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春’天来得较早,二月底阳光打着帘子便生出了些许明晃晃的暖意,院子里的迎‘春’‘花’也开了几朵儿,枝繁摘了些‘插’入‘花’瓶,屋子里就有了‘春’天的气息。
水玲珑推开窗子,无风,阳光明媚,是个出游的好日子。可惜不能擅自出府,这是比较无奈的地方,但好在王府够大,几乎能顶三座尚书府,且各式各样的景观,亭台水榭、湖泊高山应有尽有,纯天然的。
水玲珑放下郭焱来的信,心情与阳光一般明媚,漠北之行非常顺利,再有半月洽谈他便要返回大周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给他做顿饭、洗把脸……想着想着,眼底有了幸福的笑意。
枝繁又摘了些新鲜的海棠‘花’儿进来,瞧水玲珑望着窗外一脸笑容的样子,也跟着一笑:“今儿天气好,大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早不下雪了,路面十分干燥,便不用担心摔着,大小姐怀孕三月有余,隔着宽厚的棉袄倒是不显怀,不过胃口好了之后,大小姐的脸比原先圆润了一些。
水玲珑阖上窗子,转身看向枝繁,脸上还挂着思念郭焱时‘露’出的浅笑:“嗯,去外院叫安平准备鱼竿,再去挖几条地龙,下午咱们钓鱼去。”
走走还可以,毕竟在运动,钓鱼……会不会太安静,太冷了?
枝繁作为主子身边最器重的心腹,鼓足勇气劝慰道:“大小姐,湖边风大,容易着凉。”
“今儿哪来的风?”水玲珑淡淡说完,枝繁习惯‘性’地服从,便去了外院与安平讲这事儿,安平办事效率极高,午饭之前就把鱼竿和一小木桶的地龙双双准备好,送到了枝繁的手上。
枝繁掀开桶盖看了一眼,得!今儿的午饭不必吃了!
给了安平几个银‘裸’子,安平又推了回去:“你自个儿留着‘花’,权当我领过了!”意思是也不必还给水玲珑。
枝繁微愣:“这不成!大小姐赏给你的银子,我哪儿能‘私’吞?”
安平的眼珠子动了动,笑道:“我正缺双鞋,外边儿买的穿了不舒服,我瞧世子妃给世子爷做的鞋顶好,世子妃绣艺这样拔尖儿,你耳濡目染应当也不差吧!我找你买鞋,成不?”
说好听点儿是买卖,可万一传出去……枝繁的脸‘色’一沉,把银‘裸’子重新塞进了他手里:“府里禁止‘私’相授受!你稀不稀罕这份差事我不清楚,可我不能丢了这口饭碗!”
愤愤说完,枝繁拧着渔具回了墨荷院。
安平则叹了口气,眼神一闪,半刻钟后也跨入了内宅。
午膳后,枝繁从柜子里取了轻便保暖的素白‘色’沉香缎面绣小梅‘花’窄袖短袄与水玲珑换上,与下边儿的浅蓝‘色’曳地罗裙相得益彰,枝繁又给水玲珑配上一对嵌珍珠小金钗,百合髻里左右各一支,没戴耳环,水玲珑嫌坠得慌。
府里大的湖泊有三处,一处是诸葛汐原先居住的清雅院后方,一处是诸葛流云的主院南侧,但这两处湖泊都是人工挖出来应景的,真正天然的只有一处,便是府西的荷塘,水玲珑去的正是这块宝地。
不同于人工湖泊里的锦鲤,荷塘里养的都是野生鱼种,一些是“土著居民”,一些是府里的下人从城郊小溪捕来的“空降兵”,但不管是哪一类,都被打理荷塘的人给养成了二货。
水玲珑这种在诺敏眼里的钓鱼菜鸟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钓了三条鲫鱼、两条草鱼、七条刁子鱼,看得枝繁和叶茂的眼睛都直了!
