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普莎眼神里明显充满了戒备,她紧盯着这些高大飘渺的邪魅说:“肉身在此灵魂却行走在冥府深处,在他们眼中凡间的一切都是颠倒的。这些在地狱深渊犯下重罪的囚徒为买通狱卒,无论他们之前是何等高贵强横的大恶魔,都甘愿来到凡间替人效劳。”
“他们也是恶魔吗?”苏翰觉得不像,一边的婴儿哭的更凶了,恶魔并不会给人这种不好的感觉。
歌普莎不再看他们,她说:“他们曾经是恶魔,但犯下重罪被关进了地狱,完成各种委托来获取冥河银币,就是盖在死人眼上或含在嘴里的那种银币,用钱来贿赂狱卒以减少刑期。”
“原来是囚犯,怪不得都戴着面具,是不想被认出来吧。”苏翰松了口气,那他们应该没有恶意,就跟假释期的罪犯一样,他们会安安分分的。
“大人,我们得小心一些,一般他们出现都是很危险的征兆,这附近一定会有灾难或者什么可怕的事发生。”歌普莎提醒道。
苏翰苦笑一声说:“他们不会就跟《死神来了》一样,所到之处就发生各种意外吧?”歌普莎挑挑眉没有应答。
苏铭站起身来,挎着她的帆布包,朝前面的警戒线走去。
“很不巧呀。看来我们是跟死神同程一班车。”
两位枯衣跟着人群走进了车厢,苏翰拉住护手站在了过道里,他惊奇的发现,不光这列车厢,所有的车厢人都很少,座位大部分还都是空的,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头一次在这个点看见空荡荡的车厢。
苏翰发现其中一位枯衣也正看向这边,因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是那雕花的面具扭了过来,他歪了歪头,苏翰立刻就想起了蛋糕店橱窗映射出的那个家伙,只是他们戴的面具不太一样。
几个穿卡通体恤的小男孩比着飞机的姿势穿梭在过道里,绕着栏杆转来转去,他们的父亲大声呵斥了一声快坐好不然会摔跤。一对情侣嘻哈着走了进来,他们穿着相似的流氓兔衬衫,男的向里看了眼后撇撇嘴大概觉得有些古怪,搂着女友朝另一节车厢里走去,路过苏铭时,她立刻收好了憧憬的眼神,假装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她找了处靠门的位置坐下,书上说一般找这种位置坐的人心里都缺乏安全感。
车门关好列车开始加速,苏翰自然的晃了一下,枯衣们却纹丝不动,他们看起来还算友好,苏翰问道:“你说会有灾难发生,我怎么觉得没有什么坏事呢。”
歌普莎正用尾巴缠着金属杆,抱着胳膊说:“我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小时候听长辈们这样说的,冥府的恶魔都知道要离枯衣们远一些。”
“嗯,昨晚你给我提起过冥府的事情,你说我是那里的什么人来着。”苏翰当时迷迷糊糊的听完就给忘了。
“您是冥府的四位领主之一,我想有关西国和奥斯兰帝国的那部分您也一并忘了吧。”歌普莎十分善解人意,不等苏翰发问她就说出了这两个国家的名字。
苏翰笑了笑,通过交谈,他知道歌普莎是个性格温柔细腻的恶魔,她有理性,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如果把她想像成人类的话,她大概会是那种带着黑框眼镜温文尔雅的女白领形象。
“对,西国和奥斯兰帝国,他们都是镜世界里的国家,而且听起来还像正在打团战的样子。”苏翰说。
“正因为战事迫在眉睫,我们才需要您宝贵的一票,这将决定着冥府效忠哪一方,对于镜世界的整个格局都有着巨大的影响。”歌普莎重温着这段对话,她确定苏翰根本没当回事儿,她看着苏翰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忽然被他黑金般的瞳孔所吸引,直到苏翰偏过头来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如何做出决定。
“没有关系,您的决定早已经做好了,现在只要您回冥府参加投选即可。”苏翰露出困惑的神情来,但他不能再说话了,因为有个小男孩正吃惊的猛盯着他,他一定以为这个哥哥是个怪人,只有怪人才会对着空气说话。
地铁已经进入了隧道,两侧的广告牌上透着迷幻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荧光。那是个皮肤白皙的外国模特,为一款美容产品代言,苏翰看着她一帧一帧的展露出妩媚神秘的微笑,她的确是个魅力十足的模特,她还在慢慢的展露笑颜,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轨道撞击声。
苏翰仍在欣赏着她的美貌,恶魔也会对美丽的东西感兴趣。但就在这时,车厢的前端传来了一声惊骇的尖叫,然后迅速的变成了一片尖叫声。
他朝前方看去,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短发女孩跌倒在了地板上,她的手机、钥匙、单肩包散了一地,脸上透着难以言状的惊恐之色。附近有位大叔打算扶她起来,但他同样也看到了些什么,吓得他大喝一声。
苏铭睁着惊恐的眼睛指向窗外,大喊道:“苏翰!有鬼!”
