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肃回到家中，已是近午夜时分。
他很疲倦，下马时人有些晕乎乎的，忧心等待着的侍妾立在一群仆妇的最前头，见他走路都有些不稳，就急着将他扶到屋里。
家中的一切都很温馨，虽然至今没有娶正妻，但是身边的女人已足够温柔，温良恭俭让里，一分不差。
那个不愠不火的女人就跟风中莲花一样纯情温婉，极尽所能服侍他安稳睡下。
但是吹了灯的夜，凉肃还是从难眠里睁开眼，望着眼前的漆黑想着南凌的音容笑貌。
南凌对他简直就是致命的吸引。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她极力装着温柔时眼中难掩的狂野，可能是她那点引人发笑的小聪明，也可能是低头沉默时如同梧桐叶枯般的沧桑。
“咻”
就在他神思时，安静的窗外忽地响起一声异动。
凉肃神经瞬间绷紧，及时摆脱了眷念。
这是道惯常的信号，说明那人来了。
他放开枕边人，独自出门迎接，走出到廊下的月光里，一个赤膊草鞋的身影隐藏在扰入回廊的茂盛枝叶后边。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问。
赤膊的男人挪了两步走到他面前，用着并不流利的汉语说道：“已经在联络以前有过交道的水贼，沿岸的地痞势力我也同兄弟试着集结起来。”
“还要多久？”
“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安心等着皇帝成阶下囚吧。”
启良宫内一如往常安静。
林婉彤睡在谌礼锦身边，挽着他的臂膀，因此睡得很沉。
只是这几夜的梦里，总是反复出现现实的世界。
她想不好，如果真的回去了，谌礼锦这人，是不是就再也遇不到了。
以前都是她的错，她突然在梦里哭喊。
惹得本就睡眠不好的谌礼锦夜起，无端又让心事上到眉间。
他嗅到凉肃蠢蠢欲动的嘶鸣，这是他等待了很久的时刻。
削减凉家的势力，也应该开始了。
待到第二日，谌礼锦下一道圣旨，遣了南凌入宫为婢、封谌澈为亲王等事均不在话下，只是宣到最后，坤文倏地抬眼瞧一下殿中的凉肃，立马又将视线瞥了回去。
“即日起，凉肃大将军调职于北衙禁卫军，负责宫中日常安保巡逻。”
将他从守宫门的南衙调到巡逻禁苑的北衙，谌礼锦的心思让凉肃隐隐很不安。
但是圣旨既已下，他来什么暗招，凉肃明白自己都得接着。
闷热的天持续不到几日，城中忽然刮起一阵暴风。
庭中的草木疯狂摇摆，将骊春宫的格子窗也吹得凌乱不堪。
道道闪电劈下，摇篮里的小太子被吓得不轻。
凉玉正坐在窗边守着儿子，让破窗外透来的凉风吹得十分不好受。
“快，去将窗子关上。”她指挥宫女太监，又急着把孩子抱回去。
一众人均在外殿忙活，只有刻薄相的宫女随凉玉进了碧纱橱后的内殿，小太子嘤嘤哭着，两人一路安慰许久，没能及时发现早已有人影光明正大地立在室内。
“娘娘最近可有什么打算？就这么看着小太子受了冷落，还不如一个贱婢生的杂种？”福青冉冷笑道。
凉玉沉下脸，将孩子交给宫女后就遣了她到外边守着。
屋里只剩她和同一战线的福青冉，某些话就好说多了，凉玉冷眸直言：“我要你把南凌那贱人趁早杀了，你看看自己在干些什么？”
“杀她很容易，可是你当真愿意如此便宜了她？”
凉玉眼皮抽搐几下，顿时心生恶念，咬牙道：“我要他们母子不得好死！”
一道惊雷再次劈下，门外的小太子在襁褓里哭得更加厉害。
林婉彤的坐褥期眨眼就过去了，在凉肃的促催之下，她终于要走出谌礼锦的金丝笼，到笼外做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
启良宫的内殿里，众宫女正服侍着林婉彤换上朴素的宫装。
没有多余花纹的纯色棉衣穿在身上，也没有将她姣好的身材遮掩去半分。
腰线流畅得很，让这时候走进来的谌礼锦看着心动如许。
宫女见皇上进来了，纷纷欠身行礼而去，殿门一关上，他就将林婉彤抱起，亲昵问道：“让你当几日宫婢，可有什么委屈要说？”
“不能侍寝陛下，凌儿罪该万死。”她嘴里说着该死的话，但是脸上却笑开了花。
“那今天最后一次？朕忍了一个月。”
两人淫笑着正要互相尝味，就被不速之客打扰了。
凉玉擅自坐在外殿的四方矮桌前，身边还带了抱小太子的宫女。
见谌礼锦出来了，起身温婉相迎，问候道：“陛下有好多时候不曾来过骊春宫了，所以今日玉儿特意带茂儿来见见陛下。”
小婴儿随着嘻嘻笑了，谌礼锦受扰的心情被他的笑声洗涤，对凉玉的态度也稍微好起来。
“朕最近忙着西边藩镇的事，还有封后大典的准备，冷落了你是朕的不对。”
凉玉得他回应，心上暖了许多，瞬觉外边的阳光更加灿烂，于是微红着脸颊，腼腆道：“陛下今夜是否能让玉儿来侍寝？”
面对这么直白的求欢，谌礼锦多想拒绝，但是因为之前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加上那个巴掌，他心中总有亏欠，于是勉强答应了。
当即唤来坤文让他准备今晚去骊春宫住上一晚。
凉玉则问道：“陛下为何不留玉儿在启良宫？莫不是怕南二姑娘会吃醋？”
怕南凌吃醋是真的，但谌礼锦嘴上不承认，只言：“朕挺久没住过骊春宫，甚是念想。”
“骊春宫最近湿气重，玉儿身体受不起，所以今日才厚着脸皮来求陛下收容。”
她句句为难，众多人在场，连坤文都帮着劝他还是留下皇后娘娘。
