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相伴的日子,对昭王来说,难言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触。他的迷惑,正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少女红夜一言以蔽之的字眼就是单纯!而这偏偏一贯是最让他嗤之以鼻的,因为那根本就等同于是没脑子的傻瓜呀。可现在却说不清为什么,面对她,心中的那杆天平,竟仿佛在悄然发生倾斜,一颗心渐渐滑入理智和情感两难的纠结。是的,他开始感到挣扎,无法再找回往日平静。对他来说,这种感觉糟透了,他试图摆脱,却只换来烦躁。
“红儿,陪我喝酒吧,今天特别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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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喝,她就陪他。只可惜红夜真的不会喝酒,三杯下肚已是满面绯红,迷迷糊糊就显出女儿醉态:“呵呵,要我说呀,外面听过的唱词,就数一句最好听,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着说着,她就真的对月忘形,抱琴起舞。舞到开心处,少女咯咯笑问:“隐,还有一句是专门说喝酒的,怎么说来着?”
他举起酒杯心有灵犀:“天上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
酣醉女儿笑嘻嘻点头:“对对,就是这句,说的真好。”
看她都有些站立不稳,他伸手拉坐进怀,带着几分宠腻的刮刮鼻子:“好了,安稳些,当心再摔了跤磕破头。”
红夜贪恋这样的时刻,迷迷糊糊好像眼睛都睁不开了,腻在他的怀里低声呢喃:“隐,我只要陪着你,不要其它人……不要……你也陪着我好不好?永远……就这样陪我……”
他听着,隐隐刺痛着,却也更加勾起困惑:“红儿为什么只想陪我,我有什么特别吗?”
红夜闭着眼睛,咯咯一笑散漫回应:“当然了,隐和别人不一样……是最不一样的,从第一次见……我就知道。”
他笑了,想起供院初会,她来到他面前是那么紧张,就像一介羞涩小女儿,眼睛都不敢看他,话都不敢说。
“第一次见面时,红儿好像挺害怕的?那个时候你怕我吗?”
红夜还是闭着眼睛,摇摇头:“不是怕……那不是害怕……”
“那是什么?紧张?因为是第一次接客?”
“嗯……也不是……”
她好像快睡着了,沉默了好半天才似突然想起什么:“嗯……对了,是王气……”
他一愣:“王气?”
她嘴角挂着微笑,闭目漫应:“对,就是王气。王……有王气,总是让人……远之……向往;近之……又可畏,所以一时见面,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听得诧异,失笑问:“有这种事?王爷身上还有股子王气?照这样说,皇子身上岂非就是皇气了?红儿又为什么不喜欢?像雍王李挺,都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红夜鼻子一哼,埋首在他臂窝:“他们才没有呢,只有惹人恶心的臭气。”
他再度失笑:“哦?这么说,倒是我该受宠若惊了?可是红儿啊,昭王九爷我,在外面的名声自己也算心知肚明,纨绔子弟一个,风流好色,不学无术,真本事没有,也只会勾引个谁家姑娘图个乐。这样你也喜欢?就不怕自己上当了?”
红夜再度咯咯笑:“谁说的?外面的人就会瞎说,隐才不是呢。”
哦?他这下被掀起好奇心,笑问:“不觉得我是这样?那……在你的心里我是怎样?红儿是怎么看我的?”
红夜只是笑,笑着笑着鼻息越来越沉,好似睡着了。
他摇摇头,唉,这个傻丫头。想抱她上床,谁知少女却突然有了回应。
“蟒龙……”
睡梦中红唇轻动,她清晰吐露的字眼说:“隐是蟒龙,只是一时……还深潜在渊……”
霎那间笑容不见,他整个人在极度震惊中瞠目结舌。她说什么?她刚刚……说了什么?看着怀中少女,昭王李隐一时间只觉手足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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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夜酒醒已是天大亮,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他还陪在身边,相拥而卧,手肘支起半边身子看着她,微笑着,只是温柔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古怪。
“我打呼噜了吗?”
