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016章 玉碎(1 / 1)

当看清牢中白衣人的样貌时,谢盏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腾了起来,一种无名的恐惧很快蔓延全身,他简直如同堕入冰窖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方才回过神来,有了可以思考的能力。

有些事,不是死了便能无所畏惧的,除非他无所牵挂。谢盏这一身,是命薄之相,无亲无故,但却是仍有亲近之人的。

朔风跟在他身边十三年,是唯一亲近的人。

牢中坐着的竟是朔风。

他似乎掉入了一个阴险狠绝的阴谋之中,那些人,竟连死人也不肯放过。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贴身小厮,这样很容易令人产生一些猜测,而任何一猜测,都足以让朔风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够狠绝。

他不能让朔风死。

谢盏冷静下来,看着朔风。朔风这段日子瘦了许多,脸上带着疲惫沧桑,但是那双眸子依旧清澈透亮。他似乎很没察觉到自己陷入多么危险的境地。

刚刚桓凛震怒,他先是吓得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直接扑了上来,抓住了桓凛的衣角,哀求道:“桓将军,不,陛下,求您放过公子吧。公子没有做过您说的那些事啊!”

“陛下,这几年来,公子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您回来。”

“这几年公子受了许多苦,很多人都污蔑公子,欺负公子。”

朔风的话简直是雪上加霜。

桓凛又怎会在意这些呢?桓凛愤怒,不过是因为死牢中唯一的犯人跑了罢了。

果然,桓凛甚至没有看朔风一眼。他的神色十分怪异,就像愤怒到极点,却又压抑到极点,面容变得扭曲起来。不过他这次的愤怒是不动声色的,只余眼神中的狠戾。

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

春意盎然之时,建康城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死牢中唯一的犯人逃脱了,皇帝震怒,当场便杀了几个看守犯人的狱卒,还杖责了许多人,一时牵连无数,若非大司马求情,掌管刑狱的廷尉也差点下狱。

这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大开杀戒。

桓凛攻入建康城,几乎是兵不血刃,只几个顽固老臣撞死在太极殿前,他甚至没有动前朝皇帝,还将其封为颍川王,皇帝仁厚的消息传遍天下,百姓也渐渐安心下来。

然而这一次,似乎颠覆了皇帝仁厚的形象。不过似乎也仅止于此。后来又有人说皇帝震怒,是因为那死牢之中唯一关着的犯人不见了。谢盏佞幸的名声天下皆知,而为帝皇者也不该过于心慈手软,桓凛这一举,并未引起百姓惊恐,反而更令天下敬畏了一些。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传闻,其中的曲折复杂,天下诸多人都是不知的。

皇帝从死牢归来时,身上染着血,整个人看起来尤为可怖,然后便将自己关在太极殿中,整整一日。

太极殿中,桓凛躺在青石阶梯上,目光望着屋顶,总带着戾气的眸中,此时竟有些茫然。

谢盏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过他此时有些心不在焉,心中来来回回想的都是朔风的事。

桓凛将朔风交给了那些人,势必是要审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来的,至于朔风的死活,他们是不管的。

他该怎么办?

桓凛依旧在发呆,血气充满了整个大殿,他却好无所觉,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化。

到了傍晚,他方才从地上爬起来,眼中罕见的茫然软弱消失,又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陛下,陆统领求见。”李得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桓凛打开了门,面色沉静,李得清根本不敢抬头,只拿了衣服替他换了衣。那个陆统领进来的时候,桓凛已经坐在了龙椅上,又是那个威严的、深不可测的帝皇。

“何勇带着人去了?”桓凛道。

“何大人欲将功折罪,这一日时间,已经将整个建康城都翻过来了。”陆青桐道。

桓凛吐出一口浊气,却无法将心中的闷气吐出去:“自然是没有找到。”

“陛下圣明。”陆青桐道。

“呵,不过是他不想找到罢了。他和宋砚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朕不知道。”桓凛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陆青桐连忙跪了下去。满朝文武都知道何勇和宋砚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在外人面前,桓凛对这两位宠臣也是十分好。刚刚这样的话,皇帝或许只会在他面前说。

