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腿还是有点疼,我站起来去上厕所,回来继续坐着揉膝盖。
有好转,我可以放心了。
希望放学的时候,腿已经能够完全不疼了,当然这是我的痴心妄想。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一摔还是让轻微的疼痛一直持续到放学。
走路已经没有异样,还有一点点疼,睡一觉应该就能好了,不用告诉给奶奶了。
不然,奶奶一定会让我去看医生,我不喜欢去医院。
那里让我浑身发颤,走路都不自在。
小时候去的次数多了,脑子里记不清了,身体记忆还在。
妈妈说过,我们两个只要有一个拉肚子或是感冒了,没几天,另一个也会拉肚子感冒。
去了就要打针吃药,挂盐水。
妹妹发烧不想去,发过一次脾气,我发烧不想去,又是一次。
爷爷奶奶都着急,要找爸爸妈妈,我们不让,坐在桌上哭闹,晚上8点多,该睡觉了,摸一下额头,我破涕为笑地看着奶奶:“不烫了。”
奶奶过来用她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还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好点了,不去就不去,好了,别再哭了。”
“嗯。”我还是坐在桌子上,没有从刚才的哭闹中回过神来,奶奶递纸过来。
我就擦着眼泪,冷静下来再摸几下额头。
小店门口,奶奶站着往学校门口张望,手里拿着两个一次性透明的小塑料杯,装了半杯汤水,还有一串由三个方方正正的年糕组成的麻辣烫。
这是放学后最开心的事。
吃零食。
“饿了吧,我给你们买好了,年糕,要不要吃,不要吃就买别的。”奶奶递给我们。
我们一人一串吃着,吃了一口就互相看了一眼,露出笑来表达我们的意见。
这年糕超好吃啊,超级软糯。
不像妈妈买的那种已经用机器切好的一小片一小片椭圆的年糕,和这个比起来,切片年糕简直就是差远了。
“多少钱”我和妹妹都关心这个。
奶奶带我们坐三轮车,走在前头,背对我们脸上有笑:“5毛一串便宜吧。”
“便宜。”
我和妹妹又互相看了眼,明白彼此心里想的,这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想要天天吃。
“我们明天也吃这个,好不好,老文。”
坐在三轮车上,妹妹笑眯眯地看着我,放了学她就要比我活泼。
而我沉默寡言地应了声:“好。”
奶奶看我们这么喜欢吃这个,经过前面那条弄堂,就指给我们看:“就是那,说是什么麻辣烫,什么都有。”
一辆推车,已经围满了人,看不见卖的人,也看不见在卖什么。
但这么热闹,想去看看。
“明天我们自己去买。”妹妹改变主意,想要买别的,“年糕还是要。”
5毛一串,再要一串别的5毛,也只要1块。
奶奶马上就答应了:“好,你们明天早点出来,我在麻辣烫这边等你们。”
“嗯。”
我们吃完了年糕,开始喝汤,这汤也好好喝,能喝得出来是加了味精的。
可能还有别的不健康的东西,不过还是很好喝。
要健康也不会吃什么麻辣烫了。
“对了,阿娘,我下个礼拜早上要去补课。”我把这件事告诉给奶奶听。
不然,路上只有三轮车的声音。
奶奶有点担心,忙问:“去哪里”
我解释说:“就是在学校里,可以不用做早操了。”
“那好啊。”奶奶说,“去做早操多累,阿二呢,和你一起去的喽。”
我摇头:“没有,就我一个。”
奶奶不问了:“那要早点去吗”
我还是摇头:“不用,和以前一样就行。”
奶奶拿过我们剩下的杯子和竹签,叠在一起,往三轮车外张望着能丢的地方,嘴上说:“好,我知道了。”可还是在看不到垃圾桶的时候直接就扔了出去。
我也很无奈。
奶奶这一点还改不过来,不过比以前已经要好多了。
其实,坐在三轮车上,找到了垃圾桶,远远丢过去,这命中率不足十分之一,偶尔才进那么一次,奶奶自己都惊讶,笑着说:“进了。”
唉。
奶奶压根就没想着能扔进去啊。
我和妹妹也就喜欢拿着东西吃得很慢,奶奶虽然常叫我们细嚼慢咽,可有时又会催我们:“你们还没吃完啊,快点吃完,我把垃圾扔了。”
想想这些,腿上就不疼了。
回到老爸店里,奶奶把补课的事告诉爸爸,爸爸再告诉妈妈,他们都知道后当然是感到欣慰。
以为我上进了。
其实我是不好拒绝,去的话只要回答一个“嗯”或是一个“好”。
不去,总要给老师一个理由吧。
编一个也太麻烦了,可直接说不想去,不喜欢去,这也太不给老师面子了。
只是这样一来,妹妹面临着责问。
“你怎么不一起去是不是没举手你们两个一起去上课多好。”妈妈的话里藏着嘲讽的语气。
妹妹听出来了,赌气说:“按成绩轮的,我轮不上。”
“是这样啊。”爸爸妈妈听了居然还很开心,摸着妹妹的脑袋说:“那你下回要努力。”
“下回,下回再说。”妹妹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爸爸妈妈笑了。
