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两声长喝之声传来,一片慌乱的大殿之中瞬时安静了下来,公孙烈一身戾气未散,此刻大步向着大厅之内走了进来,孙婉跟在公孙烈的身后,一双眸子如电一般的射向场中众人,在看到湘嫔的时候眸光微微一寒。
“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众人齐齐的行礼之声让公孙烈眉头皱紧更是不耐,他直直的走到淑妃的身边,“玉瑾,孩子怎么样了?”
箫玉瑾面色青白,额头之上更满是汗意,此时看一眼殿门紧闭的内殿,“太医也是刚刚才来,臣妾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臣妾——”
箫玉瑾说着便哭了起来,公孙烈看一眼打翻在地的碗碟,眸光落在了地上的丝丝血迹之间,他眸色猛然一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话含着雷霆之怒落地,众人闻言当即跪了下来,箫玉瑾面色凄楚,“臣妾也不知道,臣妾只听见婠婠夫人叫了一声,之后就看见她面色大变的倒了下去,再然后后就看见了她身子底下全是血,全是血,就和臣妾当年一样。”
烈帝眉头一皱,看箫玉瑾一眼似有不忍,他抬手将箫玉瑾扶起,轻轻拍拍她的后心,“你不要着急,这件事如果与你无关,朕必然不会怪你!”
箫玉瑾抹抹眼泪,“臣妾已经第一时间将这大厅封锁,所有人都在这里没有出去,皇上要追究要查谁尽管查,反正臣妾问心无愧绝对不会害怕。”
孙婉在一边早已忍不住了,此刻站出来一问,“婠婠到底是吃了什么才成了这样?若是有心人想要害我孙儿,本宫一定不饶她!”
此话一落,公孙烈也问箫玉瑾,“玉瑾,夫人吃了什么?”
箫玉瑾眸光往那地上的碗碟之间一扫,那小貂模样的汤盅十分显眼的滚倒在一边,她指指那小盅,“似乎是这个。”
公孙烈眸光从众人之间扫过,随后又目光直直的看向箫玉瑾,“这东西是什么,是你给太子夫人做的?”
箫玉瑾连忙摇头,“今日的菜单厨房向臣妾汇报过,臣妾从来不知道有这道菜,臣妾不知它是什么从哪里来,更不知道它又是如何跑到了婠婠的手上!”
公孙墨眸光一沉,这厢公孙慈一脸惨白的跪在一边,见此本是打算开口的,然而她的话还在嘴角便被人生生的捂了住,雅嫔跪在她身后,眸光之内是她不能明白的深沉,甚至带着些微的恐惧。
“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便是这个当儿,那大厅之后紧闭的殿门被打了开来,一个太医打扮的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满脸都是汗意,在他的胸口,那白色的领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艳红色,此刻触目惊心的映在那里,外面的夫人小姐们看的倒吸一口凉气。
公孙烈眸色一沉,“里面怎么样了?”
太医颤颤巍巍的跪下身子,“回禀皇上,夫人的孩子没有保住。”
孙婉当即便是眼前一黑,幸亏得身后嬷嬷扶住才站稳了身子,淑妃箫玉瑾也是面色一白,却听公孙墨声音沉稳的问,“是为何才流的产你可查清楚了?”
太医的身子几乎快要匍匐到地上,“回禀皇上,夫人食用了含有大量麝香的东西,这才导致了急性小产。”
顾云曦等人眉头都是一皱,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在了那小貂的汤盅之上,公孙烈也看过去,“你,去看看,那一堆东西里面有哪一样是含了麝香的?”
太医就那般跪在地上爬了过去,他也不忌讳的用手指在汤盅茶碗上一一沾了东西放在鼻端轻闻,片刻再次对着公孙烈拜了下去,“皇上,若是下官印证的不错,正是那汤盅有问题。”
众人随着太医指向的手看过去,正是那小貂汤盅!
公孙烈深深吸一口气,“真是岂有此理,在我大内之中竟有人居心叵测残害我大燕皇肆,这汤盅到底从何而来?”
