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
多尔给过。
那就是方妍。
多尔从未迫使方妍一定要杀人,杀人与杀了人,是两个概念,这其中的玄机,也许方妍永远不会懂,那么多尔便会让方妍一直杀下去,直到明白为止。
身上已经背负着七十六条人命的方妍似乎早已麻木,从起初杀人时的动作生涩再到如今的熟稔,这个过程,其他人怎能体会?
兴许从半个月前她这三年多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冰封,毅然决然走上了那条也许没有尽头以血铺就的路。
后悔?
方妍似乎从未想过。
她只做。
做那一往无前之人。
路边血淋淋的景致,于她何干?
往前走,不顾一切往前走,直到手刃仇人为止。
“赌不赌。”
“赌。”第七个字。
“好,先去白家,赌约到时再定。”
一身白衣实则早已沾满鲜血的多尔带着如今哪怕是在杀人时眼神都是暗无光彩的方妍去了白家。
当天,白家家主白奇华身死。
宏圆武场总教头薛恒死。
黄家大总管齐当开死。
家主黄海死。
………
……
…
直至傍晚,多尔才将方妍带回羽灵山,今天共有十五人死于方妍手中紫刹之下,而她一脸平静。
朝华峰多尔闭关的那间石室中,他望着仅是过了半个月似乎已将《绝杀》修炼到第一重境界的方妍,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以后不必杀那些木桩子,从今天开始,学着杀活人,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杀我。我要去木家杀一些人,去不去?”
木桩子,即是那些被多尔以大衍神镜定住死于方妍手中的人,至于活人,以方妍的心智,肯定会明白是要她以自己的能力去杀的人。
盘膝坐于冰冷地面的方妍睁开眼睛,双目依旧无神,但却站了起来,虽是不语,可意思已经很明了。
多尔让方妍杀人,无非就是炼心。练就一颗杀心,如今已经够了,接下来要练的就是杀人的技巧。
“走,去木家。”
……
古兰郡多达百数的门阀家族经过十多天惨烈杀伐,有许多势力早已土崩瓦解。这其中自然有一些是多尔所掌控的势力。当然,说是掌控,也不全是,因为多尔控制的不过是其中的掌权人,从表面上看,这些势力仍然听命于背后的诸王。多尔意欲偷梁换柱,但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还要有缜密的部署,不能超之过急,需得掌控好火候,也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满盘皆输。多尔不是在与一人博弈,而是多人,小小一个古兰郡局势之复杂,看不懂门道的人很难想象。虽然这些多达百家的势力只是诸王手中的棋子,堪当不了大用,但试想倘若诸王得知自己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会不怒?这怒火,是多尔如今难以承受的。所以,得一步一步来,一点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蚕食这些势力。最终形成的结果,即是听命于诸王,受制于己身。
这就是多尔的计划。
就论木家与张家而言,两家如今闹得是不可开交,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但实则木家与张家的家主都被多尔以魂种所控制。只是木家与张家的其他人不知道罢了。
而多尔如今所要做的就是演一出瞒天过海的戏。
张家灭木家,是必然的事,这是张家背后的王杨宇穹亲口下的命令,张家怎敢不从?但此一举,却无异于是抛弃了张家这枚棋子,灭了木家之后,张家肯定元气大伤,接下来又如何对抗其余势力?张家的人自然而然便会心寒,首当其中的便是其家主张化重,千年基业就因杨宇穹一句话而毁于一旦,为此不知付出多少努力的张化重怎会不恨杨宇穹?而这仅仅只是论张化重个人的仇恨,再加上家恨,那就是恨之又恨了。
古兰郡之所以大乱,始作俑者是多尔,张化重怎会不清楚?恨多尔,这是自然,但张化重更明白,即使这人不是多尔,在将来还会有另外一个多尔,也就是诸王。启念如不在古兰郡,再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古兰郡必将大乱。而多尔只是让这一切提前到来,最终会导致张家覆灭的罪魁祸首还是杨宇穹,但杨宇穹只会让张家从此消失,而多尔却能让张家涅槃重生,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差距,空口无凭?可这却是张化重唯一的希望,只有一搏,输了如何?张化重从未考虑过,可如今结果已经坏到不能再坏,近乎一无所有的张化重还会怕输?
