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研竹一怔,袁氏身边的婆子急急冲进来道:“你们都傻了么,还不扶表小姐回去!若是惊扰着二小姐养病,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一壁说着,一壁使眼色让人带走赵思怜。赵思怜期期艾艾地挣扎着,奈何几个婆子冲上来,她也无可奈何。
等房间里安静了,平宝儿上来回话,宋研竹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从宋老太太那回来,袁氏便拿了尚方宝剑一般到赵思怜屋里问话,二话不说便将郭妈妈和幼圆关起来问话,二人嘴硬,半晌也撬不开嘴,袁氏便上了家法,直将二人打得死去活来。
赵思怜求到宋老太太跟前,宋老太太道:“你做错事,与你贴身的婆子丫鬟总脱不了干系,你既不说,便由他们说罢!”竟是一心要治理她身边的人。
赵思怜无法,又求到宋欢竹跟前,奈何宋欢竹当夜便被宋大老爷重重斥责,责罚禁足十天,罚抄《女诫》并《列女传》各百遍,宋欢竹闭门不见客。
四处哀求,郭妈妈和幼圆也失了半条命,赵思怜无法,才来求宋研竹。
“她可真是拿我当菩萨了,被她打一巴掌,我还得救她?”宋研竹无言地摇摇头。
正发着呆,金氏气冲冲地走进门来,花妈妈见状赶忙替她倒了一杯茶,她一饮而尽,重重将那茶杯落在桌上,扬声骂道:“我往后若是再枉做好人,我就把我这金字倒着写!”
“娘做什么这样生气!”宋研竹赶忙又替她续了一杯茶。
金氏长长呼了口气,言语里怒气未消:“还不是你爹闹的!”
宋盛明上半夜才回来,他一进屋,金氏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二话不说便去寻宋盛远讨说法,这才有宋欢竹连夜受罚、袁氏夜审郭妈妈和幼圆这一出。金氏原是很满意宋盛明的表现,二人温存了好一会,金氏又将九王的情况对他说了,宋盛明虽是将信将疑,却叮嘱金氏道:“欢竹再是不好,毕竟是咱们的亲侄女。既知道九王是个火坑,也该知会袁氏一声,让她们趁早打消了攀高枝儿的念头。”
金氏转念一想,似乎是这个道理,是以一大早,金氏便去寻袁氏说这件事。哪知才说上两句,袁氏便冷嘲热讽,说金氏巴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看不上九王,这样,宋研竹才能顺顺当当地嫁入九王府。
一番话直将金氏噎得气得直哆嗦。
宋研竹赶忙递上茶,道:“娘您消消气,为了这个生气,不值当!”
“可不是!”金氏长长地呼了口气,对宋研竹道:“这几日你也少外出……我也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说你得了重风寒,不宜见人……能拖一日是一日,待我想到更好的法子,你再出来!”
“……”变相圈禁啊这是。宋研竹心里呜呼哀哉了一声,僵硬地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金氏点点头,瞧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拍拍她的手道:“委屈几日总好过委屈一世,只要熬到他离开建州,你也就算解脱了。”
金氏果真说到做到,不出一日,整个宋府都知道宋二小姐那日受了惊吓,重病卧床不起。宋研竹为了她这两句话,紧锁门庭,谁也不见,整日里跟坐牢似得,也不敢抛头露面。
宋老太太很是疑心宋研竹的病情,每日里都让林源修来替宋研竹看病,奈何金氏早就将情况告诉林源修,林源修虽不撒谎,可也每日装模作样地来替宋研竹把脉,回头便开一味开胃解乏的药给宋研竹补身子。
原以为朱起镇在建州呆的时日不长,没想到他在见宋研竹一事上却是相当执着,每日都托人送来大量地补品,有不见宋研竹不罢休的姿态。
宋研竹很是惆怅,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封信,本以为是赵九卿的,没想到打开一看,落款竟是陶碧儿。
信里,陶碧儿言辞切切,只说当日在护国寺中她莽撞行事,心中很是愧疚,想约宋研竹见上一面,当面致歉。
宋研竹想到近来的情形,很不适合抛头露面,可是陶碧儿信里选定的地点,却是东郊的庄子。前一世,宋研竹嫁给陶墨言后,那庄子便划做了他的产业,从前宋研竹便很喜欢那个地方,半大不小的庄子,周边全是竹林,庄子里有处泉水,不下雨时涓涓细流,喝上一口沁人心脾。下雨时,叮咚作响,很有一番趣味。夏日里去那,简直是避暑胜地。
宋研竹近来被闷地都快生出痱子来了,一见到“东郊庄子”几个大字,眼睛都冒火光。思量再三,到底抵不过那畅快的诱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答应了邀约。
去也是偷偷摸摸去的,让初夏守在屋子里,求了宋承庆派了辆马车,她带了平宝儿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出去山过了马车,待马车奔驰起来,宋研竹有种做坏事得逞的畅快,让人忍不住想要欢呼起来。
出了城门,便有陶府的马车在那候着,宋研竹瞧他眼熟,的确是陶家的车夫老王,这才放心地让他引路。马车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宋研竹下了马车,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东郊的庄子上头写着大大的“清泉山庄”几个大字,字体洋洋洒洒,十分磊落。从前听陶夫人说起来,这名字还是陶墨言起的,那字还是陶墨言在八岁的时候,自己亲手提的。
门口引路的门童很是俊俏可爱,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用红色的头绳扎着,唇红齿白的样子,看着很是利落。恭敬地行了礼,便将宋研竹往里引。
一路上是绣闼雕甍、廊腰缦回,处处都透着精致大气,平宝儿看得花了眼,跟在宋研竹后面嘴都合不拢,又生怕丢了宋研竹的面子,紧跟着走了两步,低着头道:“小姐,这儿可真是……别致啊!”