鲫鱼每条约莫一斤,这等个头正是最鲜美的时候,草鱼则大得多,初步估算,加起来至少五、六斤,‘肥’‘肥’的,滑滑的,鲜嫩多汁的,水玲珑这么想着,嘴里分泌出了不合时宜的口水。她砸了砸嘴,又看向瘦长瘦长的刁子鱼,眉头皱了皱,嫌少,打算再钓一些,这边儿钟妈妈迈着小碎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我的小祖宗喂!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能跑来湖边儿吹风?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啦,可不能再向从前那般淘气!”
讲完,又觉着不大对劲,大小姐自从病了一场之后‘性’情收敛沉闷了良多,反倒是嫁给了世子爷,一天天又越活越回去了。
水玲珑灿灿一笑:“我省得,这不正打算回的吗?”
钟妈妈心疼地搓了搓水玲珑冻得通红的手,又狠狠地瞪了瞪枝繁和叶茂,仔细你们的皮!
枝繁和叶茂无奈地叹了口气,每次做错的主子,挨骂的是她们。
几人满兴离去,打理荷塘的朱妈妈眼神一闪,迅速去往了附近的小梅林,那里,安平已然在等候。
“世子妃玩得开不开心?”安平一本正经地问。
朱妈妈笑呵呵地道:“开心!怎么不开心!奴婢中午没给鱼儿喂食,鱼儿都饿坏啦!才一盏茶的功夫,世子妃就钓了三条鲫鱼、两条草鱼、七条刁子鱼!要不是钟妈妈前来寻啊,世子妃还想接着玩儿的!”
安平满意地微勾了勾‘唇’角,颇有几分诸葛钰的神态,递了朱妈妈几个银‘裸’子:“嗯,办得不错,但闭紧嘴巴子,知道吗?若是胆敢传出半个字,这府里你也别呆了!”
恩威并施,朱妈妈哪儿不明白的道理?朱妈妈双手接过银‘裸’子,谄媚地笑道:“安小哥儿请放心!我老婆子在府里做了十几年活计,该说的绝不藏着掖着,不该说的拿刀子要挟我,我也绝不吐‘露’半个字儿!”
水玲珑乐淘淘地捧着装了一条鲫鱼的小鱼缸往墨荷院走去,浅蓝走去,浅蓝‘色’裙裾缓缓拂过‘抽’了嫩芽的草地,像海上的‘浪’‘花’朵朵卷起,配上她柔和唯美的笑,看到的人仿佛真觉得‘春’天的脚步近了。
云礼抿‘唇’一笑,放弃左边的路,转而踏上右侧,渐渐遇上了她。
水玲珑笑着,偶一抬头就发现云礼步入了自己的视线,云礼穿着宝蓝‘色’绣兽纹锦服,头戴紫金冠,温润如‘玉’地看向她朝她走来。水玲珑迅速将鱼缸递给枝繁,屈膝福身,忍住心底的诧异,规矩地行了一礼:“参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枝繁、叶茂和钟妈妈也齐齐福下身子。
云礼抬手托起她的双臂,清润的嗓音徐徐响起:“你有了身子,不用拘礼。”
钟妈妈等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大愉悦!
水玲珑后退一步,在他即将触碰到她时堪堪避过,并含了一丝疏离地道:“多谢殿下,但礼制不可废,这礼臣‘妇’非行不可。”言罢,又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
好心,却让水玲珑动了两次。云礼蹙了蹙眉,话锋一转,看向她的肚子道:“总是说不过你,三个月了吧?害喜严不严重?胃口好不好?”
竟是知道得这样清楚!
钟妈妈暗觉不妥,自打进了王府,她便也开始关心时事了,偶尔在膳房听人谈起京城的重大趣闻她也都一一记在心里,其中分外惹人瞩目的便是太子为了太子妃拒绝秀‘女’和‘侍’寝‘女’官一事,要知道,太子妃也是双身子的人,不宜‘侍’寝,太子又不宠幸别的‘女’人,她还以为太子真的爱上太子妃了呢!
可……瞧太子如今的言行,好似对大小姐仍未死心啊!
水玲珑低垂着眉眼,语气如常道:“多谢太子殿下挂念,臣‘妇’一切都好,不知太子妃可好?”
“她也好,四月的产期。”云礼温声道,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润,仿佛提起妻儿甚为开心。
四月,离现在也就一个多月了。水玲珑会心一笑:“臣‘妇’预祝太子妃平安诞下皇室血脉!”