满场都是静默,跪着的宫外家眷们没有想到进宫会遇上这样的事,此时已经被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公孙烈的目光森森的从所有人的身上扫过,忽然目光钉在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婢女身上。
“你,告诉朕,你知不知道这汤盅是谁端上来的?”
众人的目光扫过去,只见那婢女正跪在未来的德王妃顾映雪身后,她似是不敢抬头看公孙烈一眼,此刻声若蚊蝇的说了句什么,烈帝一皱眉,“大点儿声!”
那婢女深吸一口气,“回皇上,奴婢看到是敬慈公主端过去的!”
话音一落,公孙烈将森寒的眸光落在了公孙慈的身上,他看一眼公孙慈身边的雅嫔,轻声开口,“敬慈,你来告诉父皇,你为什么端着这汤盅给太子夫人?”
公孙慈此时才后知后觉到雅嫔恐惧的原因,她微微发着抖,根本不敢抬头看公孙烈,“回,回禀父皇,阿慈是从,是从一个婢女的手上接过来的,阿慈不知道那是,那是害人的东西,阿慈要是知道,阿慈一定不敢——”
“敬慈公主的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说话说得这般不清不楚,你若是说不清这汤盅是从哪里来的,你可知道你要承担多大的罪责!”
孙婉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定,公孙慈已经掉起了眼泪,公孙烈眉头微皱,“太子妃现在在何处?”
箫玉瑾闻言当即上前一步,“太子妃刚才也受了惊,现在在另一件小室之内休息。”
公孙烈点点头,“听说他们两个是坐在一起的,既然如此去叫太子妃的婢女来,朕要问个清楚!”
话音落下便有下人去召太子妃的婢女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云曦只觉得自己的腰几乎定成了这个形状,然而烈帝不说起来这满屋子跪着的人根本没人敢动一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得烈帝问道,“把刚才的情况跟朕详细的说一遍!”
那小婢也是满脸的惧色,然而公孙烈的眸光实在是太过逼人,她敛下眸子低声道,“今
日我家主子本来和婠婠夫人坐在一起的,刚开始都没什么,就是之后敬慈公主送了一盅补品来,本来是送给太子妃的,是太子妃好心觉得婠婠夫人的补品没有她的多这才将补品推给了婠婠夫人,太子妃想着是敬慈公主送过来的就没多想,却不想害了婠婠夫人——”
婢女说完雅嫔的身子更是僵硬了,而公孙慈攥紧了自己娘亲的手,已经被吓得泪水连
连,孙婉再看一眼雅嫔和公孙慈二人,“敬慈公主还有何话要说,你说是从一个婢女手中接过来的,你说说那婢女长什么样子,这殿阁之内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出去的,本宫今晚一定把她揪出来!”
公孙慈闻言泪水更多,她茫然的四顾一圈,最后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雅嫔的身上,“我不知道,我忘记了,我没有细心看那个婢女,我只知道她穿的衣服是这伏月宫之中的宫女服,粉色的,模样打扮也和其他人一样,其他的,其他的我都忘记了——”
含着哭腔的话语一句接一句而出,雅嫔到底还是没有将忍住,她深深拜倒在皇帝脚下,“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阿慈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件事根本与她无关,皇上有什么责罚,就责罚臣妾吧,臣妾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孙婉冷哼一声,“妹妹本是不问外事的主儿,今儿怎么如此殷勤,妹妹不妨劝劝敬慈公主,好好的记一下那婢女到底长什么样子,或者她有没有看到过是谁身边的人,将这些说个清楚明白才能让人信服。”
雅嫔眸光一深,“阿慈不知道,臣妾也不知道,只求皇上将今日之事算在臣妾的身上,不要迁怒与阿慈,她毕竟还年幼啊皇上。”
公孙烈看着雅嫔的模样微微皱眉,却还是盯着公孙慈道,“你说你看到的婢女打扮是这伏月宫之中的?”
公孙慈点点头,公孙烈陡然将目光转向了箫玉瑾,箫玉瑾当即色变再次跪下身来,“皇上,臣妾马上将我宫中的下人全部召集起来凭您查验,只可惜敬慈公主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相貌,难道我宫中的所有人都要下大牢吗?”
