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极其的混乱。
正常来说,一个人受到射击后,并不会立马晕倒。虽然难以移动,但是发出声音是可以的,不过现在躺在地上痛苦地拧起眉头的小堇显然是失血过多昏迷了。她面朝上地躺着,枪口处大致在其左腹部处,血液已经将短袖染得深红近似于黑色。
靠近门一侧的老大爷睁着眼睛,似乎仍然没有搞清楚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刘老板,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然而一切的动作都在注视到地上的血迹后停滞了。他长大开嘴,连眉毛都随着情绪抖动着,两手颤颤,用惊惧的眼神向四周投出疑惑的信号。
我知道,米路和怂包正站在我的背后。米路此时一定像一个失去至亲的孤儿一般,在哭喊着,在挣脱着怂包的臂弯,她的眼神里面,小堇的身体该是有多么无助孤凉。怂包估计也望着我的后背,又或许用凶狠而迷惑的眼神凝视着刘老板和他身后地上的白龙成。
怂包不知道在场的四个人分别是谁,他只能用自己仅有的判断力来估测到底何方代表着正义。走廊上面传来了很嘈杂的声音,我没有回头看,但是可以听到有护士的尖叫。
路人们的喊叫,血液、杀人、女孩儿这几个词不断地蹦进我的耳朵,简直要撕碎理性般的喧闹可以把这个病室的天花板掀翻了。很多词语,或不堪入耳,或难以理解,或担忧惊惧,或难掩好奇,此时此刻都在这间小小的病室里面疯狂打转。没人冲进来,可以听到有肢体碰撞,怂包的大喝把所有无关人员都阻隔在了门外。
“去叫保安准备抢救”
很多股声音夹杂着冲进脑海,这些声音影响着我思考打破僵局的办法。我从没有想过,会有人拿着我的枪去射击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在数分钟前刚和我共进早餐。小堇被枪击是数分钟以前了,她中枪之后显然没有办法移动,只能用手抱着腹部,连呼吸都会撕裂伤口传来阵阵皲裂的痛觉。
这种感受,我曾经体验过。光是看着地上的这一摊血,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被子弹打进身体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不是一种瞬间的疼痛,而是让你宁愿放弃一切的黑洞般的深渊巨口。
正对面,刘老板拿着那把手枪,枪口毫无迟缓、没有丝毫犹豫地对准着我。枪身没有一点点的摇晃,这个人不会是第一次开枪,而他面对着地面上那些直至暗红的血液,平静的眼神也彰示着其人的猎人个性。
“快去叫护士这里有人受伤了”、“这个小姑娘怎么浑身都是血”
“枪那个人手里有枪”
“地上躺着两个人”
“快去救人”
身后的冲动声音越来越大,我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有如看到了地狱绘图,思想被勾走了一般,我的眼神开始慢慢陷入迷离,指尖知觉逐渐消散,背部开始不由自主地寻找倚靠。
怎么办偏偏是这个时候
当初在对李小沫的审讯室里面,同样的病症,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身体内。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失去知觉,倒在被鲜血浸染的地板上,严重一点会陷入抽搐,而再次醒来时,便会失去目前为止的所有线索。
小堇和米路固然会留在医院,然而她们两个人目前来看,已经成为了刘老板的弃子。他的目的我还是没有弄明白,脉动仪是用来检测阴郁者的能力发动的,到底被这个普通人拿到手上有什么用处。
此时此刻,大脑仿佛被灌注了水泥和铁水,我的身体重心在无法控制地下坠,思考能力几近于零。视线在慢慢变得模糊,上眼皮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我已经无法弄清楚我的双手此刻是悬在空中,插在口袋里,还是自然下垂了。
我快昏过去了,因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病症。
刘老板微微放下手枪,他看向我的视线显示出的是一种迷惑,但更多的则是讥讽和蔑笑。只有在判断好面前的敌人失去了对抗的能力,枪才有被放下去的意义。
我有预感,我正在缓缓下降。我在朝前倾倒,没有支力点,我会摔倒在小堇的身旁,倒在血泊之中。
不行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来啊。绝对不行。
但是
还有办法吗
我从来没有从这种病症中脱离过,每次都是昏迷许久而后醒来。
我的视线已经降低了数十厘米,刚才还能够直直地对视上对方的眼睛,而现在抬眼引入眼帘的只有他的整齐的西装领口,和昨天中午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不行
快支撑不住了。
迎接我的只有昏迷,然后宣告着我的任务失败
我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地面,有些怅然地想要闭上眼睛。
对
闭上眼睛,是逃避的办法。
逃避可耻,但有用
身后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过,怂包似乎一直在用力阻挡所有人进来。那个门口虽然小,一个成年男人的全力,还是应该可以阻挠片刻。
“你快让开,不要打扰到最佳的抢救时间”
“她正在出血需要及时抢救请你让开”