云礼淡笑着点了点头,见几名下人好不识趣地杵在这儿,有些话讲不出口,只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一句:“我是来探望老太爷和老太君的,碰巧遇上你了。”
去天安居的路在那边才对!
水玲珑眨了眨眼,语气无‘波’无澜,道:“恭送太子殿下。”
钟妈妈、枝繁和叶茂心照不宣地大声附和:“恭送太子殿下!”
云礼的笑容僵了僵,好像他不走就‘挺’碍眼了似的……
云礼离开后,钟妈妈长吁一口气,她是过来人,太子表面温润,可骨子里的掠夺‘性’只怕不逊于任何一代帝王,只是少年未长成,依旧青涩罢了,大小姐和太子能不见面就最好不见面!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水玲珑的好心情,老太爷早年卸任,自由人一个,他离开喀什庆,自由出入京城皇帝是不会管的,可皇帝不管不代表皇帝不知道,他日理万机,“没空”亲自宣见老太爷,就让云礼代表皇室前来慰问,也算一份恩宠和器重。
诸葛家和冷幽茹的弯弯道道,水玲珑不像诸葛啸天等人知晓得这么清楚,她知道的只是皇帝强行拆散了诸葛流云和诸葛钰的生母,并赐婚于诸葛家,四年后,诸葛钰和诸葛琰同时中毒,皇帝赐‘药’,冷承坤‘弄’丢了一颗。皇帝的居心昭然若揭,苦于没有证据,水玲珑心里也只能心里怀疑一下而已。
水玲珑曾经想不通冷幽茹为何愿意与荀枫勾结,在一个个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水玲珑觉得,或许冷幽茹也明白她的一切遭遇都始于一场并非她本意的联姻,所以她记恨皇帝,想助荀枫推翻云家的统治。
只是这复仇‘女’神‘波’及的范围也太广了些。
好在老太爷把毒蛇的毒牙给拔了,若非得让水玲珑说如今的府里谁最无害,水玲珑会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冷幽茹。
这么想着,水玲珑真心膜拜老太爷,荀枫这只笑面虎最擅于谋算人心,总能将人类的劣根‘性’‘激’发得淋漓尽致。老太爷相反,他看似暴戾,平息纷争与解除矛盾的手段却如‘春’风化丝雨,润物细无声,你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一切都不同了。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天安居的明厅内,诸葛啸天带着老太君给云礼恭敬地行了跪礼。
云礼忙扶起二老,谦和有礼地道:“诸葛元帅不必多礼,老太君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纯属串‘门’走亲戚,你们将我看做晚辈就好。”
语气诚恳、态度友好!
老太君平日里咋咋呼呼,关键时刻特给老太爷长脸,老太君将云礼迎上主位,端庄得体地笑道:“殿下请上座。”
云礼微欠了欠身,推辞一番,最终坐下。
老太爷并老太君坐在旁侧的檀香木雕鸟纹冒椅上,萍儿奉了一杯西湖龙井,云礼接在手里,喝了一口,眼神儿一亮,道:“是龙井吗?与我往日喝的口味不大相同,更清香一些,好似掺了梅‘花’的味道。”
老太君难掩笑意地道:“太子殿下真是太聪颖了,连这都能尝出来!龙井呢,还是原先的龙井,只是我那孙媳口叼,非梅园‘花’瓣上的雪水不喝,小钰便着了人每逢下雪便去梅园采集‘花’瓣上干净的雪‘花’,用坛子封好放入地下室的冰窖里保存,我喝了两次也爱上了这才取了两坛子来。”
云礼的眉心跳了跳,看了看笑靥如‘花’的老太君,道:“世子和世子妃果然是伉俪情深。”
老太爷接过话柄,‘露’出丝丝严厉:“让太子见笑了,‘妇’人谈的永远都是‘妇’人。”似乎不满老太君当众炫耀孙子孙‘女’的幸福生活!