公孙烈这般听着,皇后孙婉却是眸光一抬,“妹妹这是什么话,现如今我长卿的孩子都没了,今日的宴会是在你的地方举行的,再怎么样你的罪责都是逃不了的,来人,将淑妃宫里的下人都给我拿住!”
此话一出当即有侍卫们冲了进来,他们强横的从各个厅阁之中将所有穿着粉衣的小婢都带了出来,不一会儿,外面的庭院之中就跪满了人。
箫玉瑾见此朝着皇后一笑,“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如果按照姐姐的意思在谁那里流的产就要谁来承担责任,那当年妹妹可是在姐姐的春日宴上流掉了孩子,可妹妹依稀记得当年姐姐你只是处死了两个花容月貌的贵人,之后再没给妹妹任何交代,姐姐如今这样说,可是打算给姐姐您自己加一道罪责?”
孙婉立时面色大变,“你——”
公孙烈实在反感,此时看到外面的婢女都被带了出来,便看向公孙慈,“敬慈,你去指认,今日是你将那汤盅放到了太子妃的面前,你若是指认出来了父皇今日便绕你,否则,你年纪虽小,却也不能被他人利用成了侩子手!”
公孙慈面色畏惧的看着雅嫔,后者看着她迷蒙无措的样子亦是满眸的心痛,她替她擦掉眼泪,手微微颤抖。
箫玉瑾眸光一转,此时却是不依了,“皇上,敬慈公主只说那人是穿着我宫里的下人服,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您现在一定要公主指认,公主若是因此心生畏惧胡乱的在现场指认一个,那岂不是平白的让我的人背了罪责,最终要负责的还是臣妾——”
箫玉瑾的话不无道理,孙婉却是冷笑一声,“妹妹若是没有做错,此时又何必心虚,敬慈,你去指——”
公孙慈看看雅嫔,再看看公孙烈,而这厢,箫玉瑾却是将狠辣的目光落在了公孙慈的身上,公孙慈直流眼泪,只觉得茫然的很,前一刻还和太子妃说说笑笑的她哪里想得到祸事来的这样快,而她,到底该不该指认出来,若是认不出来,这一场宫闱血债又该由谁来担当——
公孙慈站起身来,眸光从满场跪着的华服女子们身上掠过,从小就一帆风顺从未受过什么委屈的她在忽如其来的阴谋丑恶面前一下子失去了勇气,她一步步的走向中庭,有惨白的月光洒下来罩在那些小宫女的身上,她们瑟瑟发抖的看着她,好似再看一个吐着信子的毒舌一般。
公孙慈从那些人面前走过,一个一个十分细致的打量,越是看心中却是越来越沉的绝望,不是的不是的,都不是的,眼看着还有几个人就要走完了,她回头向着厅中看去,越过黑压压的跪着的人影,此刻在那明亮的灯火之下,她的母妃正直起身子紧紧的看着她。
那眸光她十分熟悉,小时候的她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甚至三四岁了连路都走不好,有许多宫女在私下里嘲笑她,甚至她的父皇也因此而不喜欢她,是她的母妃,每天每夜的教她走路,陪她练习,她的目光每次都是如此的温暖,含着鼓励和支持,她总是会说,“阿慈,你还这么小,不要着急,慢慢走,不要怕,跌倒了没关系,只要你不要走错,不要走错——”
是的,不要走错,她的母妃告诉她,不要走错。
公孙慈转过身子一眼扫过最后几个宫女,缓缓地走回了中庭,雅嫔眸光含着赞赏的看她一眼,她嘴角一勾,好似也不是那么害怕她的父皇了,她跪下身子,“父皇,这些人之中没有给敬慈递汤盅的那一个。”
话音落下,中庭的下人们俱是松了一口气,箫玉瑾面色一松,孙婉却是当即站了出来,“敬慈,你可看清楚了?今日所有的人可都是在这里的!”
