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道:“军情紧急,宋煌将军责令名地新兵务必于七月二十五日前集结黄龙关。娃儿们,别以为还有四十天,从这里到云烟州的黄龙关有一千余里,还是夏日行军,难咧!所以,我们今晚就赶路。现在,小玄,你带兄弟们找个凉快的地睡觉。灵山,你带五个人跟我办事去。”
灵山懒洋洋地随便点了五个人,跟在张虎屁股后面去了。
小玄带着陈家村余下的壮丁在县城里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株大树底下的荫阴外,席地而卧。
灵山跟张虎从县官那里取了两百斤干粮,两百张金钞。这些钱物都是征兵符副带的必须征走的军资军粮。周朝的军粮军资由各县统筹,每年按时上交国库七成,余下三成寄存在各县仓库,以替陈换新,减少周转费用。
县官召集壮丁,由各万人队派来的征兵官带走,同时把库中军资按人数划分,由征兵官领取足额钱数用于行军。
张虎带着二十一名陈家村的壮丁连夜从县城出发,往东走。
六月,大地流火,天干物燥,行军队走得人困马乏,虽说一天里有八个时辰在路上,可也前行不了五十里。十天才走出全州来到通州地界,已是大大落后于张虎的行军计划。张虎干着急,也奈何不得头顶的烈日和手下的这帮新兵叫苦连天。
这日走到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段。头顶的太阳热辣辣地,把风尘仆仆的汉子晒得口干舌燥,两眼发黑。当走过一个山坳,就见前方有片小树林,林边有间绿叶青枝搭就在棚子,棚子顶上用竹枝挑着块布,布上有个“茶”字。原来是个孤零零的设在野树林边上的茶铺。壮丁们一窝蜂似地钻进茶铺凉棚里,大喊大叫,“上茶。上凉茶。要是热着老子,老子就砸你的烂摊子。”
开茶铺是个颧骨高耸,干瘦身材,头发白多黑少的老头,他见二十多个汉子冲进来,一时搞不清状况,直道:“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玄道:“喝茶!”,边说边睃了一眼,拿起案上的碗,揭开瓦缸的盖,掬了碗冒着甘草的淡淡清香的茶水,昂脖“咚咚咚”地往肚子灌。其它壮丁们也学着小玄,自个儿拿碗到茶缸里掬水,倒是把茶铺的老板挤了出去。老板陪着笑,心想:原来是帮当兵的,还好,今天准备了两大锅水,路上行人少没怎么动,能对付他们。
茶铺里乱轰轰,十几个脑袋挤来挤去,后来的插不进,只能伸着脖子叫唤,“别全喝了,多少给我留点。”灵山慢腾腾走到铺子前,负手站在一丈外等他们完喝完了再说。小玄脚快,头一个钻进来,第一个喝到水。而李肥机灵,抢了两个碗,左右手各盛了碗茶水,退出来递给灵山一碗。
灵山道声谢,斯文地小口慢咽。每个人至少喝了两大碗清茶,喝干茶铺整一大缸水后,才稀稀落落地找凉快地躺着去,不是趴在凉棚下的桌子上,就在地上四昂八叉地呼呼大睡。
山道上的小茶铺建的凉棚再大也装不下二十名大汉。张虎,小玄,灵山和李肥离开凉棚走到一株大树荫下乘凉。
小玄背靠树杆,双支长腿贴地,双掌叠放在已经喝得鼓胀的肚皮上,嘴里咬着根草,闭上眼睛,晃乎间好象又回到了梅花镇自家那株老槐树底下。灵山坐在小玄身边,眯着眼睛看天空,好像天空是本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李肥蜷着身子挤着树杆,睡觉时哼哼叽叽地听不清他念叨什么。
张虎心发愁:照这么走下去,赶到黄龙关怕是得进八月了,监军手中的法刀只怕正在磨刀石上“嚯嚯!”磨着。
一阵马蹄声从远而近。空山中马蹄声更是清脆,把灵山的神思从空灵处攫回。展目看过去,白灼晃亮的山道上,从南方徐徐而来四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骑者三人着玄色劲装,束袖扎裤,显得矫健悍勇,颈后有剑柄支出,腰下露出一寸长剑销。三男身后蓦然见到一位螓首戴垂纱宽沿粉色帽,身材犹如出水芙蓉般的负剑少女。
灵山轻笑用肘捅了小玄一下,说:“快看,美人来了。”
小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道:“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美!人!”眼中所见令他大为吃惊,所以口中“美人”两字拉得长长的。那少女身着绿衫,腰身纤细,胸脯略凸,随着马步,颤微微地摇着令人爽心悦目的节奏。帽纱低垂,掩往了她半边脸,而透出的下半边,肤如玉凝,唇如樱红,可想她若是揭帽,还不得沉鱼落雁之容。此际正被热日晒得香汗漓漓,神色慵懒,一副我见犹怜之态。小玄哪见过如此清隽绝俗的少女,顿时呆若木鸡似地盯着她,惊为仙人。喃喃地问灵山,“她便是你说的剑侠界四美人么?”