原本想说“大开眼界”,到了嘴边又觉得显小家子气,换了个词儿,前头的门童听见了,抿嘴笑道:“这里头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家少爷自个布置的,一般人进不来!”
宋研竹听着不大对劲,走了半晌也不见陶碧儿,忙问道:“不知你家小姐在哪儿?还要走多久?”
“快了快了……”门童微笑道。
走到拐角处,她率先绕过去,正要往前走,后头突然哎呦了一声,宋研竹回头望去,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丫鬟,拎着一个食盒子急急走着,正好同平宝儿打了个照面,食盒子里的汤水全泼在了她的衣服上。
“哎呀……”平宝儿颇为懊恼地望着自己。那丫鬟吓得满面通红,门童也迎上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都给弄脏了!”
丫鬟连连道歉,又对平宝儿道:“我的住处就在这附近,若是姐姐不介意,可以先换上我的衣裳!”
“小姐……”平宝儿求救道。
门童对宋研竹道:“乔娟姐姐的屋子就在这附近,不若让这位姐姐随她去换身衣裳。二小姐先随我过去吧?我家小姐只怕要等急了!”
“也只能如此了。”宋研竹不疑有他,打发了平宝儿,随那门童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在一个屋子跟前停下来,宋研竹一抬头,顶上写着“行止堂”。
从前陶墨言带她来过这儿,当时他们就住在行止堂。那会宋研竹瞧了“行止堂”三个字看了半晌也没明白这三个字是个什么意思,陶墨言当时那一脸说不出的纠结,半晌,轻声问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研竹木木地摇摇头,痛快地承认:“不知道!”
那会陶墨言的表情很是复杂。她觉得大约自己这种态度不好,然后她轻轻地说了,“大约是……仰头看高山,快步走通途。虽然我得不到你,但是我依旧可以觊觎你?”
当时陶墨言的表情精彩纷呈,她当真是一生都不能忘记。
宋研竹看着牌匾看了好一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嘴边挂着一抹深笑,合不拢嘴。脸渐渐沉下去,回身望,方才的门童不知上哪儿去了。
“真是……”带着客人不到地方便跑没了,陶府的下人待客之道竟如此散漫?宋研竹腹诽着,往里走了两步,就听见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宋研竹有些疑惑,下意识唤了声,“碧儿?”
屋里的声音停了片刻,宋研竹想着,许是陶碧儿听见她的声音,只是这样呼唤她却不回一声,着实让人懊恼。索性又唤道:“碧儿,是你在那儿么?”
抬了步子继续往里走,绕过屏风,只见跟前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宋研竹终于觉察不对,浴桶的水面下忽而冒出个人来,黑色的瞳仁里仿佛还有她的身影,如沉静了许久的古井泛起波澜,闪过一丝讶异。
墨色的长发经过水的浸泡,服帖地落在他的肩膀之上,滴滴水珠随着他健壮的躯体缓缓往下低落,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形成一道又一道颀长的分界线,他的下半身全数没在水面之下,肚脐往下的风景,却格外让人浮想联翩……
宋研竹静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屋子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陶碧儿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诶,人呢?”
身后忽而传来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那人早已经迈开他的大长腿,从浴桶里走了出来,一下子从身后捂住她的嘴,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宋研竹,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