公孙慈再次肯定的答一句,“敬慈看清楚了,没有那个人。”
箫玉瑾看到孙婉这样一问眸光一寒,“姐姐也不必这样逼迫公主,公主既然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我宫中的婢女服同样都是内务府每年定制的,就算是现在内务府只怕还有许多存着的,只有是有心人要陷害与我的,很容易就能混到一套来穿上,现如今只凭一套衣服就要定罪,只怕也不能让妹妹信服。”
孙婉嘴角一勾,“妹妹这样说倒也无妨,只是今日这汤盅再怎么说都敬慈公主递到太子妃手上的,既然现在只能认定公主一人,那本宫也就依后宫之例——”
“皇后!”
一声轻唤,雅嫔看公孙慈一眼沉沉的开了口,“皇后娘娘,今日之事并非因阿慈而起,只是阿慈年幼无知终究是成了帮凶,臣妾不想替阿慈推卸责任,只是阿慈是臣妾一手教导出来的,她的不是就是臣妾的不是。”
“母妃!”
公孙慈眸光一变,她好似知道雅嫔要说什么,面色着急的跪着爬到了雅嫔的身边,而雅嫔却仍旧面色不变的道,“请皇后娘娘法外开恩,臣妾愿意替阿慈承担一切罪责,请皇后娘娘惩罚臣妾吧。”
箫玉瑾微松一口气看着那拥在一起的母女两,眸光之内一抹怜悯一闪而逝,而这厢孙婉却是将眸光落在了公孙烈的身上。
公孙烈看着坚定地敛着眸子的雅嫔深深一叹,这个女人从来不是能讨他欢心的女人,更加不将他的宠爱放在心上,如果,如果她能向其他人一样对他多一点点讨好,或者今日她能苦苦哀求他一番,他或许会真的不忍让她受什么苦头,可是,她没有。
“雅嫔爱女心切,朕心亦然,且敬慈年幼无知终是雅嫔教导不善所致,将雅嫔幽禁掖庭宫代罪受罚,敬慈公主禁足福雅宫,此事未查明之前,俱不准出宫半步。”
公孙烈冷硬的话语凉凉落定,满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今日这一场血光之灾,终究要有人受罚的,不管是代人受过还是本就是她所为,这幽幽深宫的每一场罪恶都需要另一场罪恶来做终结,只有这样,这表面浮华的天家威仪再能继续下去。
今夜是刀光剑影的灭顶灾祸,当这一夜逝去,再不会有人关心这一夜的对或错,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的日子,明日又是歌舞升平。
顾云曦呼吸一滞,她微微抬眼,不远处的雅嫔低垂着眸子静静的跪着,公孙慈像个断了线的精致人偶眸光呆呆的看着雅嫔,孙婉一脸沉色的看着那对没能合她心意的母女,公孙烈眸中一片幽暗看不清情绪,箫玉瑾眸光冷冷的跪着,似乎在思索着这一场算计之中谁才是胜利者。
她再看向一旁,湘嫔自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多少变化,顾映雪亦是一直低着头,在她身后的侍女,正是锦文。
有侍卫走了进来,他们有礼貌的请雅嫔和公孙慈起身,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中领着二人走出了这灯火缤纷的大厅,在雅嫔和公孙慈的前面,一个是宫中凄寒惨淡人人畏惧的冷宫,一个是温馨不复满眸凄凉的囚笼。
此刻的公孙慈满腹惶然的看着自己最至亲的人离得她越来越远,她本以为这是她这辈子最残忍的时刻,这一刻她更是有些后悔适才的选择,然而她不知道,对于命运的无情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对于今夜来说,雅嫔母女的下场还不足以担当这一场祸事,公孙烈招来禁卫军林筑,再招来刑部尚书于永,将今夜在场的所有人简单的审问了一番才作罢,太子妃桌案上的所有物品都被于永的下属收了起来,顾云曦看着那只小貂汤盅,再次清晰的想起了公孙慈头上盘着的貂尾,她不禁想赵琅华的侍女说的不错,如果今夜端着汤盅过去的是别人,赵琅华和婠婠会不会多添一份心思不喝那补品。
顾云曦走出伏月宫的时候外面正飘着雪,远远地就看到了一脸沉色匆匆赶过来的太子和公孙墨,前者看都没看她一眼满脸凄色的冲进了伏月宫去看他心爱的女人,顾云曦不禁又想起了婠婠,这个刚刚得到幸福的女人可会想到她的幸福竟是如此的短暂?