灵山微笑道:“你可以去问她啊。如果名字里有清倩红柳其中一字,便是四美人之一了。”
小玄痴痴地道:“看她长得仙人似的,我哪敢造次。你用读心术读读,告诉我吧。”
灵山摇头道:“你要追女人凭自己本事,别求我你。”
小玄擂了他肩膀一拳道:“刚才我睡得好好,你要是不把叫醒,我没见过她也就罢了。现在我见着了,眼睛里刻下了她的样子,你却不管,是不是存心想过河拆桥,喜欢看我干着急,难受啊!”
灵山哈哈大笑道:“也许是吧。”
马队领头的是中年男人,虽烈日下行走,陪感焦燥,眉目里却透着收放自如的神彩。
见识比小玄多了那么一点的张虎凑过来对他两人轻声说,“他们是剑侠,最好别招惹他们。”
小玄道:“什么剑侠?”
张虎神秘地说,“就是会使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练家。”
小玄瞟了灵山一眼,心想:白头怪能用柳树皮打掉钢刀,这家伙用读心术,也做不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事,虎哥在吹牛。但为凑他的趣就装着惊讶地道:“我的娘啊,那不是神仙。”他对神仙的了解也仅止村里人闲聊时的野闻趣事,海聊闲谈。神仙是天上的人,永生不死,能力无边,想要一座山移位,转眼里那山就乖乖地挪到神仙手指地。想要一条河改道,只需吹口气,要它往左拐,河就往左拐,要往右拐,河道就能右拐。总之,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至于,张虎口中所说的千里取人首级,那就应当归纳到神仙才能做的事情中去。
张虎道:“剑侠哪会是神仙。不过他们跟神仙比也只差那么七八级吧。就拿我们跟大元帅相比,你说,我们跟元帅差着几级?”
小玄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只说,“我哪知道。”
张虎想想自己的比方也不对,说,“总之,我们别惹他们就是了。我去跟那帮小子们叮嘱一下,别一时头脑发热,整出个什么事了。”他起身往茶棚走。
小玄就问灵山,“他们是剑侠吧。”
灵山点点头道:“是剑侠,其中还有位武练极高的。”
四人四马走到茶棚前,停住,全部扭身下马,各人把四匹马缰系在木桩上。那少女轻盈窈窕的身段落在小玄眼底,令他的眼睛沾到那少女身上,撕不下来了。
莫嫌小玄这副有点猥琐的涎皮脸,想他自幼生长在梅花镇农乡小村里,所见女子俱是农家女儿,村女群中,能套上“鹤立鸡群,相貌出众”之词的女妮子,他情人娇娇,可算梅花镇一枝花,但拿娇娇跟这少女站一起,就太惨不忍睹了。小玄作春梦也梦不到这么秀美的女妮子!
为首的剑侠嗓门不大,却中气十足,对店家道:“店家,给咱们来两壶茶。”听其口音,是远乡人。
店家跑到他跟前,面色为难地说,“茶还有,就是没桌子了,你瞧,都给兵斧占着呢。”
中年剑侠双目扫过,凉棚里五张桌上全是东倒西歪,满身污秽的少年,不由得闪出一丝不屑之色。他是剑侠界著名人物,每到一处,必受睹目,人人争着敬酒让茶,这时下马歇脚的茶铺中,满满一棚子的人全当他不存在,心里暗恼,后又自解:也难怪他们不认得我,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兵嘛,不屑与他们为伍。
在中原地域,人分九等,一等周姓皇族;二等极品朝官;三等武道剑侠;四等寒窗书郎;五等商家小贩;六等针医药师;七等泥工石匠;八等耕农田夫;九等走卒兵丁。贵为三等的剑侠,如何看得上下九等的丁兵。他转身要走。
张虎走进凉棚里,二话不说便挥掌拍打靠近棚子边上的两桌士兵,“给我醒来,全给我滚出去,到树底下去趴。大剑侠要吃茶,你们别弄脏了地方!”
士兵们才从世居的农村出来,外面世况懵懂无知,以为世上最尊祟人物除了家族长辈,就是地主财主。此刻好不容易找个纳凉地方,便是长辈、财主来了也难爽快地让出阴凉处。兵头驱赶下,他们才嘴里咕咕噜噜,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凉棚,为剑侠腾空两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