“行，是行，不过。”他想着如何将内殿里的南凌和澈儿转移走，边朝坤文使了个眼色，边嘴上应付：“先将寝殿打扫过、去去潮气，这样住着会比较好。”
凉玉对此并不执着，只道一声：“玉儿全听陛下的。”
原以为这事能够轻易解决，哪知坤文急着去找林婉彤时，摇篮里的谌澈突然哭闹不止。
林婉彤抱起儿子使劲哄，但效果甚微，一下子又要面对坤文各种让她搬出去的理由，心情很快笼上了阴云。
她都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就有宫女涌进来将她和孩子一起拉走。
“这是要去哪儿？”林婉彤不解，脚步凝顿几次都扛不住众人的推搡。
混乱间，不知是谁拿脚绊她一下，连她怀中的孩子一并跌在地上，摔得不轻。
小婴儿从襁褓里滚出半截光滑的身子，拼命啼哭不止，那娇小的身躯动弹不得，教人看着实在心痛。
混乱还在继续，这一波宫女来得诡异，要不是坤文眼疾手快，用拂尘打走几个浑水摸鱼的，恐怕这会儿谌澈已经要遭了毒手。
林婉彤就被人狠狠踩了几脚，腰上、腹上、还有小腿上，那种力道就跟她欠了谁的血债一般，都是往死里踹。
“救命啊！”她实在受不住，猛地哭喊出来。
坤文救起地上的小孩，转身来驱赶走捣乱的宫女，让几个随后赶到的小太监扶她。
扶上来一瞧，本来好好的装束发髻现时都乱得一塌糊涂。
“有人要害我啊！”她抓着坤文的手臂攀上去，本还急着求救，但看到澈儿被凌乱的棉布裹着，小脸满是泪水，一下子就顾不上自己，转而问道：“澈儿没有伤着吧？”
“小皇子福大，吉祥着，就是有点受惊了，二姑娘别急，先随我到偏室待一会儿。”坤文将孩子交还给她，便一甩拂尘，命小太监们前后保护，再也没有宫女趁机侵扰。
他们特意绕路避开了外殿中对坐的凉玉与谌礼锦，林婉彤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因此也没在意这番举动。
入那昏暗狭小的偏房哄了孩子许久，小小的生命终于能够安睡下来。
她身上又痛又乱，凌乱的发丝垂在肩头、沾汗的脸颊，加上有脚印的衣裳，让她此时看起来就像个落难乡妇。
“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她放下孩子到床上，自己站到铜镜前整理妆容时才想到这一点。“难不成是凉玉？”
夜深时该就寝，有宫女回来轻声喊道：“二姑娘快出来，有事做了。”
她所谓的有事做，就是宫女应该要有的活。
坤文等在外殿，这会儿见她来了，眼珠子瞪出了一半，赶紧上前来拦道：“二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陪她来的宫女欠身道：“娘娘说最近宫里的人手不安全，要找个信得过的来伺候，所以奴婢就想到南二姑娘可以，这不是前阵子皇上才下旨嘛。”
林婉彤像被击中心口，渐渐开始明白凉玉又在变着手法折磨自己了。
“来，让一让，热水烫人。”身后有宫女将大盆的烫水端来，然后交接给停在那里的林婉彤。
引她来的宫女还是笑脸嘻嘻，嘱咐道：“奴婢就不进去了，南二姑娘与陛下贴亲，还是你送去吧。”
端茶送水、更衣伺候，这些粗活倒不是不能做。
更何况那还是她心爱的男人。
但林婉彤的心狂跳不止，就是有预感，一进去便要看见他在与别的女人厮缠。
内殿的门开了，她小心挪步到里，见到纱帘全部放下，幽幽飘荡。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花香，那是属于其他女人的味道。
好容易穿过层层帘子，到床榻边一看，果真见到穿着亵衣的谌礼锦正坐在边沿套鞋。
他身后是侧身睡着的凉玉，光滑脊背如同羊脂宝玉，让她一个女人来看，也要莫名心动几分。
“你怎么来了？”谌礼锦见到她时，甚是尴尬，连鞋都没套稳就急着起身追到她面前。
她抬起视线，勉强笑道：“听说宫里最近不安全，我怕你出事。”
然后，再也说不下去，有什么难过委屈只好往肚里咽。
他是帝王，要多少个女人都是正常的。
“你过来。”谌礼锦知这里说话不方便，就将她连人带盆拉到外殿，在他时常批阅奏折的那张案桌前席地坐下。
他为难说不出安慰话的样子真是跟她的澈儿求母爱时一模一样。
那微颤的长睫毛，亮亮的眼神，还有注视着她的深情眸子。
一切都太过美好。
“没外人在，我就不叫你陛下了。礼锦？亲爱的？老公？欧巴？阿纳达？你自己选一样。”林婉彤说时嘴角尚存了一些由心的笑意。
她将水盆置到两人之间，又抬过他的脚，轻轻撩拨几阵水花，垂头仔细抚着。
“你爱哪种，朕就选哪种。”他始终低着声音，而后叹息道：“朕欠你一个名分。”
“凉肃没有跟你争吗？他是不是向你施压了？你还能留我们母子下来，就是最好的名分。”她含笑道，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脚踝，如同她的话语，满溢温柔。
“南凌。”谌礼锦得她谅解，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了。
正要俯过身子将她抱紧，哪知从内殿行来的凉玉看到这一幕，当即喝止道：“还请陛下学会收敛，现在南二姑娘已是宫婢，陛下再宠她无度，恐又要招惹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