苏翰再一看去,广告牌上原本俏丽的女模特张开了血盆大口,空洞的黑眼窝,外翻的眼睑,尖牙从撕裂的腮帮里探出并喷涌着血液,她的脸已经变成了针缝的布娃娃,一帧帧的变换移动似乎要从画面里爬出来。
苏翰难以置信的贴在了车窗前,他急促的喘息让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心脏一阵猛跳但很快平复下来。
这一切仿佛是电影镜头,但又如此的真真切切。车厢一阵左右晃动,像是有什么大家伙爬了上来,苏铭大叫一声,有个影子从她背对的窗户外一闪而过,吓的那几个小男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车厢上方的灯管开始一盏盏的闪灭,玻璃窗发出微微的灰色的光,光越来越暗了,黑暗的触手从各个缝隙里面钻了出来,仿佛要把人拉下无尽的泥潭。苏翰想幻化出黑雾长矛,这种时候总要拿把家伙才能让人安心,但歌普莎制止了他,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头顶上最后一盏灯闪灭前,那个捧书的枯衣转了转手,歪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苏翰没理解他的意图,然后灯灭,两个枯衣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列车的光明全部消失,乘客们陷入了恐慌。苏铭带着哭腔喊道:“苏翰!苏翰!你快过来!你个聋子我叫你赶快过来呀!”她正抱着帆布包蜷缩在座位上,脚都不敢沾地。
苏翰顺着声音摸索了过去,他的腿碰到了一个小男孩,小家伙没哭,苏翰抱起了他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找个地方你先坐着呀。”
另外一边,“爸爸,好黑呦,你在哪儿?”“我在这的!乐乐!”男人拍了拍手,“快过来!”
漆黑的车厢内,人们惶恐不安:“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不知道,停电了?”“快看外面!有个女鬼!”“嗨谁踩着我了。”大妈不客气的喊道,“大家快打开手电筒!”这是个年轻的男声。
苏翰抱着小男孩摸黑找到了苏铭,她已经吓的快哭出来了,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苏翰本能的笑出了声,他就是有这样的恶趣味。
“是地铁坏了吗?”她瞪着坏笑的苏翰,恼怒的问。
“没有吧,还开着呢,只是停电了而已。”苏翰说着把小男孩放到了她旁边。
“你抖得这么厉害?”
“胡说!”苏铭将背包抱得更紧了,她一点儿也不想承认。
见她这样,苏翰又想使坏,很严肃的说:“但我想告诉你,真的是闹鬼了。”
“你怎么知道,茅山道士化缘神功邪魔退散啊你!”她最记恨别人拿这些吓她了。
“不是闹鬼还是什么,你看看你后面。”苏翰朝车窗努了努嘴。
苏铭倒也干脆说打死我我也不看,眼一闭一副你爱咋咋地的样子,坚决不看外面还在滴血的广告牌,那个嘴巴裂开的女人已经从上面消失了。
苏翰翘起嘴角心中一阵窃笑,他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光照在苏铭的脸上,然后他把手机硬塞给了她。
“在这别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话音刚落,一个手印突兀的拍在了车玻璃上,透过广告牌的微光纹路清晰可见。
苏铭哇的一声炸了毛,针刺般的站了起来,双腿一蹦跶盘在了苏翰身上。苏翰淡定的过去用手比量了一下,苏铭大叫着你别过去呀呆子老老实实搁这儿站好了!苏翰没搭理她,比较后发现那应该是个女人的手掌印。
还真是闹鬼了呀,苏翰心想,但又觉得这无比可笑,他自己就是一只恶魔,听说过恶魔怕闹鬼的吗?