所以,张化重选择了效忠多尔。
其余那些掌权人,同样选择如此,大部分人目的是与张化重一样的。
张家今后的结局多半与木家一样,即使不被灭,也是名存实亡。而多尔便是要从张家中,挑选出如张化重这样的复仇者,为自己所用。除了张化重以外,也许剩下来的人并不是张家的中坚力量,但绝对是对张家死忠的一群人,如今仍然留在张家,肯为张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有绝大部分对张家忠心耿耿。
但多尔只会从中赛选出十人。当然,刀剑无眼,考虑到这十人也许会在张家覆灭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多尔会列出一系列的名单,在张家毁灭的那一天,从活着的那些人当中,选出十人,剩下来的,想为张家捐躯,多尔不会留,想留条命以后报仇的人,多尔也不会去管,生死由命。
倘若多尔将这些人杀绝了,置各大家主于何地?其必然会心寒,再则,灭门归灭门,但哪里不会有漏网之鱼逃脱?这样做,太不合乎情理,瞒不了那些精通算计的诸王,这等蠢事,多尔又岂会去做?
而多尔今日到木家的目的便是选人。
选出复仇者,列出名单。
原本正在木府中思索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的木家家主木齐李对于眼前突然到访的来客不觉陌生,只是奇异似乎与此人形影不离的那名小女孩为何没随他一同前来,看上去宛如古稀老人暮气沉沉的木齐李没敢去深思其中缘由,恭恭敬敬对那名白衣青年唤了声大人,便再未出声。
“张化重也是迫于无奈,他不灭你木家,张家即得灭。你可曾记恨过张重化?”来者,即是多尔,声音淡淡道,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木齐李不敢去揣摩多尔的心思,只是点头,未出声。
恨,这是人之常情,木齐李要是不恨张化重,那就有鬼了。
“让你不恨张化重,不可能。想想你那女儿,兴许就不会那么恨了。你放心,只要你没什么异心,老老实实替我办事,你女儿便不会有事。她是生还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知道吗?”
“属下知道!”
“做十年事,换你女儿一生平安,值当。至于十年后,你若想走,我也不会拦着你。”
“属下再贪生怕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列祖列宗之事,一日不重建木家,属下便一日不会走,请大人放心。”
“将来,不论如何,我都会替你木家留下一丝血脉,延续香火。”
“多谢大人。”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属下早已备好,皆在这玉简当中。”
“七日后,我会再来,在这期间,张家就是你最大的仇人,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我还有事,告辞。”
话音一落,多尔的身影便诡异消失,他这次来木家虽未亲手杀人,但却将木家近乎所有的人都宣判了死刑,这与杀人有何不同?