我也动了一下嘴角,还是能和妹妹一起去补课最好。
滴滴滴。
qq上传来消息。
还是开心一点,就是死鱼。
开心一点:在吗
我过去坐下打字,爸爸妈妈先喊妹妹吃饭,让我也快点。
妮妮:在。
他不会还要说学校里的事情,在这里说就会被老爸偷看到的。
好在他没有提了。
开心一点: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玩什么玩,不用吃饭的吗
妮妮:我要吃晚饭。
开心一点:那吃好晚饭。
妮妮:吃好了,我就要回奶奶家了,没法玩,就算玩了,也可能玩到一半就要走了。
开心一点:那好吧。
妮妮:88
过了一会,我已经起身,他才发过来。
开心一点:88
不就两个数字,要这么久吗我关掉对话框不让老爸看到,以为就不会被看到了。
其实还有一个叫做聊天记录的东西可以看,也是我和妹妹后来自己摸索出来的。
死鱼没有骗我,那天确实是和老爸聊了那些东西,没有多聊别的,也没有说我的坏话。
吃完晚饭,我和妹妹一起玩了两把连连看,奶奶过来接我们,我们就一起走着回去了。
从那座摆着很多小吃推车的桥上走过,回去的路可以近一点。
下了桥,路两旁是枝叶茂盛的树木,都挡住了整片天空,所以夏天走在这里也不会晒人。
再前面,一个厕所,和老爸店旁边的菜市场附近的厕所半斤八两,都脏。
靠近河边。
河是东西走向的。
而厕所是坐西朝东,女厕所在最外面,河岸边没有护栏,站在女厕所的门口,向左张望一眼,离下面有点距离,脚都能发软。
这个厕所,我也不喜欢。
不过,这里的第一个坑位是个坐坑,能坐的地方就是一条横的木条。
奶奶上厕所蹲下去费劲,就只能选择这样的地方,每次都要先垫几张卫生纸。
我真怕奶奶会掉下去,所以奶奶上大号,我也喜欢在里面陪着。
但奶奶总赶我走,这里面蚊子也很多。
我一边在被蚊子咬的地方掐“井”字,一边挪动脚步往外走:“阿娘,你自己小心。”
“走吧走吧,你们在,我拉不出来。”奶奶留下了,还时不时喊我们,“你们别乱跑,就在外面等一会,我马上出来。”
“晓得了,阿娘。”我们在外面喊。
别人来上厕所,都会来盯着我们看,其中一个女人,穿着裙子还有高跟鞋,头发烫成卷的,还染了颜色,身上背了一个挎包,手就交叠放在上面,是个外地人。
不过,看上去还算顺眼,她和奶奶在里面说话的声音,我都能听到。
“外面两个是你们家的,双胞胎,真好。”她都那么大了,应该也有孩子。
奶奶问她:“你呢,你孩子多大了。”
她沉默一会,说:“我从外地来的,现在一个人。”
奶奶就说:“一个人不容易啊。”
她说:“是啊。”
奶奶上完大号,擦屁股,还问那个女人:“你也大号,纸够不够,我这有。”
她的声音变了,说:“有。”
奶奶提上裤子,拴着腰间的绳子,裤子宽松,没有这根绳子就会往下掉。
但牛皮筋奶奶又不喜欢,所以每次上厕所都会有点麻烦。
“好了。”
奶奶往外走了,“你一个人要小心点。”
女人答道:“知道。”
奶奶出来就问我们两个:“她刚才有没有碰你们”
我们摇头不明白,只是拉着奶奶赶快回去了,如果被她听到,一定会伤心的吧。
后来,我们才明白,她到底是做什么的,住在前面不远处,走过去从北边的弄堂里进去,有很多廉价的出租屋。
这个地方,是条通往爸爸妈妈家的近路。
但他们还有奶奶,都不许我们走。
在一切还没有管得那么严的年代,弄堂口总是站着几个像是在等人的外地人,包括那个和奶奶打过招呼的女人。
以后见了奶奶,她都会招呼一句,问些吃过饭了没有这样再寻常不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讨厌大人们客气来客气去的话,我却不讨厌这个女人。
可奶奶表面和她打招呼,背地里却在严厉地警告我们,不要和她多说一句话。
我们记下了,也明白了一些事,可要不要打电话报警,我想过,可又很害怕。
我见过有人抽她们巴掌,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还有纹身。
我选择了听奶奶的话。
她终于开始和别人一样,抽着烟站街,不变的是见了奶奶,见了我们还是会打招呼。
她不会再用手捂着挎包,还化了很浓的妆,把她的胆怯都遮挡起来。
后来。
是在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来了一堆警察抓走了很多人,包括那些纹身的男人。
她被放出来后还是住在原来的出租屋里,偶尔出来买点东西,见了奶奶虚弱地打着招呼。
有些东西染上了,很难戒掉,又或是不想去戒了。
她无依无靠,不知道靠什么维持生计,从那扇关起来的门内,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忽然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