“快回去别在这站着啦!听不听得懂人话呀!”苏铭抱在他身上仍不安分,一个劲儿的指挥着。
苏翰觉得有只吸附力极强的章鱼正粘着自己,他一把拉下了苏铭,把她重新扔回座位上,然后将手机握到了她手里。
他一脸忧郁的说:“逗你玩的呀,哪会闹鬼也不想想,这就是天天看‘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的后果,你的智商都给派大星吃了。”
歌普莎拍了拍他的肩膀,苏翰回头看去,艾玛吓老子一跳!
车厢内,被手电筒光束扫到的是一对不规则的黑眼,里面没有眼白,只是单纯的漆黑,而且双眼离得很远,像苍蝇那样。感觉到苏翰的目光,他的脸慢慢抬了起来,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珠,这怪物有一具类似人类的身体,他的身后带着浓浓的雾气,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向外翻涌。
“一个乌麦尔①。”歌普莎看到这恶心的玩意儿时竟松了口气。
“嗬,就是这家伙搞得鬼啊,长得挺帅嘛。”苏翰看着他扭曲的眼睛一脸嫌恶的表情。
歌普莎向来不喜欢没有脑子的役魔,看他嘴上的血迹应该残杀了不少人类,她带着蔑视的口吻说:“役魔里的杂碎,那两位枯衣来大概就是为了他吧,狱卒都不想动手,所以打发他们来了。”
听她的口气乌麦尔好像还是个战五渣的样子,但苏翰不那么觉得,因为那家伙已经裂开了整张嘴巴,里面是一圈接一圈的细密牙齿,身后的浓雾里已经探出了无数的肉芽,血管一样的粘附在车厢里。
喂喂!等会我还得吃饭呢!你这熊样的让人倒不倒胃口?苏翰实在看不下去了,刚一抬手,只觉两股劲风吹过,枯衣们的巨镰已经将其砍成了几截,那个乌麦尔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是张着怪嘴嗷嗷的叫唤,然后脑袋被锋利的刀刃刺穿,切西瓜那样的简单粗暴。
随后列车内的灯管闪烁几下,又恢复了光亮,两位高大的枯衣如山涧薄雾般隐去了身形,一切都正常如初,没有血盆大口的模特,没有黑暗的触手,没有枯衣也没有乌麦尔,干干净净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连窗户上的那个手印都消失了。
“小兔崽子!刚才那么喊你你咋不吱声呐!”男人气势汹汹的走到了苏铭旁边,以为是她在照看小男孩,连忙道谢几句。
原本列车早该到达下一站的,拖了那么久才到竟然没有人察觉。出了隧道后,才有种进入现世的感觉,之前的种种如镜花水月般虚幻。
一到东兴站,苏翰立刻看见了几架专业级的数字摄影机正对准这边,月台两侧,还有十数顶墨绿色的简易帐篷,大量的工作人员在现场东奔西跑,搬反光板,为演员们定妆,为导演和摄像师端茶送水,一部轨道摄影机正随着列车减速慢慢跟进,大胡子的外国摄像师正调试着升降支架,两位厉鬼装的演员在与导演热切交流着什么。
列车停稳后,有个戴眼镜的马尾姑娘拿着场记板冲镜头“咔”一声。
苏翰茫然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尽管还没到站,他也急于下车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苏铭都已经先跑出去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在门口热切的与他们握手,工作人员为每一位下车的乘客分发纪念品。
“抱歉吓着您了,抱歉,真是对不起,对不起,还请见谅……”中年男子一边握手一边鞠躬道歉,态度十分的端正。
苏翰刚一出门就被打扮清凉的长发美女们塞了一大包纪念品,迎接的美女个个瓜子儿脸低胸装,笑容满面热情四溢,胸前是元大惊声尖笑社团的人脸logo。学校里还有这种社团?苏翰愈发茫然,看了眼手中的包装礼盒,是个Q版的女鬼造型,萌萌的很可爱,上印一行大字:《冥日莫出门》暑期重磅来袭!炎炎夏日带您一起不寒而栗!