颓然坐于凤栖红木圈椅上的木齐李攥着一双皱纹横生枯老的手,却如何也攥不紧,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木府红墙外,木家一名守夜人正在附近巡逻,年青人模样,修为一般,只有武体中期,腰间跨着一把长刀,普通品质。当然,对于一般人而言,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刀隐于刀鞘中,未出鞘。但见这名青年右手紧紧握住刀柄,神色警惕,全神贯注,密切地注意着周遭的动向,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立即拔刀,见人即杀人。
如这样的守夜人木府周围还有许多,这名青年人几乎每走十步,即会见到另一名守夜人,而他们只是木家抛出去的鱼饵,为的就是引出这些天来前赴后继悍不畏死的杀手。
只要一有情况发生,在暗中隐匿的武者便会立刻出手,击杀来敌。
夜渐渐深了,但没有一人敢松懈,气氛也愈发地凝滞,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名被当做鱼饵的青年殊不知鱼儿已经上钩,只是这条鱼儿盯着他足足已经有了两个时辰,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一击必杀。
鱼儿叫做方妍。
不到十一岁的小女孩。
她,隐于夜色之中。
无人察觉。
就这样一直跟着这名随手一刀就能将自己了结的青年。
他,极度危险。
她,忘记了一切,只知道不容许有任何失误,一击必杀。
……
方妍之所以能够隐形,是因为《暗影无我决》。
这门秘术,被当时天易大世界中人称作禁忌之术。修炼这门秘术的人,起初可让自己融于天地当中,无影无踪,浑身气机降至冰点,极难察觉。到最后,天地之中再无我身,端的是一门无比恐怖的秘术。
但宁老头得到的只是残决,并不完整,再加多尔仅仅只是通过推算,才演算出这门秘术,个中玄妙不是失之八九,而是百不存一,大打折扣,只不过得了其中极少一部分的精髓,但依旧不失为一门绝世秘术,对于现在的方妍来说,足够用了。
当然,与这“缩了水”的《暗影无我决》相比,《绝杀》是残决不假,但论完整性而言,要比《暗影无我决》好太多。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
方妍在哪,多尔自然也在哪,只是他如今正在木府上方千丈高空中,以神识确定方妍的位置。通过肉眼,根本看不到方妍。但只要方妍还未真正做到融于天地,多尔便能通过空间节点的变化,查探到方妍在哪。
事实上,方妍这么快就能施展《暗影无我决》,虽然还没有达到初窥门径的地步,但却在多尔意料之外。
不过,他倒是察觉到有这个可能。
这几天,方妍在修炼的时候经常会忍不住地吭出声,这个近乎哑巴的存在,为何吭声?也许是因为痛苦,而且是遭受了无与伦比的痛苦,否则以方妍的性子,绝不会如此。
而这一点,恰巧符合修炼《暗影无我决》的要求,也即是焚身!
焚尽我身,化作须弥。
当然,并非是真的焚,只是以《暗影无我决》当中的特殊法门,以内力改变身体机构,百炼成钢,使自身获得重生,变成异端的存在,非人非物也非灵,类似于须弥芥子。
可以说如今的方妍,已经不再是人。
焚身的痛苦,多尔自然没有体验过,但那种特殊法门他也知道。也许这世上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这种痛苦。《暗影无我决》之所以被称禁术,未尝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修炼法门太过惨无人道,而且一旦失败就是形神俱灭。
只是方妍熬过去了,是对多尔的恨,让她熬过去了。
多尔在将《暗影无我决》交给方妍的时候,想过她可能会死,之前一直在犹豫给还是不给,但最终他还是给了。多尔让方妍杀人其中有一个目的,便是让她恨自己,越是恨,方妍熬过去的几率也越是大。
今天,多尔将方妍带过来,就是为了试探方妍究竟有没有成功,果然,方妍成功了。
这个倔强无比的小女孩总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命来对待,只要有办法能杀了多尔,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在乎。
时间悄然而逝,晃眼间就快到了黎明,今夜似乎很平静,没有任何一个鱼儿上钩。
只是当第一道黎明的曙光出现在天边时,那名带刀青年也如释重负,紧张的压迫感快令他快要窒息了,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他颓然坐地,浑身发软,力气绵绵,脸上扬起劫后余生的欣慰笑容。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紫光,快如闪电,飘逸无比。
抹喉,血溅三尺!
头落地,
笑容依旧。
而刺杀者,如昙花,一现即逝。
天空中,一名白衣青年,摸着自己的喉咙,笑容古怪。
木齐李交予多尔的玉简中记载着木家每个人的讯息。当然,如今已经死了的人排除在外。
这件事,在当天,多尔以魂种控制木齐李父女俩之后,便让他着手去操办。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从木家典阁中抄录一份即可。
其中从木家之人出生年月至生平所做过的事迹均记录在案,内容虽简要,但胜在详实,其中自然有假,不能全部当真。但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无关大雅,多尔只需拟出大概的名单,待木家覆灭当天,依照名单,从仍旧负隅顽抗也是对木家最为忠心的人当中筛选出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