而没了孩子的她,还能有什么倚仗?
公孙墨停在了她的身边,眸光深沉,顾云曦深吸一口气,“绾夫人小产,湘嫔娘娘和姐姐都没有什么事,雅嫔娘娘被关进了掖庭宫,敬慈公主被禁足在福雅宫。”
公孙墨眉目一转,“雅嫔?”
公孙墨的意外让顾云曦又是一阵感叹,是啊,怎么可能是雅嫔,这一刻她似乎有些能理解这个深宫之中为什么全是争斗了,因为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能置身事外,这深深的宫墙之后到处都是沁了毒的冷箭,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朝你射来,你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之外别无选择。
顾云曦眸光微眯,“湘嫔娘娘还在里面,王爷若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娘娘。”
微微一顿,顾云曦又道,“绾夫人小产的事只是一个开头,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是王爷也知道一定不是雅嫔,接下来的事情会有什么发展谁也不知道,王爷别忘了提醒湘嫔娘娘。”
公孙墨点点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疲倦,当下便轻拍她的肩膀嘱咐她小心回家,随后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伏月宫之中。
天色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星子全无,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顾云曦从伏月宫之前的石阶上一步步的走下去,身边是满面骇色急匆匆出宫的其他官员家眷们,她也不着急,没走几步雪粒子就落了她满肩。
她站在伏月宫前回头看那高高扬起的牌匾,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雪夜,她和越娘两人跪在这雪地里,沁人的冷气包裹了她,又刺透了她,她好想回到了苍墨高原上那么多个没有希望的血夜,没有人来救她,好似一场噩梦永远都没有醒来的时候。
忽然,顾云曦脑海中一道光影一闪,一直被她想记起来却又难以看清的东西终于明亮清晰的浮现,那一道轿门,那一个墨色的身影,还有她在德王府看到的大氅,她呼吸一滞,拢在袖子里的手使劲的紧了紧——
不远处正有一道深色的小轿慢悠悠的朝着这个方向行来,万俟宸缓缓掀开窗帘往伏月宫的方向一看,宫门之前正有来来往往的人影闪动,慕言在轿子外面跟着,此时朝着一个急匆匆出宫的小宫女跑过去,细细问了几句才会来,轻声道,“是绾夫人小产了。”
万俟宸一怔,他缓缓闭上眸子,一瞬又睁开,一抹沉色一闪而过,然后他就在那来来往往的匆忙人影之中看到了一个挺秀纤细的背影,她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执着的看着什么东西,雪粒子从她周身罩下,万俟只觉得她快要被淋透了,他眉头一皱从轿子里面递出去一把伞,“给她。”
慕言一怔,再细细往那宫门之前一看也是看到了那个背影,他应一声“是”接过来朝着顾云曦快步走了过去。
“顾姑娘。”
轻轻一声唤,顾云曦转过身来,她眸色微有意外,竟然是慕言。
“你——”
慕言面无表情如同他的主子一般,“顾姑娘,这是我家主子让我送给姑娘的,主子说雪大的很,姑娘早些回家。”
顾云曦怔怔的接过伞来,看着那墨色的油纸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转过眼去,正看到一顶墨色小轿渐行渐远,世事就是如此巧合,她看向慕言,“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慕言点点头转身向着已经走远的小轿追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脱口而出的帮自家主子多加了那么一句话。
