也没停歇,又继续往前跑了一阵,终于趁着天色彻底看不见时,到达了一个小镇。
他们在小镇上问了一下,找到了小镇上唯一一个客栈,齐慕远翻身下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儿个寅末卯初启程。”
禇永兴与观棋跟着齐慕远出来这一阵子,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两人二话不说,去开了三间房,吃点东西倒头就睡。
齐慕远本打算睡了,可想想明儿一早要见杜锦宁,一身脏兮兮的可不行,又叫小二烧了热水,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折腾了好一番这才睡下。
第二日天还黑着,三人就起了床,吃了东西直奔润州,到润州城门口时,恰巧看到守城的兵卒打着哈欠打开城门。
“少爷,您真是神机妙算了,扣着时辰到达这里。要是咱们昨儿晚上早一点住店,就得迟上一两个时辰。”禇永兴惊奇地道。
观棋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他虽没说什么,但禇永兴还是从他那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少见多怪。
齐慕远一心想着一会儿见到杜锦宁时会有多激动,理都没理禇永兴,让守城兵卒看过路引就驱马直接往城里去。
观棋这会子忍不住了,问道:“少爷,杜少爷应该是住在庄子上的吧?咱们进城往杜家去,没准就扑个空。”
他跟随齐慕远来过润州一次,对杜锦宁的生活节奏门儿清。
照他的想法,他们应该直接去庄子。就算杜锦宁不住庄子上,一会儿也会出城去庄子。他们直接去庄子不容易扑空,两个少爷见面叙旧之余,也不耽误杜少爷办公事。
齐慕远根本没搭理他。这会子街上没什么行人,完全可以像在野外一样狂奔,他却没有急驰,而是骑着马慢慢走,一边左右打量着街两边的门面。
末了,他在一家店门前停下了马。
“去敲门。”他命令道
观棋一看,这是个银楼。虽不解齐慕远的用意,他还是上前去拍门。
银楼的东西比较贵重,都是有人值夜的。听到拍门声,里面就传来一阵声音:“来了来了,别拍了。”
不一会儿,一个大汉打开了门,露出半个头,打量了齐慕远三人几眼,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买首饰。”齐慕远道。
观棋转过头来,张大了嘴巴,看向齐慕远的目光十分古怪。
齐慕远跟杜锦宁相识的时候,他就跟在齐慕远身边了。两个少爷之间的友谊,他就是见证人。他知道两人就跟亲兄弟一般不分你我。可也正是如此,没听说过上亲弟弟家,还要带首饰去做见面礼的。
买点土特产做见面礼,还让人理解;可送首饰?这是个什么路数?请恕他双商不够,理解不了。
好在昨晚齐慕远又是洗头又是洗澡地折腾了一番,为了见杜锦宁,还特地换上了他最好看的衣服——这件衣服是杜锦宁以前夸赞过的,一件墨绿色绸缎长衫,袖口用银线绣了云纹,以前齐慕远比较白,穿着这身显得皮肤白皙,眼如墨玉。当然,这也跟杜锦宁偏爱墨绿色有关。
虽有些风尘仆仆,但衣服是好衣服,腰间挂的那个玉佩也很值钱,这让银楼伙计稍稍放下了戒备心,朝他们道:“现在我们还未下板,还请客官巳初再来。”说着,就想把门给关上。
齐慕远用手一抵:“我有急事,且交易的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生意,还请通融一番。”
伙计再一次打量了他们几眼,道:“这事小人不能做主,需得禀报主管。还请几位客官在此稍稍等候。”
齐慕远一点头,放开手,这才让伙计关上门。
银楼东西值钱,伙计不敢随意开门,却也不敢随便放过这么一笔大生意。他让人从后门去禀报主家,主家带了好些护院过来,这才开门将齐慕远迎了进来。
观棋在门口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但看齐慕远站在那里跟老僧入定似的,不急不躁,他完全不能理解——谁火烧火燎的半夜三更还在赶路,就是为了早一点到润州城来的?这会子都快到家门口了,少爷怎么却一反常态,在这里耽搁时间也不着急了?
他是不知道,齐慕远此刻的心境,用一句话来描述最为恰当,叫做“近乡情怯”。
不管是谁,在命运关键点的那一刻,都要紧张得恨不得这一刻迟一点来。
万一他猜错了杜锦宁的意思怎么办?如果杜锦宁不是女子怎么办?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见她?他内心里真的不在乎杜锦宁是男是女吗?