“‘妇’人也是大周朝的一份子。”云礼客气道。
老太爷就‘露’出了一抹少有的笑意来:“不过我内人有句话没讲错,那就是太子殿下聪颖,连如此细小之处都能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试问天下万事岂能不在殿下的法眼之中?殿下又何愁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何愁?不用愁?不用……
云礼的眸子紧了紧,看向了诸葛啸天和老太君。
老太君拍了拍手,咧‘唇’道:“萍儿,快拿我新买的桂‘花’糖给殿下吃!”
“……”
出了王府,云礼和初云上了马车,初云见云礼的脸‘色’不大好,遂出声问道:“殿下,怎么了?和老太爷谈得不妥?”
云礼按了按太阳‘穴’,闭眼似叹非叹道:“老太爷萌生退意了。”确切地说,是诸葛家萌生退意了,他们打算效仿曾经的姚家、而今的冷家,不参与皇权之争,不过问储君之事。
水玲珑回墨荷院时刚过未时,再过一个时辰,诸葛钰和安郡王便从工作岗位回府了!水玲珑进屋,换上围裙朝小厨房走去。钟妈妈在后边儿吓得脸‘色’一阵发白:“小祖宗!你这是又是要做什么?快当娘的人了,怎生如此不懂得爱惜自个儿的身体?厨房那种油烟之地是你能去的吗?熏到、碰到或磕到怎么办?”
水玲珑觉得怀孕因人而异,害喜严重的像冰冰,或身子羸弱如乔慧,都必须小心谨慎,可她与正常人无异,吃得香、睡得饱,就不必那么矫情了,而且多运动一下反而能令‘精’神更加。
水玲珑耐心地哄道:“我手痒,想做做菜,不然一天到晚闷在府里,我都快闷出病了。”
钟妈妈不悦地啐了几口:“呸呸呸!不讲那起子不吉利的话!大小姐和小世子爷都会平安健康的!”
枝繁就笑了。
“你笑什么?”钟妈妈象征‘性’地瞪了瞪她,自打大小姐怀孕,她的脾气似乎上来了许多。
枝繁不恼钟妈妈的态度,她明白钟妈妈为人,绝对的热心肠,她用袖子掩面笑道:“我笑这哪像大小姐怀孕?倒似妈妈您自个儿揣了个孩子?”
“噗——”连叶茂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哈哈……”
钟妈妈嗔了二人一眼,又在二人的脑袋瓜子上各敲了一记,痛得二人“哎哟”直叫,她才敛起神‘色’道:“没出阁的小姑娘谈起这些不害臊么?看你们以后怎么找婆家?”
一提到婆家,二人同时愣住了,枝繁开窍开得早,自然忧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这回却是连憨厚老实的叶茂都红了脸。
水玲珑挑了挑眉,‘女’大不中留哇!
进了小厨房,钟妈妈挥退了下人,只留自己和枝繁打下手。
记得很小的时候,诺敏就告诉她:“味蕾里有你想要的天下。”
她起初怎么也没明白这句话的真谛,直到遇上荀枫,做了一手好菜令荀枫爱不释手,荀枫才道:“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水玲珑从不认为下厨是一项繁琐的体力活,她很享受烹饪的过程,也很喜欢别人尝了她做的菜之后‘露’出喜爱和愉悦的表情,看着那些冷冰冰的蔬菜和腥味儿浓重的鱼‘肉’在她手里渐渐变换形态,最终成为芳香四溢的美味佳肴,她便成就感十足!
考虑到自己的体能,洗菜、切菜,她动嘴皮子,枝繁和钟妈妈动手,炒菜却是亲自掌勺。
于是,晚膳的餐桌上,男‘女’席两边各多了几样菜:风调雨顺、龙腾四海、合家团圆。
老太爷听完萍儿的禀报,再看向几种似熟悉还陌生的菜肴,生平头一回出现了似诧异又似惊‘艳’的表情:“再报一遍菜名儿!”