苏翰是彻底懵逼了,甚至怀疑性的看了眼歌普莎,她究竟是不是一只恶魔?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场骗局?刚刚在车内被吓破胆的众人很快就恢复了神智,扶女孩起来的大叔正笑眯眯的跟美女们比V合影,大妈说闺女呀你得再给我盒纪念品压压惊……
没容苏翰细细琢磨他就被人一把推开,这强有力的一掌明显是位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所为,苏翰趔趄几步转身就要开骂,但马上就被眼前惊人的气势所震撼,刚才还吓得花容失色的短发女孩正发狂般的超前跑去,好似一头发情的非洲野犀牛,佛挡杀佛的架势,纪念品都扔地上不要了。
在看前面,一大票儿的女生围堵着简易帐篷,与经纪人和保安人员殊死搏斗,大喊着:“欧巴salanghei!”“欧巴我要签名!”“谁也别抢,欧巴是我的!”“再挡老娘跟你玩命!”“欧巴我要跟你生猴子!”“salangheiyo!”……
苏翰就说怎么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苏铭,原来人家早挤上去了,不过苏铭身纤体瘦,根本挤不过这群女汉子们,只能眼巴巴的在外围干等。
环顾整个东兴站,这里俨然成了好莱坞大片拍摄现场,这气氛这激情,工作人员撒着花迎接到站的乘客们,仿佛接待古罗马凯旋归来的勇士,年轻女孩们的这一张张殷勤笑脸,再大的火气也能给灭了。
苏翰木讷的站在原地,有种尘世渐行渐远的感觉,他偏向歌普莎:“想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吗,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不,您早已经醒过来了,并且预算抵达时间已经过半,您看到的枯衣是真的,乌麦尔也是真的。”歌普莎有条不紊的说。
“可是、可我怎么感觉——”苏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纪念T恤衫,精美的玩偶,还有一沓的影院代金券,“我怎么感觉好像都是假的一样。”惊声尖笑社团的美女们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搂着他开始合影,里面不乏几位熟悉的校花。
歌普莎解释道:“没错,他们十分擅长做这个,这应该是西国的远土资源管理局,或者是奥斯兰帝国驻远土的各家族搞出来的,不过看这阵仗,应该是奥斯兰帝国收的尾,他们在远土的势力如日中天,地狱役魔外逃这种事件都是冥府负责清理,奥斯兰负责收尾。”
苏翰无奈妹子们的热情,只好摆了个笑脸,待她们走远后点点头说:“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跟《黑衣人》里的J一样,明明马路上的坑是被外星飞船砸的,硬跟民众解释说是煤气管道爆炸导致,话说拿记忆消除器闪一下不更方便吗。”
枯衣和乌麦尔只有他跟歌普莎能看到,人类刚才只是看见了那个受到“征兆”影响的广告牌和其他一些异象,他们是看不见恶魔的,这么一想倒也就合情合理。
歌普莎显然没听明白,不过她看苏翰好像明白了,也就没再多问。
苏翰顺手就把纪念品丢进了垃圾桶,接着说:“你不是说两国还在打仗的么,怎么还有闲工夫管这事儿。”。
“无论是不是在战争状态,镜世界对于远土的态度是不会改变的,我们一直谨遵公约,小心处理这里的一切事宜。奥斯兰帝国在远土的势力超乎您的想象,处理这种小事情只是他们的职能之一。”歌普莎正说着,苏铭气鼓鼓的跑了回来。
“太不像话了,这群疯子。”她叉着小蛮腰说,明显是因为没要到签名而赌气。
“行了没看到你的亲哥哥还是跟我这混蛋走吧,耽误太久我们直接打车过去。”苏翰正打算朝出站口走,却被苏铭死死拽住。
她不甘心的说:“不行!难得当回群众演员还被整那么惨,他们得补偿我。”
“你又想玩什么。”
苏铭眼珠转了转,正好瞥见了门口那个道歉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很好说话(很好捏)的样子,她大步的走了过去,那名中年男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歌普莎看着苏翰无奈的表情,莞尔一笑说:“我倒是很欣赏公主的个性。”
注解:
①乌麦尔:虚无地狱的役魔,通常会拿把手术刀,偏噬漂亮的女人,会将其肢解后吃掉,实力在役魔中属于最下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