她随口取笑,他摇摇头。红夜非常习惯的一翻身缩进他怀里,开心笑问:“不是每天清早都要上朝,怎么今天不用去?”
他又伸手刮刮少女的鼻子:“傻丫头,睡迷糊都忘了?昨儿刚和你说了,圣上病情加重,都好几天没上朝了。”
听到皇帝,红夜心头咯噔一紧,惬意的笑容因此不见了。只是……挠挠头,昨天有说过这个吗?
他看着,继续说:“你呀,昨天那么快就喝醉了,都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迷迷糊糊就睡过去。”
红夜想不起来:“什么问题?”
他收起眼中锋芒,笑呵呵的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只想陪我一个人呀?”
红夜一笑:“因为隐和别人不一样。”
他故意表现的很不信:“怎么个不一样?说起来,皇亲国戚你也见了不少,怎么就敢说我有多特别呢?特别在哪?”
红夜挠挠头,想了半天却答不上来:“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他看着少女茫然的样子,不放过任何细节,然后,便继续重复昨晚的问题,一个名声很糟,风流好色的纨绔子弟,怎么就会让她喜欢呢?喜欢什么?在她的心里是如何看待他!
红夜被问住了,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茫然回应:“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和隐在一起。”
他依然不放松:“可是……不管怎样,总该有点理由啊。红儿的理由是什么?”
红夜失笑:“我真的说不出来,喜欢就是喜欢,这个要怎么说嘛?隐,你今天怎么了?干嘛总问些奇怪的问题?”
他笑而不答,心里在反复挣扎。酒后乱语,梦中失言,难道她自己真的一点不知道?甚至都没有这种意识?他深知道,那样可怕的论断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该怎么办?淼翁说,她没有谎言,能否相信何去何从,全在他的选择。而他,又该如何选择呢?
整整一夜,他坐在少女身边彻夜难眠。邪恶的念头在心中暗涌,她为何会那样说?她知道什么?而如果仅仅是随口胡言,一句无心的梦话,也已足够成为对他最可怕的威胁隐患。漫漫长夜,面对熟睡少女,不知多少次他的手掌都已经放上她的脖颈,气运指尖,他知道,只要稍稍一点力,就可以立刻杜绝这个隐患。可是……
手掌碰上红珠,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不安在心底扩散,心烦意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均。懊恼的甩开手,是的,他做不到!反复挣扎,仿佛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对,没错!她是最重要的棋子,如果就这样亲手毁弃,损失未免太大。而如果想保留棋子,那也就必要承担风险。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究竟孰重孰轻,现在,都在他一念权衡……
“隐,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感觉好奇怪。”
叫了好半天他都像没听见,红夜看他发呆的样子有些担心:“隐,你有心事?”
他回过神来,连忙调整自己,摇摇头说:“是替你担心。”
红夜一愣。
昭王李隐收起笑容,第一次在少女面前摆出异常严肃的样子,他一字一句的说:“红儿,你可不知道自己醉酒的样子有多吓人。昨晚是我不好,不该让你陪我喝,但是今后,答应我好吗,今后不要再喝一滴酒!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在任何场合,即使有人逼你、灌你,即使是心情不好想借酒消愁……不要喝!今后此生,滴酒不沾,能答应我吗?”
红夜被他的认真吓到了,满心忐忑的问:“隐,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他勉强一笑,淡然说:“过去了就别想了,反正是足够吓出人命。能答应我吗,今后滴酒不沾。”
红夜连忙点头:“好,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喝酒了。”
“发誓!对天起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一滴不沾!”