萍儿就指向海带丝鲫鱼豆腐汤:“风调雨顺。”
又指向黄橙橙的边儿,白嫩嫩的片儿,并一个胡萝卜刻的龙头,周身用卤汁浇了长葱的“游龙”,道:“龙腾四海。”这其实是草鱼做的鱼糕。
最后是刁子鱼裹了粉面炸得嫩黄,首尾相接拼了一个圆形,中间围了十颗糯米做的小珍珠丸子:“合家团圆。”老太爷、老太君、王爷、王妃、甄氏、安郡王、乔慧、诸葛姝、水玲珑和诸葛钰,正好十人。
名称讨喜,‘色’泽鲜‘艳’,香味儿十足。
诸葛啸天犀利的眸光扫了一圈,注意到儿子和俩孙子都垂涎‘欲’滴了,这才举箸夹了一筷子鱼糕,尔后众人纷纷开动。
纱橱后,老太君同样是夹了一筷子鱼糕,咬了一口顿感滑嫩鲜美,整个人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了,乃至于她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龙腾四海是什么做的?好像鱼,但又有点儿别的味道。”
水玲珑亲自盛了一碗海带丝鲫鱼豆腐汤给老太君,又盛了一碗给冷幽茹,那边乔慧也给甄氏和诸葛姝分别盛了一份,大家尝了一口汤,皆‘露’出惊讶之‘色’,便是冷漠如冷幽茹也一连喝了三口,水玲珑仿佛没有看见,只笑着回答了老太君的问题:“主原料是草鱼,还有‘肉’和‘鸡’蛋。”
“怎么做的呢?”老太君追问。
水玲珑温和地道:“先剔除鱼骨切掉鱼头,再将鱼‘肉’和‘肥’‘肉’剁碎,拌上‘鸡’蛋清,并放入少许盐、葱白、姜粉,搅拌成鱼茸,并糅合成方形放入蒸笼里蒸两刻钟,再把蛋黄抹在表面,又整小半刻钟,尔后取出切片儿,这边大功告成了。”
工序听着并不复杂,但真正做起来极耗费体力和时间,单单是剁‘肉’剁鱼茸那一项就把钟妈妈和枝繁的胳膊都剁酸了。
大家继续吃,都没往菜出自水玲珑之手这方面儿想,毕竟在座的老老少少,几乎没谁下得了厨房,即使去了,那也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男人吃饭比‘女’人快,约莫一刻钟,桌子上的盘子全都见了底,眼看中间还剩最后一块鱼糕,诸葛啸天和诸葛流云同时伸出了筷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僵直了手臂。老子想着让让儿子,儿子想着孝敬孝敬老子,一秒钟的出神,诸葛钰大臂一挥,鱼糕进了嘴。
父子俩“唰”的一下,杀气腾腾地看向了诸葛钰。
安郡王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他原本也打算去夹的,只是比大哥慢了一拍。
人上了年纪,对吃食不大挑剔也不大有兴趣,诸葛啸天以为他的晚年就这样了,可今儿他居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萍儿小声提醒道:“您吃了三大碗,可不能再多吃,会积食。”胃也受不了,天知道平日里半哄半骗地才能勉强使老太爷吃两碗,今儿老太爷自己主动添了两回饭,真真儿是吓坏了她。不仅老太爷,王爷、世子爷和安郡王好像都比平时多用了一些。
诸葛啸天擦了嘴,一贯严肃地道:“今儿膳房的菜做得不错,打赏。”
萍儿掩面笑了:“老太爷,您若真要打赏,可得自个儿掏银子,公中打赏不起。”
诸葛啸天闻言眉头一皱:“什么意思?”难道一个厨子还漫天要价了不成?
萍儿指着被席卷一空的三大盘子,道:“这风调雨顺、龙腾四海、合家团圆全都是世子妃亲手做的,您倒是说说看,奴婢们打不打赏得起?”