顾云曦撑开那油纸伞举着,雪粒子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冷风被伞挡在了外面,她精神一震,瞬时便不那么冷了,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就顺着那小轿远去的方向一步步的,在如墨的夜色之中向着宫外走去。
雪一下便没有停过,早起的顾云曦推开窗外面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越娘端着一个托盘进的门来,她打眼一看,竟是一件衣服。
越娘将衣服拿起来展开给顾云曦比划比划,“小姐,这是祭祖的时候要穿的衣服,您快些换上吧。”
顾云曦一怔这才想起来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后日的三十一过便是新的一年了,她慢腾腾的去换衣服,心里一阵空空的,以前这些事情都是洛青衣为她做好的,甚至在她睡前就会提醒她,娘亲——
心中喃喃念出两个字,顾云曦只觉得鼻子有些酸,越娘在身后帮她绾起头发,又为她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最后再眸光亮亮的看她一眼才作罢。
顾云曦站在镜子之前,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好像有些胖了,再不是几个月之前的那样瘦骨嶙峋的,正照着镜子呢,徐大娘就冒着雪掀开了帘子,一阵冷气直直入了门,顾云曦一个没忍住“阿嚏”一声。
越娘眉头一皱,“哎呀大娘啊,快进来,姑娘好像受了点凉。”
徐大娘这才赶忙将门帘子掩住,嘴角含着笑道,“我来看看姑娘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年祭祖要简单些,只用在祠堂里念一晚上经就好了,我来跟小姐说一声,那祠堂晚上冷得很,小姐要多穿些才好。”
话音落下越娘赶忙就找衣服去了,顾云曦眉头微皱,揉着鼻子懒懒的躺在榻上不想动,“可不可以不待一晚上——”
徐大娘暖暖一笑,“谁叫你是顾家二小姐呢,祭祖在老爷看来是个大事,大意不得的,小姐就忍着些,多穿一点熬一晚上倒也没什么的。”
顾云曦闻言眉峰一沉,谁让你是顾家二小姐呢——
中午时候就有人来叫了,说是祭祖要开始了,顾云曦紧赶慢赶的走到祠堂的时候众人基本上都来齐了,她只觉得精神不振,却还是得强忍着站到了顾子轩的前面,顾子轩几日不见,看她来了依旧是没什么好脸色,可是此时的她却是没精力去关注他了。
顾中正立在最前面,有法师围成一个圈儿口中喃喃念着经文,顾云曦站在这圈子里被熏香熏得只想打喷嚏,可还的拼命忍着,忽然身后有人戳她,她转身却是顾子轩,眉目已现几分俊气的少年嫌弃的看着她,给她递过来一个小布包。
她狐疑的接下,放在鼻端一闻却是一股子清凉,再一闻才知道这原来是薄荷,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渐渐地倒觉得鼻子也不难受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待法师们将经文念完为顾中正卜算时却是出了岔子。
那当头的法师皱着眉连着卜算了三次却还是没有说出顾中正来年的命数,众人看着都觉得十分的不安,顾中正皱着眉头道,“大师,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法师眉眼微动,“请恕贫僧之言,施主来年恐怕有血光之灾。”
顾中正眉眼一沉,“当真?”
微微闭着眼的老僧点点头,顾中正额上已经溢出了汗意,“大师可有破劫之法?”
法师闭着眼睛手指一阵掐算,摇摇头道,“施主命犯煞星,这血光之灾不好破啊。”
顾中正喃喃一语,“命犯煞星?大师可否细细讲来?”
法师微微沉吟一瞬,“施主命里本是大富大贵之人,可是一年之前施主却是遇到了一位命数比施主还要富贵之人,这位贵人命中有龙腾九霄之气,然而此人杀孽过多,命中煞气也十分的重,与施主你的贵气相碰,立即有收敛不住之效,所谓树大招风,因为施主你的命格太过显贵,难免让这位贵人动了杀心。”
顾中正越听冷汗越多,他眸光几动,“求大师指点一二。”
法师闭着眸子,再次掐算一阵才淡淡道,“此劫可破之法有二,其一,施主来年家中不可有红事,第二,施主从今往后要同这位贵人泾渭分明,并且施主还要将钱财之物远离自己的身边,最好是广结善缘来化解劫数。”
法师这一席话说完,不仅是顾中正面色大变,连带着顾映雪的面色都是惨白,来年家中不可有红事,这岂不是在说她?可是圣旨已下,即便是大师所言父亲只怕也将改不得!
