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稀奇,不仅正欲开口的苏晋被她哽了一下,就连我都是大感意外。
自从我知道苏晋意在引魂灯之后就一直以为他是想大乱人间,就算不是,那也不会用来做什么好事,还真没想过苏晋想要拿到引魂灯也或许是为了见什么人,毕竟有冥府忘川在前,转魂灯玉茫长生殿在后,在遇到谭蓁之前,我还真想不到会有人来找这被传已经被神霄殿销毁的引魂灯来重逢故人。此刻听谭蓁这么问,我先是惊了一下,而后就连忙竖起了耳朵,准备听苏晋的回答。
唔……说起来,沉新好像也嘲讽过苏晋一直在坏人姻缘,我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也被人伤过心伤了情,所以见不得别人好,还被司命矢口否认了,当时只是随口接下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回想起来,嗯……还真有那么一丝丝难以言说的味道。
难不成苏晋真的也有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不知为何,一想到苏晋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我就打心底感到一股快意,若非苏晋在场,我怕是就要当场笑出来了。
若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我心中万般期待,因此虽然面上不敢表现出十分的兴趣,却也是整个身心都放在了苏晋身上,不敢错过苏晋一丝异样的神情,只可惜苏晋到底是苏晋,他在幻境中谎言信手拈来,面上的笑意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骗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现在也是如此:他只被谭蓁这飞来一语惊到了片刻,就立刻换上了那副常见的浅笑神情,淡淡道:“在这世上能有一个万死也要见上一面的人,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幸事,我不如谭姑娘这般幸运,所以也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引魂灯于我,”他笑着叹了口气,“只不过是一个执念罢了,得之我幸,不得,便是命吧。”
我大失所望的同时在心里止不住地冷笑,果然,要得苏晋一句实话比点化一粒石子成仙还难,不管他前半句话是真是假,就他后半句那什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在胡说,他会是这样一个容易认命的人?他要是这么容易认命,这天道就不会被他一再篡改了!
只是我知道其中的内情,谭蓁却是不知,从她面上的神情来看,倒像是有些后悔问了苏晋这个问题,她似乎以为这个问题戳到了苏晋的什么痛处,忙道:“是我莽撞了,苏公子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便问问的。”
苏晋一笑:“姑娘言重了,我知姑娘好心,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想为就可不为的,引魂灯于我……实在是意义重大,我不能不拿到它。”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说这话时神情倒不像是在作假,只是引魂灯对他能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为祸人间?
谭蓁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她刚笑了一下,不远处就传来了几声此起彼伏的“谭姐姐”和“神仙姐姐”的叫唤声,我和她一道侧头看过去,就见先前笑闹着跑开的十白三人不知何时跑到了对岸,正笑着朝着我们挥手。
他们三人脸上都蒙着一层死气,身上也缠绕着或多或少的死气,但饶是死气再厚,也遮挡不了他们面上灿烂的笑容,只是光看着就感到一阵暖心。
见到这样的笑容,我就算有再多的怀疑和警惕也都消失殆尽了,在十白又高声挥手叫了一回“神仙姐姐”后对他们展颜一笑,正想着要不要也打个招呼,谭蓁就上几步上前走到岸边,也对他们挥了挥手,手腕上带着的铃铛声轻响不停。
日头正好,她手腕间的金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笑得灿烂,对十白他们大声道:“小晚、阿白、阿丹,你们就在这边玩,可不要去坝上那边,那边水多!对了,刚刚李大娘还跟我说了,让你们按时回家吃饭,别忘了!”