诸葛啸天瞠目结舌,凝视了空空如也的三个盘子半响后,道:“把我的金麾笔拿给世子妃。”
金麾笔是用纯金打造的胎‘毛’‘毛’笔,由诸葛啸天的爷爷所赠,诸葛啸天一直视若珍宝,连诸葛钰都没舍得给,现在却转赠给了水玲珑。
水玲珑做的是菜,却又不是菜,水玲珑乐不乐在其中诸葛啸天不知道,诸葛啸天只知道一屋子‘女’眷,便是与他行军打仗吃了不少苦的老太君也从不愿意下厨,一个在庄子里出生的庶‘女’,由一名被家族开除皇籍的‘女’子抚养长大,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若非经常出入厨房,又怎么会做得一手不逊于御厨的好菜?偏水玲珑从没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抱怨和委屈以博得他们的同情。
同情牌不好打,像甄氏那样哭哭啼啼示弱的做法在以暴制暴、强者为尊的诸葛家并不受用,这点是水玲珑给诸葛钰按摩伤势时偶然得到的结论。所以,水玲珑向老太爷展示的是她在逆境中磨砺出来的一技之长,它越强,证明她付出的艰辛越多,老太爷这种沙场战将最是明白血汗与功劳的正比,也最青睐不向困境低头的人。
有想过这招能缓和一下老太爷对她的冰冷态度,但觉对没料到老太爷会将如此贵重的东西转赠给她,真是……受宠若惊!
出了天安居,乔慧拉过水玲珑的手,‘艳’羡地说道:“大嫂真人不‘露’相,我只知大嫂绣艺‘精’良,不曾料到厨艺也这般‘精’湛,等我身子大好,大嫂可愿教我?”
水玲珑笑着点头:“你平安生下小侄儿之后,想学,我自然教你。”
乔慧想起自家婆婆在吃那几道菜时满眼喜悦的模样,再看向坦诚大度的水玲珑,忽觉有这样的妯娌是件‘挺’幸福的事儿。乔慧拍了拍水玲珑的手背,柔声道:“我先谢过大嫂,上回大公主来看我,带了一匹墨‘色’沉香缎,大哥衬这样的‘色’泽,我稍后让秀儿给大嫂送去。”
其实大公主给乔慧送的东西,乔慧分了她许多了……水玲珑想了想,拒绝的话没讲出口:“好啊,只当你提前教了学费。”
乔慧松了口气,这才心安理得了些。
唯一不悦的是诸葛钰,一回墨荷院他便将水玲珑按在‘床’上坐好,并半蹲着身子,仔细检查她的手,看看可有划伤或擦痕,厨房他不是没进过,还差点儿烧掉了,他便担心水玲珑和他一样是只厨房里的菜鸟儿:“你啊你,怀了孕就不要跑去做那么累的活儿!磕到碰到怎么办?熏到眼睛烫到手又怎么办?”
和钟妈妈的话如出一辙!
水玲珑就笑。
诸葛钰严肃得很,冷冽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她!
如果这样能让她规矩点儿,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射’她一百次!
“好不好吃?”水玲珑笑着问。
“哼!”
“好不好吃?”水玲珑依旧笑着问。
“哼!”
水玲珑俯身,在他脸上啵了一个:“好不好吃?”
诸葛钰瞬间破功,却仍强迫自己蹙起了眉:“好吃,可不想你辛苦。”
水玲珑抬手将他眉宇间的“川”字缓缓抚平,温柔似水地看着他,道:“你相信我,我一般不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若我不愿意,也没谁勉强得了我,我乐在其中。”
诸葛钰举一反三道:“那你和我呢?你嫁给我是自愿的?婚后一直对我好也是半点儿也没勉强自己的?”
很期盼、很期盼的眼神!
恰恰,婚姻以及最初的夫妻之道都是那一般之外的特例,哪怕她活了两辈子,骨子里仍是这个时代的灵魂,于她而言,婚姻是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只不过嫁给他是当时的最佳选择,至于婚后的体贴,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为了得到他长长久久的宠爱,使自己在王府过得更容易。当然,人心是‘肉’长的,感情是能培养的,尤其面对一个俊美得天怒人怨的妖孽,水玲珑知道自己的心曾经在某个时刻为他狠狠跳动过,或许是他用圣旨给她掌控自己婚姻的时候,或许是他从血蝙蝠或刺客手里救下她的时候,也或许是他为了她威胁甄氏和冷幽茹的时候……
但远没到深爱的地步。
一直以来半点儿没勉强自己不完全正确。
诸葛钰的眸光一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摸’了‘摸’她微红的脸蛋儿,笑道:“以后别勉强自己。”
水玲珑低声道:“现在……没怎么勉强了。”
这是说……
诸葛钰的眼底光彩重聚,站起来,俯身扣住她的头,缠绵地‘吻’上了她的‘唇’。
待到水玲珑在他怀里入睡,诸葛钰穿戴整齐去外院的书房处理一些公务。
安平推了‘门’进来,耍宝似的把水玲珑钓鱼的经过讲了一遍:“世子爷,奴才这差事办得怎么样?”
