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郑霆的埋怨,燕舜说道:“虽说按照律令,县乡长吏无权越界,但咱们做的是什么事儿?这两三年来,死在咱们手下的人可是不少,万一被抓住?……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但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燕舜望了望远处的庄园,庄中灯火闪亮,又再望了望更远处的村坊和栈驿,大部分也都灯火未灭。他说道:“等这些灯火全都灭了,咱们再动手。”
“等灯火全都灭了?只怕等到那时,庄子的门也早就关了。”
“就算关了门又如何?咱们这么些人,还怕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庄园?不是早就探查清楚了么?那庄子里根本就没有多少守卫!……你且放宽了心,耐心等待。别再胡思乱想。”
雨渐渐地变小,夜色越来越深。
夜一深,风也更冷,趴在山丘后半晌不动,不少人都被冻得鼻涕横流,手脚麻木,但是在燕舜的压制下,却是谁也没有乱动。直等到二更前后,眼见着远处的庄子中灭了灯火,而视线所及的村坊和几个道店也大多渐次熄灯之后,燕舜才说道:“动手。”
众人顿时精神振作,鸦雀无声地纷纷起身,各自抽出家伙事儿,略微活动了下手脚,便下了山丘,斜剌剌穿过田野,投奔几里外的庄园。
这时夜色深深,四野寂静。也许是受了众人的惊吓,一只猫头鹰从田间低飞掠出,叫唤两声,振翅远去。众人都是精神紧张,有被吓了一跳的,小声咒骂几句。
燕舜转脸瞪了咒骂这人一眼,低声令道:“蒙面。”
诸人纷纷从怀中取出黑色面巾,迎风展开,蒙在脸上,只露出双眼在外。
“弓手准备!”
他麾下的几个弓兵闻言,取出箭矢,拿在手指间,引开弓弦,试了几试。一时间,尽是低沉的窸窣之声。
“今番要取的这庄子,小甲前天曾混进去过,查看得清楚,这个庄子有住户三十余,一半是佃户,一半是章家的宗亲,人虽不少,但是却没甚么壮丁护卫,实在是老天赐给咱们的!做完了这一单,加上前些日楼亭的收成,大家分一分,至少这个季度能熬过去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好!得令。”
“等到庄门外,小益、老丙、大戌,你们三个人腿脚麻利,先翻过墙去,打开庄门。剩下的人等门开后,便鼓噪着冲进去。刀剑棍棒在前,弓矢在后。若遇到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得令。”
“赵丁、小戊,你们各带两人,不必进去,守在庄子前后,一则防止有人逃出,二来提防周边村坊闻讯前来救援,三则,万一庄子里扎手,一时失利,也好做我们的后援接应。”
被点名的两人答应说道:“是。”
燕舜吩咐已毕,环顾诸人,加重语气,说道:“待会儿行事,务必速战速决,不要拖延。”
诸人皆轻声应诺。
“走动时都轻点动作,别露了痕迹。”
风啸田间,低声呼啸。
众人穿行在田野间,一脚高、一脚低,离那庄子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外边的围墙。但见桑榆环绕之中,围墙不算高大。庄中熄了灯火,黑沉沉的,四周围都是寂静无声。
燕舜眯眼观瞧,看了片刻,忽然发现个问题,心中犯疑,面上神色一变。
旁边也有人注意到了异处:“小甲,你不是说这庄子里没什么守卫么?但墙角的望楼上怎么有人?”
众人仔细观瞧,可不是么?
又一人说道:“不止一个人。”
诸人面面相觑,暂停下脚步。有人说道:“这…这…”问燕舜,“怎么办?”
自为寇以来,燕舜从山东一路行来,这几年多做下了许多案子,有剪径劫财的、有绑肉票的,也有围攻庄子的,手下不知杀了多少人,早成悍匪,胆子极大,他哼了声,瞪了跟在身边的那个小甲一眼,心道:“做完这一票再找你算账!”握紧了刀柄,恶狠狠说道,“财货就在眼前,便算多了几个护卫,又怎能过门不入?就连那楼亭的巡捕都头都被咱们杀了,何况眼前这只是个庄子?”
利欲熏人眼!一人压低了嗓子,说道:“对,不就多了几个护卫么?有什么好怕的!砍他娘的就是!楼亭的巡捕所咱们都敢围攻,何况这个破烂庄子?大老远地跑过来,风里雨里地等了两天一夜,总不能空手而归!”
“不错,富贵险中求!多了几个护卫是不假,但来都来了,不能轻松放过!”
有人拉了拉燕舜的袖子,问道:“大佬,那这就开打么?”众人都停下话头,将视线悉数投注到他的身上。
燕舜咬着牙缝一笑。
“大佬你笑什么?”
“你们看,他们尽管在望楼上放了几个人,但是却并不警惕,连灯火都没有点,瞧这几个人的身影,都是伏在台上,应该是在睡觉……咱们以逸待劳,击不备,这庄子必破无疑。”
众人听了他的分析,皆以为然,即便心存顾虑的,也都复又斗志昂扬。有人问道:“这么说?”
“打!”
燕舜带头,领着众人匍匐到庄外,举手挥下,令道:“上墙!”
沉沉的夜色下,城南驿道在大片、大片的麦田之间,如一条黝黑的带子,从远处延伸近前,又蜿蜒而过。
矗立在驿道旁边的城南校场临时营地里半点灯火也无,高大的旌旗超越院墙,耸立在夜半的风中。为了防备流贼,华兴这几天或带队操练,或不停歇地巡查诸乡,很累,早早地就睡下了。借助从窗缝中透进来的稀微月光,可以隐约看到他此时酣然梦中,也许是梦到了什么烦心事儿,眉头微蹙,露在被褥外的手时而会动上一下。
“参军?”
“参…军…。”
“参军?”
似乎听到了有谁在叫自己,华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去,突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了眼,一个黑影立在床边。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摸放在枕下的匕首,又停下了动作:“杨都头?”
“你怎么起来了?”华兴扭脸看了看窗外,夜色深沉,“什么时辰了?”
杨咨不但起来了,而且穿戴整齐,他侧着脸倾耳向窗外,轻声地对华兴说道:“参军,你听。”
风从窗外过,带来前院的细微鸡叫。华兴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细细听了片刻,慵懒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迎上了杨咨的目光,“有锣鼓声?”
“像是从西茹堡那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