红夜再度点头,是,只要是他说的,她一定记在心里。对天起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今生不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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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自从打着看望邢桀的旗号,怀抱佳人,心满意足吃进嘴。回到宫中,燕献帝就真的病了。毕竟啊,已是深秋寒露重,在露天院子里一折腾就是两三个时辰,出汗再吹夜风,又加之索求无度事后体虚,五十六岁的老头子这回不真病倒才叫怪事。
正所谓‘龙体安康,兹事体大’,太医院众多国手齐上阵,十天半月下来,风寒体虚倒是明显见好,只是随着身体康复,燕献帝的心病又回来了!这种心情,正如难得珍馐美味,偶尔一尝,便从此记下了滋味,诱惑了味蕾,就总想再找机会细品慢尝。
只可惜,最让人挠头的是自那日以后,供院红舞就再不住供院,搬进昭王府,与包身买家形影不离。而堂堂天子,总不好降旨到王府中去公然抢一介青楼妓女吧?
燕献帝这下犯了难,长吁短叹,看**粉黛越看越烦,心病又开始重新一日重似一日。而最终,到底是贴心的老臣给他解了忧。
柳帅哈哈笑说:“圣上不必忧心,以老臣所见,这事有什么难的?不好去王府要人,但只要那红舞回了供院不就好办了。”
燕献帝连忙问:“你是说……下旨让那供院老鸨叫她回去?”
柳帅又是一笑,摇摇头:“圣上真是关心则乱,哪能这样直来直去?那老鸨能得罪得起昭王?若昭王不同意,难不成还要她当面拿出圣旨?以老臣的法子,是要从根儿上解决。那红舞不是整天守着昭王吗?那就想个辄,把风流浪荡子外派出京不就行了?”
燕献帝立刻眼前一亮:“外派?对呀,让他离开龙安城。”
柳帅点点头,笑眯眯的说:“想那昭王整天不务正业,说起来也实在该让他为陛下分分忧。就譬如……对,就譬如渭河治水吧,如今已是深秋寒,隆冬将至,冬季正是整顿河务,加固堤防的时节呀。今年渭河的冬季固防,何不就让昭王去监督主持?只要他一走,包养的妓女还有理由住在昭王府吗?就算她还想赖着不走,怕只怕从老王妃开始多少女眷还容不下,要举着棍子把她轰出来呢。”
对对对,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南方渭河水患,一贯都是难题。年年这也都是冬季例行的固防河务。说起来名正言顺、无可厚非,而且派个王爷去监督,更能体现朝廷对治水的重视。名利双收,而碍眼的一走,少说也到明年开春才能回。时间充裕、随心所欲,还不是想怎么乐都随他去?
燕献帝越想越兴奋,当即就要传李隐进宫派差事。谁知却让身边内廷大总管,刘公公笑呵呵的拦了路:“哎哟,瞧万岁爷急的,只是……恕奴才要为柳老元帅说句公道话。老元帅为万岁爷解了忧,万岁爷是不是也该为老元帅体谅个私情?”
献帝一愣:“私情?这话儿怎么说?”
刘公公呵呵一笑:“万岁爷忘了,后儿个,就是老元帅的小公子爷周岁抓周呀。老来得子,正当可喜可贺,到时候自然免不了满朝大人都要上门讨杯酒吃。而昭王殿下,万岁爷也不是不知道,大手大脚全拿家底儿当白来的,逢这种事,纯为了挣份脸面也是出手大方没商量,在龙安城里都是头一号啊。依老奴说呀,我要是柳老元帅,也一定要惦着这份大礼,任谁也不想平白错过去,万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帅哈哈大笑:“好你个刘公公,倒把我老头子说成个不开眼的,存心骂我呢?”
刘公公连忙陪笑:“柳老元帅这话说的,奴才哪有这个胆?这原本就是应该上门的东西嘛,岂能让老元帅因公废私?反正不差这么几天,要是急急的把金主打发走了,到了日子万岁爷再想起来,一准儿要骂奴才们是愣头废物,怎么当时就没给提个醒?我呀,也就是不想到时候再给自己揽罪名罢了。”
说着,君臣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燕献帝连连点头:“这话算你提醒的对,不错不错,柳公老来得子,正乃人生之大幸,朕哪能做这个搅局的?柳公尽管放心,包你稳稳拿足了贺礼红包,再把那个不成器的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