诸葛钰放下手里的密函,不动声‘色’地道:“嗯,不错,以后就这么做吧。”
安平笑呵呵地不走。
诸葛钰浓眉一挑,看向了他:“有事?”
安平挠了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诸葛钰沉声道:“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你害不害臊?”
安平放下手又‘揉’了‘揉’衣角,似乎察觉到这般不妥又僵直了手臂垂在身侧,讪笑道:“世子爷,奴才……奴才可不可以娶媳‘妇’儿?”
诸葛钰失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当然可以!府里你看上谁与我说一声。”很‘胸’有成竹的语气!
安平的眼神闪了闪,乐淘淘地作了个揖:“多谢世子爷!”
翌日下午,萍儿来了墨荷院,手里拧了个竹篓,大致意思是,老太爷今儿兴致高在荷塘垂钓,钓了一篓子鱼儿给世子妃,观赏也好,吃掉也罢,随世子妃安排。
水玲珑望了一眼下着倾盆大雨的天,亲自下了厨,晚膳,两边的桌上又多了两道鲜嫩的菜肴——酸菜鱼和砂锅鱼头。
第三天下午。
余伯上‘门’了,送了一块新鲜的鹿‘肉’和一只活蹦‘乱’跳的野鸭,大致意思是,世子妃有身子需要进补,这鹿‘肉’和野鸭都是上佳的食材,世子妃请好生享用。
不出意外,晚膳,两边的桌上多了一盘滑熘鹿里脊和一份红扒野鸭。
膳房的管事妈妈明显感受到最近两天的饭量供应多了。
诸葛钰却是忍无可忍炸‘毛’了,他娶回来的娘子又不是给你们当厨娘的!你们凭什么明里暗里撺掇她下厨?有本事让你们娘子去做啊!
老太君耸耸肩,表示只会吃糖。
冷幽茹翻了一页话本,本王妃十指不沾阳‘春’水。
水玲珑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每天做两道菜吗?村子里的农‘妇’身怀六甲还下地干活儿呢!
三月初,诸葛姝满十四,按照大周如今的律法,‘女’子十四及笄,府里为诸葛姝举办了浓重的及笄仪式,请了姚大夫人做正宾,给诸葛姝挽发换钗。之所以请姚大夫人,除了姚大夫人德高望重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同一天,董佳琳过‘门’。
董佳琳以贵妾身份,由一顶轿子从侧‘门’抬入王府,身着粉红‘色’华服的她从此成了诸葛家的一员。
这一晚,安郡王歇在了董佳琳的院子。
“二少‘奶’‘奶’,歇着吧,很晚了。”秀儿拿了件氅衣给衣衫单薄的乔慧披上。
乔慧一个人静静望着紫荆院的方向,无声垂了两滴泪,叹道:“熄灯,落锁。”
墨荷院内,水玲珑用剪刀裁了乔慧送来的沉香缎,‘色’泽和工艺俱佳,果然是好东西。
枝繁在一旁帮忙按住布角:“大小姐,我刚刚听琥珀说了,二少‘奶’‘奶’一回娉婷轩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四小姐去探望她,她都没理呢。二少‘奶’‘奶’……是伤心了吧?”
伤心是必然的,哪个‘女’人愿意与旁人共事一夫?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嫡妻的大度是用权力平衡出来的,小妾的隐忍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没有谁发自内心叫了那声“姐姐妹妹”。
水玲珑挑了挑眉,摇头一叹:“横着是一刀,竖着也是一刀,自己不想开点儿,伤心的日子还在后头。”这才刚过‘门’,董佳琳是正常‘女’人,她大概也会怀孕生子,看到庶子‘女’可比看到小妾窝火多了。前世每每那些庶出的皇子和公主向她请安叫“母后”时,她都恨不得把他们统统丢出去!