“青桐,问出什么来了吗?”桓凛问道。

陆青桐斟酌了片刻道:“他说有人告诉他,只要留在牢中,就可以救……救那人。臣以为不可尽信,将继续严刑审问。”

陆青桐跪在地上,脑袋低着,等了半晌,都未曾等来帝皇的命令。

半晌后,他方才听到帝皇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响起:“青桐,将整个建康翻过来,或者将整个大楚翻过来,都要把他给朕找出来。”

皇帝的语气突然冷硬了起来,陆青桐连忙道:“臣鞠躬尽瘁。”

皇帝并未令他立即退下。

皇帝挥了挥手,陆青桐便站了起来。皇帝走到窗边,目光看向殿外的精致,桃花零落成泥,枝上已经生出新芽与果子,春意盎然。

“青桐,你兄长如今在何处?”皇帝突然问道。

“元熙十六年,兄长进攻荆州时遭流箭所伤,一只脚不曾好过,如今在建康西郊养伤。”陆青桐连忙道,眼中带着一些光亮,“陛下还记着臣兄长,是兄长的荣耀。”

“青疏是天生将才。”皇帝道,后面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青桐却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欣喜。

“一定要将谢盏找出来!”皇帝道,当说到‘谢盏’两个字时,他的声音是有些变化的,带着恨,带着执着,还有轻微的颤抖。

陆青桐只觉得有些怪,却并没有听出来。

“另外,派人盯着宋砚。”

陆青桐领命而去。

陆青桐一离去,桓凛的脸上又露出疲惫的表情,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心中难安,总觉得有难以控制的事发生了。

谢盏的注意力全在陆青桐的一句话上——陆青桐说他会继续严刑审问的。

朔风跟着他吃了不少苦,身体的架子也在那里,但毕竟是肉体凡胎,又如何经得起严刑逼供?

谢盏心中焦急,恨不得脱离了那玉佩,去死牢中看看。那种渴望愈来愈强烈,谢盏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飘出了玉佩,他飘在屋顶之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桓凛。

桓凛似有所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盏已经直接穿过了屋顶,他还来不及欣喜,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一个阴暗的地方。

他虽是一缕魂魄,但是却能感觉到阴冷与血腥,很快的,他似有所觉,连忙飘了进去,当看到那钉在架子上的人时,他的心不禁跳了一下。

那人被钉在架子上,已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完全看不清本来的样貌。但是谢盏知道,他是朔风。

几个审问的人打了朔风一顿,便走到一旁去歇着了。谢盏飘到了他的身边,想要伸手去捧住他的脸,却发现自己径直穿了过去。

他已经死了。

“公子没有错。”

谢盏凑了过去,便听到他囔囔道。

“公子,你究竟在哪里?”

谢盏心绪翻滚,这般凄惨的朔风,他简直不忍再看第二眼,他想到了那个被宋砚杖毙身亡的少年。朔风也会这般死去吗?

不,他不能让朔风死去。

那一瞬间,谢盏心中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朔风的眼睛本来是毫无神采的,但是突然,他似乎觉得眼前白衣一闪,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过,等他忍着痛苦,努力睁开眼睛时,那白色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的时候,胸口处突然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朔风勉强低下头,便看到那一直贴身放着的玉佩竟然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

那是公子给他的玉佩。

“公……子。”

太极殿中,桓凛手中握着玉佩,目光阴沉地盯着。

扔了吧,扔了吧。他心中有个声音道,但是手却握地一点比一点紧了。

突然,那玉佩的正中处出现了一道裂痕。桓凛的眼神突然变了,下意识地握紧了玉佩,只是握地愈紧,那玉佩的裂痕又添了几道。桓凛连忙松开手,那玉佩便裂成了无数块,散落在他的手心。

桓凛看着那碎裂的玉佩,心中有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而他竟一分一毫也抓不住。

桓凛的脸色突然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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