他得理一理心绪,免得见到杜锦宁,在知道答案的那一刻,露出什么情绪来伤杜锦宁的心。
如果杜锦宁真是男子,而他又流露出失望之色,那么两人之间要想回到从前,回到心无芥蒂的最亲密的那一刻,怕是难了。
以杜锦宁的骄傲,他们之间,定然会覆水难收。
这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他不能不慎重。
两人来日方长,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纠葛,他宁愿浪费一点时间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也不愿意冒冒然行事。如果两者不能得兼,他得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女子,还是杜锦宁。
“三位里面请。”一个五十来岁留着胡子的老头儿笑着将他们迎进了门。
在润州这个小地方,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生意已算是很大了,所以这家店的掌柜亲自来迎接。
不过为防万一,老头儿身后还立着两个汉子。虽不如何魁梧高大,但一看就是有武功在身的。
齐慕远心不在焉地进了门,在掌柜的引导下上了二楼,坐到了一张桌子上。立刻有下人酌上了热茶。
“不知客官想看什么样的首饰?”掌柜笑着问道。
齐慕远定了定心神,想了想道:“我想要两副头面,一副是三四十岁的女人用的,一副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用的。式样要新,价格越昂贵越好。”
听到齐慕远这话,掌柜提着的心稍定了定。
他们这个银楼是润州城里最大的银楼了,为安全起见,他们不光请了护院,而且平时没少打点衙门,衙役们会固定到门口来巡逻。
但现在太早了,衙役们都还没上衙,城门口的兵卒都有些松懈。万一这三人是来抢劫的,他们还真不一定有把握能把这三人留下。“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三人敢来抢劫,必然是武功高强之辈,他不得不小心。
如果眼前这位公子,直接说“把你们银楼最贵的首饰拿出来”,他的心就会紧上几分。但说了具体的要求,这便像是诚心买东西,而非来捣乱的了。
他朝旁边的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道:“你去把前些日子打制的那两套点翠首饰拿来。”
“是。”伙计心领神会,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两个锦盒过来。
掌柜把其中的一个锦盒打开:“这副金镶玉的首饰,比较适合太太奶奶们。”又打开另一个,“这一副是银镶粉宝石,很受年轻姑娘的喜欢。”
齐慕远买首饰,并不是单纯的拖延时间,而是想先在陈氏那里试探一番,缓冲一下,也免得犯下不能弥补的大错。
他认真看了看两幅首饰。
他虽然不近女色,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但身在大理寺,又肩负着特务机构,首饰知识他必须得了解。毕竟查案、查贿赂、查贪官,不了解首饰的贵贱高低是不行的。
“这两副不行。”他指了指那套金镶玉,“金不纯,玉太次。”又指了指另一幅,“宝石太小。”
想了想,他指着那套银镶粉宝石:“太少女了,她不喜欢。”皱眉想了想,“有没有雅致一些的?如果不行,白玉或是青玉也行,简单一点,大方雅致一点。”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成套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品质要好,式样简单雅致。”
凭他对杜锦宁的了解,就算她真是女人,这两套首饰她也不会喜欢。
杜锦宁的衣着向来简单大方,腰间连玉佩都很少悬挂。要不是洗衣熨烫有小厮去做,估计她连绸缎衣服都不穿,毕竟打理太麻烦。倒不是懒,而是她一向觉得没必要在这方面花时间。
掌柜阅历丰富,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见到齐慕远的表现,他倒是放下心来。
这是个诚心想买东西的顾客。
“太太用的首饰且容我想想,不过公子刚才说的大方雅致,倒让我想起一物。”他看向齐慕远,“不过说好,这一物是别人放在本店里托卖的,要价比较贵,开价一千二百两银子,不容还价。如果公子嫌贵的话,我再拿别的物品给公子过目。”
“只要东西好,贵不成问题。”齐慕远道。
他是第一次送东西给杜锦宁,便是座金山银山他都舍得,更不用说价值一二千两银子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遗憾,在京城时没想起这一茬。否则在京城买首饰,必然要比这里的要好。润州毕竟是小地方,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
如果没有好的,等下次再送也使得。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没刚才那么急躁焦虑了,仿佛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儿傻,进城时的那种忐忑纠结完全没有必要。
这还要想吗?就算杜锦宁不是女子,又能改变什么?从刚才他给杜锦宁买东西的心境来看,他对杜锦宁的感情,真不是性别这东西能改变的。
想到这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平白耽误时间吗?杜锦宁要是出了城,他俩见面又得等许久。
不过如果能买到好东西送给杜锦宁,倒也值得。
他道:“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担心掌柜的不信,他还对观棋示意了一下。
观棋在怀里掏了一下,掏出几张银票,放到掌柜面前晃了晃。
掌柜看了身子一震。
这些银票面值一千到两千不等,足有五六张。这是大通银庄的银票,绝对错不了。掌柜在银楼多年,对于银票的鉴别,便是钱庄里的掌柜也不遑多让。
作为银楼掌柜,他自然不是没见过这种大面额银票的人。但随随便便就让小厮在怀里揣上几千两银子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不由定睛又打量了一下齐慕远,再一次确定这是个贵公子。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点,思忖片刻,然后抬起头对伙计道:“去把那对青玉玉簪和那两朵紫色珠花拿过来。”
伙计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放在柜子最顶上那两样?”
“对。”掌柜道。
伙计便没再问,答应一声,也不用掌柜吩咐,直接上前把两个锦盒合上,拿了就走。
齐慕远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掌柜见状,心里越发安定。
要是来抢钱的匪徒,必不会让伙计把拿上来的首饰再拿下去的,只说这个先放着,等会儿再说。
这一回,伙计就更麻利了。主要是这些价值极高的首饰,数量并不多。放的地方又宽绰,根本不需要去找,直接拿就行了。
看到掌柜打开的一个锦盒,齐慕远的眼眸微微一亮。
这时代并不时兴翡翠,白玉才是大家的心头好。而锦盒里的这根青玉玉簪,是白玉玉质里透着一抹青色,这抹青色又不是杂质,就像白云飘荡的天空中透出的一抹霞光,这抹青色是泛着莹光的晶莹剔透的白玉里渐渐渗透出来的,给这根玉簪增添了说不出来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