枝繁笑了笑,道:“还是大小姐有福气!什么也不用做,咱们世子爷自然不给大小姐找那些破事儿添堵!”
什么也不用做?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尝尽人间疾苦,在炼狱里走了一遭才碰上这么一个人?水玲珑放下剪刀:“明天一大早你去趟平南侯府,就说我身子不适,请水侧妃前来探望。”
枝繁愣了愣,她不晓得水玲珑上次借着水玲溪坑了荀枫一把,却也明白这对姐妹向来两看两相厌恶……而且,大小姐的身子好着呢,装病请二姑‘奶’‘奶’过来是为什么?
第二天下午,阳光明媚,水玲溪如约来了墨荷院。
比起上次的颓然,这次她倒是多了几分‘春’风得意。荀枫这人坏得掉渣,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永远先从自身寻找问题。尽管他折损了那么多特种兵,他也没将责任全部怪在水玲溪的头上,水玲溪擅作主张跑去做饵是水玲溪贪心,但中了水玲珑的‘奸’计是他判断失误,这些道理他还是拧得清的,是以,他并未过多苛责水玲溪,只是严词警告她,别再轻举妄动,如若坏了大事就要她好看!
暖阁内,两姐妹坐在炕上,茶几上摆了几样时令鲜果,橘子、柰子、琵琶;和几份软香小点,椰汁红豆糕、百果蜜糕和枣泥山‘药’糕。
水玲溪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看了一眼水玲珑坐下时捂着肚子的手,笑着道:“大姐怀了多久了?怎么还看不大出来?”
水玲珑牵了牵‘唇’角,道:“三个月,初‘春’衣裳厚,不大显怀。”
水玲溪放下本已送至‘唇’边的糕点,眨巴着潋滟秋瞳道:“我能不能‘摸’‘摸’?”
站在一旁的枝繁眉头就是一皱,时刻做好将水玲溪踹翻在地的准备!
水玲珑喝了口温水,直言不讳道:“我不习惯。”
水玲溪碰了个钉子,闷闷地吃起了枣泥山‘药’糕。说实在的,她有点儿心虚,上回她口口声声答应水玲珑陷害荀枫,结果把一切和盘托出告了密,结果怎样荀枫没告诉她,可她从荀枫盛怒得嗜血的眼神里不难猜出荀枫失败了。真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说了呀,荀枫为何还是输了?笨!
水玲珑等水玲溪把一块糕点吃完,才眉开眼笑地道:“叫二妹过来是想向二妹兑现承诺的。”
水玲溪的手一抖,刚端起的茶水洒了两滴出来。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我太‘激’动了……”
“是‘激’动啊,我还以为二妹又不想离开平南侯府了呢!”水玲珑似笑非笑地看着手足无措地她,说道。
水玲溪垂下眸子,掩去频频闪过的慌‘乱’,努力硬着头皮,语气如常道:“怎么会?那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就盼望早些离去。只是事关重大,我不愿连累了大姐,大姐好生思虑,我……我……我那么久都忍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了。”
水玲珑嗔了她一眼:“诶——二妹讲的什么话?你我姐妹一场,情谊不谈,信用却必须得守,你帮我重创了荀枫,害得他连早朝都没法儿去,作为回报,我自当立刻救你出水火!”
在听到“你帮我重创了荀枫,害得他连早朝都没法儿去”时,水玲溪的魂儿都差点儿吓飞了!她怎么有种错觉,水玲珑其实‘洞’悉她的伪装,也料到她会向荀枫告密,所以故意通过她向荀枫传递了假消息?!这样一来,在荀枫眼里,她岂不是成了水玲珑的同党?
抹了额角的冷汗,水玲溪颤声道:“大……大姐想……到法子了吗?”
水玲珑握住她发冷的手,眯了眯眼,正‘色’道:“只要二妹稍稍配合一下,我以身家‘性’命向你保证,你一定能成功脱离平南侯府!”
------题外话------
感觉,水玲溪这一世就是个炮灰命…。
有她在平南侯府,真好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