这般想顾映雪心中微松,然而顾中正的心却是沉到了谷地,一年之前正是他和公孙墨正式开始联系的时候,也就是这大师口中的贵人必然是他,他仔细一想,一旦公孙墨成功上位登基,那他的身份便是国丈,再加上自己丞相的身份,必然是显贵无比,想想现如今的国丈孙瑜,顾中正浑身一颤。
法师掐算完毕,此时已经淡淡起身准备告辞,顾中正面色恭谨的送一行人出门,屋子里的其他人却是面色各异,柳氏闭着眼前捻弄着佛珠,可是那手却是紧紧的攥在了一起,一边的甄姨娘早就眸色畏惧,一旦这顾中正失了势,她可怎么办,她的儿子可怎么办,顾映雪听到那“不可有红事”亦是心惊,唯有顾云曦,她将薄荷布包凑在鼻子边上,一阵阵的闻着,一副病弱怏怏的样子。
顾中正回来的时候顾映雪已经将忍不住,“父亲,这法师之言并不可尽信,你——”
“住嘴!”
顾中正一喝,看着顾映雪的面色也带上了几分寒意,“你以为为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为了你那德王妃的位子只怕是什么都不肯放在心上了。”
顾映雪面色微变,“父亲——”
“你不必说了,且先在祠堂跪上两日为为父祈福好了。”话音落下顾中正便一脸沉色的出了祠堂的大门,顾映雪面色青白的立在当地,片刻之后缓缓地跪下身子,她虽然嘴角微动,却不知道心中念着的到底是什么。
晨光破晓的时候顾云曦终于可以起身,她看看仍旧在一边跪着的顾映雪微微一福身,“姐姐不要着急,妹妹这就先走了。”
顾映雪眉头一皱,并不理她,顾云曦在越娘的搀扶下走出门去,看着那终于露出一点晴色的天气嘴角勾起。
祠堂外面是积起的的厚厚的雪,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虽然一夜的煎熬让她身心疲累,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扬起了嘴角,有时候,一点点欲念就勾起人心之中最深处的恐惧,这恐惧会被从他自己心底生出的无限放大,延伸出猜忌、怀疑和背叛,而这所有的罪孽,最终都需要有人来承担,是谁呢,顾云曦嘴角一勾。
绾夫人的小产被淡化成了一场宴饮之上的不小心,虽然有刑部的暗中查访,但是整件事情基本上还是一点转机也无,宴饮当晚有禁军搜捕整个宫闱,可是最终还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烈帝再一次对禁军伤了心,在痛斥他们的无能之时也想到了另两个人,那就是被他下旨新年之后即将上任的顾云曦和夜七。
帝国历四七五年的最后一天,顾云曦奉诏入宫,今日的她要上勤政殿在众位朝臣面前拜见皇帝,算是第一次正式的接下了皇帝的圣旨,同时在新年之后的第一天,接替羽林军的副统领,正式的成为统领一千羽林军的三品内宫武将。
顾云曦再次见到了夜七,彼时的普通小侍卫现如今已经变成了黑甲着身的禁军副统领,她是在之后才知道原来夜七在震北军之中也是有赫赫军功的人,现在按级别更是在顾云曦之上的,可是似乎是有了之前的习惯,他在看到顾云曦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公子!”
顾云曦今日也是将头发高高竖起,身上的衣服虽然并非铠甲,却也是件男儿劲装,这一身下来潇洒利落,一出现在众人眼前便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她嘴角一勾,对着夜七一拜,“拜见夜统领。”
夜七侧身一让,“公子不可——”
顾云曦眉头一凝走过去,“夜统领不要忘了,你现在在我之上,我对你行礼你应该安心受下才是。”
夜七的不善言辞在顾云曦面前表现的十分淋漓尽致,他嘴角微勾的笑笑,极少有表情的他便瞬时一亮,顾云曦看他这般摇摇头,就与他站在勤政殿之外,直到听到福安长长的传唤才走进了勤政殿。
这殿阁是顾云曦第一次走进来,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九龙盘旋,云柱伫立,高高的皇座上公孙烈眸光微眯的看着他们,她和夜七一起跪拜行礼,“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孙烈满意的看着这两个年青人,再次让福安宣读了赐封的圣旨,也算是在百官面前定下了二人的身份,期间夜七虽然也是此次封赏一例的,却是军中出身,好歹也有几分实力让百官无话可说,可是顾云曦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连武功都不会的女儿家,百官狐疑的眼神向着顾云曦而来,她微微颔首向着皇帝一抱拳,“皇上,下官有一个请求请皇上恩准。”
公孙烈眉头一挑,“什么?”