“知——道——啦——”十白双手掌在颊边,朝我们这边喊了一声。
谭蓁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她似乎很容易开心,见到我时她笑得开心,见到苏晋时她也笑得开心,现在见到对岸的十白他们,她笑得更开心,真是奇怪。
挥别了蹦蹦跳跳的十白他们,谭蓁放下手,又忽然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地一拍额头,喃喃说了几句什么,转头对我们抱歉一笑:“原本以为这城中只有我一个外来人,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们,虽然不是同乡,但却……那个……”
“——胜似同乡之宜。”苏晋轻笑。
“对,就是这个!”谭蓁一拍手心,笑得灿烂,“虽非同乡,却胜似同乡之宜,说是一见如故也可以了。本不该就这么离开的,只是我和人有约在先,现下不得不先走一步,还望苏公子和神女妹妹见谅。”
我刚想开口说话,苏晋就在一旁道:“既是有约在先,自然该去赴约,今日相见,正是应了他乡遇故知这话,这覆河城与外世不通,且我们三人都是为了引魂灯而来,自然还有再见之时,我们的落脚之地在西园东宅,谭姑娘若是有事,直接找来就可。”
“西园东宅,”谭蓁跟着念了一遍,“好,我记住了。”她抬头对我们笑道,“今日能交得你们这两位友人,就如苏公子所说的那样,是我谭蓁之幸,我暂时住在张府,你们两个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她匆匆抛下一句“他日再见”后就扒拉开往来的人群,往长街尽头而去,看上去还是真有急事。
等谭蓁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苏晋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轻笑道:“这位谭姑娘当真是一位奇人,明明连你的名字都不知晓,却能轻易说出友人二字,能保持这么天真的性子……也是难得。”
“难得?”
“是难得。”他缓声道,“明明是莽荒司幽部族的圣女,却在莽荒被玄雷焚尽、司幽一族尽数被血洗之后仍然能笑口常开,实在是难得啊……”
“莽荒?”我心一颤,“司幽?”
“公主难道不知道?”他故作疑惑地看向我,“谭姓为司幽族姓,她手腕间的金铃则是族中圣女才可佩带的修罗双魂铃,何况我也曾听闻,在司幽被血洗灭族之前,正封了一位姓谭名蓁的修罗女子为圣女,若不是这位谭蓁姑娘,还能有谁?”
“不可能!”我心中大震,断然道,“莽荒早就被沉新一道九天玄雷荡平了!怎么可能还留有余孽?还是司幽的圣女修罗?”
而且若那谭蓁真的是司幽余孽,那她和沉新不就是仇人了?
“余孽?”苏晋轻笑一声,面上笑意虽然不变,但我却觉得他眼底登时冷了许多,像是结了一层薄冰一样,冷得让我心寒,“公主觉得,像谭蓁姑娘那样的人会是因擅用禁术导致三清天路不稳而被天帝下旨扫清的司幽余孽吗?”
我狠狠咬了一下唇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想对我说是沉新滥杀无辜?你以为我会信?”
随着字一个个从我口中蹦出来,我刚才因为苏晋那番话而乱跳的心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我要冷静,要冷静,沉新的功德位于天帝之后司命之前,他要是滥杀无辜,他早就掉出功德榜之外了,不会还在第二位!所以如果谭蓁要是真的是司幽圣女,那也只会是她有罪,而非沉新滥杀无辜。
“非也,”苏晋微微一笑,“我告知公主,只是想让公主不要轻举妄动。说来,也是老天助我,若来的人不是谭姑娘,而是其他的什么人,公主求了他们去请神君过来,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只能说是天助我也,来的人是司幽圣女,与神君算是有血海深仇,想来这其中就算有什么误会,公主也必不会冒着神君的生命危险,而去求助谭姑娘的吧?公主可别忘了,神君身上有玄女下的魂追,神女哨一响,就算神君修为再怎么高深,也是无法抵挡……你说,要是谭姑娘知道神君现在正自顾不暇,会不会打算报她的血海深仇?”
我被他气得都快浑身发抖了,却还是强撑着道:“就算她和沉新有仇好了,那又如何,我难道就不能让她去请我爹爹来?苏晋,你可要想好了,你确定要和无量海作对?”
“我说过了,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一定要为的,公主若是铁了心想要请龙王过来,那就尽管去请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这消息,到不到得了龙王那。”
我趔趄着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公主自己想吧。”苏晋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如重击一样落在我耳边,“其实……公主也不必这么心急,我与公主并无恩怨,此番强迫公主前来覆河城,已是对不住公主,若是公主能助我取得引魂灯,我自然不会再为难公主。且我与公主有言在先,若是公主能离开船,我就再不打扰公主半分,但目前看来,这个赌是公主输了,公主难不成要食言而肥吗?”
“苏晋!你——”
“我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公主不是早就知道吗?”他毫不在意地一笑,“好了,这些话我也听得够多的了,除了骂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之外,公主还有什么要说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