顾云曦微微沉吟一瞬,“请皇上恩准云曦带着云曦的雪狼一同执事。”
满朝的哗然之色,烈帝却是兴味的打量一眼这个眸光晶亮满身英气的小姑娘,他似是微微沉吟一瞬,忽然看向了文渊,“文渊,顾云曦能有今日全靠你的举荐,你觉得她此行可能准奏?”
文渊现如今不过是挂着个闲职,许是因为今日是最后一天了,所以他破天荒的来上朝了,文渊看着许久未见得顾云曦,眉头一皱,“臣以为皇上当日能准了微臣的举荐全靠欣赏顾云曦女儿家却能驯服雪狼的英武,下臣以为皇上今日可以准奏。”
烈帝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朕便准奏!”
顾云曦看一眼文渊,对着公孙烈一拜,“顾云曦拜谢陛下。”
这一话落定朝臣们面色诡异,今日许多人都是见过当晚顾云曦用一只雪狼压倒了一个少年公子的,那雪狼在她的教化之下好似能通神一般。
大殿之上的封赏完毕,顾云曦和夜七也是第一次站在了朝臣之中听了朝议,下了朝之后却没有完,因为今日是新年的最后一天,烈帝让众臣随他往锦绣殿同乐一番才可回家,众臣自然没有反对的,若是往年,今夜的夜宴本该是最为盛大的一次,只可惜前不久宫中闹出了事端,烈帝已经下令之后的大宴全部取消。
顾云曦和夜七走在最后,相视一眼都是嘴角一勾,所谓的行宴也不过是一个过场,今日的公孙烈没有任何妃子相伴,听说皇后孙婉因为失去了一个皇孙气的生了病,而淑妃因为当日事故她也有责任被皇后责罚禁足伏月宫,而其他的妃嫔知道皇帝这几日都在气头上,自然不敢无召前来。
宴会正行到一半,福安给烈帝端上来一杯茶,“皇上,这碧螺春是今年新进的贡品呢,是刚煮好的,您尝尝?”
烈帝今日的兴致并不十分的高,见茶端上来便端起来轻抿了一口,便是这一口,让本来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层,“这样的茶也敢拿给朕喝?”
顾云曦等人听到动静都是看了过去,他们手边的都是明前,为何忽然给皇帝送上一杯碧螺春?
烈帝将茶杯挥开,福安当即面色恐慌的俯下身子收拾起来,“福安该死福安该死,皇上您消消火,要说这碧螺春只有淑妃娘娘煮的皇上最喜欢,福安自作主张还望皇上恕罪——”
福安似乎惊慌无比,烈帝烦躁的挥挥手,“行了行了。”
他眉头几皱,忽然一叹,“这宴不吃了,摆驾伏月宫!”
皇帝发话众人自然起身跪拜,眼看着皇帝出了门,顾云曦却是将眸光落在了福安的身上,这个人,实在太聪明,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淑妃——
看着这场宴会是进行不下去了,夜七旁里对顾云曦道,“公子可要回府?”
顾云曦看着时辰不早正要点头,这厢却发现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这锦绣殿侧门闪了出去,看那背影是穿着宫女服的小宫女,可是顾云曦还是眼利的看到了她头顶上的一截貂尾,她眉头一皱,看着尽数离场的众人,“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微微一顿,她又道,“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夜七不好意思的笑笑点点头,这边独自出了宫门。
而顾云曦,却跟上了那从侧门闪出去小小身影,前面的小身影走得十分快,且头埋得低低的,好像生怕别人认出她来一般,顾云曦步伐不紧不慢的跟着她,看着她即将要去的方向眸色越来越深。
直到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转角,顾云曦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上去,她一把抓在那人肩头,来人惊骇的回过头来,顾云曦眉眼一凝,“公主不能去掖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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