很多护士和男人的声音在门外挤进来。我知道是医院的人和好心的旁观者想要救助小堇,但是现在不能放任何人进来。因为对方的手里有枪,还是我的枪。
怂包没有说话,可以听到他在奋力地用身躯阻拦者每一个想要冲进来的人。
没想到,平时这么不靠谱的人,居然可以顶住这个门口这么久。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没有了,怂包
你的程哥昏过去了
我们没办法向李前辈交差了
事情发生得很快。
怂包分身乏术,他能够挡住门外的人,但是某一个已经进了门的女孩子,他没有第三只手来提防了。
米路的声音,赫然在我的心中回荡起来。
“刘贯德”
一个人从我的身边擦了过去。那个人的身材很娇小,但是动作极其的迅速敏捷,仿佛充满了怒气和怨愤。
米路冲过来了。
我和刘老板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忽然窜入其中。
我的身体一侧被米路的身体轻轻撞了一下,有如沉睡的冬眠动物被唤醒了一般,刚才的种种眩晕和萎靡全部都一扫而空。
一瞬间,我又感受到了我的手的所在它悬在空中,正做出支撑状以防摔倒在地对于身体造成伤害。所有感知器官全部回归,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起来,并且比以前要快
对了,米路
我猛地迈出右腿,强行支撑住即将下坠的身躯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住平衡。米路正在我的前方半个身位处,正朝着她口中的刘贯德冲过去,似乎这个是刘老板的本名。
不能就这样子让她直接冲过去刘贯德手里的手枪已经重新举了起来,他仿佛在狞笑着,把枪口对准着米路。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近距离射击,米路就会像是刘贯德身后的躺在地上的白龙成一样,胸口会被破开一个大口子
子弹
嗡的一声,脑子里面炸开了一个声音。那股声音自昨晚帮助了我击败了白龙成之后,此时此刻再次出现了,我一下子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这股声音每次告诉我的,最后都被证实了是实实在在地提醒和警示。
所以这次的话,又意味着什么。
刚从半昏迷状态苏醒过来的我,此时此刻感觉大脑的思维能力和速度已经到了极限。世界仿佛在我的眼里停滞了,所有的物品、声音都悬浮在了空中,让我可以加以辨别和判断。
引入眼帘的,似乎在微微散发光芒的,是刘贯德手里面拿着的手枪。声音给我说了子弹,那么,我就需要把注意力和思路集中到子弹本身上面去。
我回想了一下,昨天之前,手枪里的子弹数量一共有多少。昨天早上,临离开郑氏修理行时,我的弹夹里一共有三发子弹。而这三发,其中的一发打在了刘贯德身后的白龙成的胸口处,现在那个地方被重重叠叠的纱布包扎着。
而三发中的第二发在哪里
地面上,面朝天的小堇微微发出光芒,是深红色的光。看着那个颜色,我瞬间有了一种危险的信号,这种光芒代表着的,估计是极其重大的生命危险。
第二发射在了小堇的侧腹部。这一发子弹致使小堇失去了行动能力,失血过多昏迷不起,而这也是引起米路愤怒的原因。两个人相依为伴,此时却仿佛忽然被挖掉了心脏,任谁都不会喜欢挚爱离别的滋味。
那么,问题就指向了最后的第三发。
没错。此时此刻,刘贯德的手枪里面仅剩的只有一发子弹了。这种手枪的型号和口径是档案科特备的,为了防止可以查找到渠道,很多人的手枪都是独特的。光凭外界的流通渠道,没有办法购买到特定的子弹,更不用提只能通过昨晚这一个时间段。
换句话说,如果刘贯德能够弄到档案科的特定枪械或者子弹,那么区区的脉动仪他一定也不在话下。然而对于脉动仪这么寻找的他,便必然不可能有这种渠道了,所以,他手上的手枪是没有办法补充子弹的。
就表示,如果刘贯德射击了,这一发子弹落到何处现在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一发子弹之后,他就暂时失去了威慑能力。一个没有子弹的手枪,不足为惧。
我的脑海豁然开朗,思维继续运转起来,一下子就找到了破局所在。米路正在迈着步子,而前方的刘贯德,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对准米路胸口的枪口,扣住扳机的食指正在缓缓下压。
时间只有瞬间
在思维停住,宣告时间重新恢复原有速度时,我接着刚才迈步的前冲力,直接往前扑出去,猛地用胸口撞到米路的背上。重力压着她,让我们两人都往地面坠落下去,同时,可以听到轻微的枪声从脑袋前面传出。
没错,这种特殊处理消音的枪,正是一开始我和米路在门外没有察觉到内部小堇被枪击的原因。但是,这颗子弹显然失去了它应有的杀敌震慑的作用。
子弹掠着我的头发往后飞过去,听到极其沉闷的铛的一声,显然是直直地打进了坚实的水泥墙壁里面。我不管身后护士和男人的尖叫,甚至有一些人已经是哭喊了起来。
子弹、开枪,这些话,我听得耳朵发茧了。
动作,不能因此而停歇半分。
“待着别动”
我冲身子下面的米路大喊,与此同时,前方的刘贯德再次扣下了扳机。
啪嗒。
如我所料,空了。弹夹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刘贯德此时此刻,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我撑立起身,朝向对方的方向冲过去。明明只有三个身位,但是刘贯德却仿佛早已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他没有微笑,面容僵硬,猛地举起手枪,朝我狠狠地砸过来。
“程哥小心”
怂包的惊呼从身后传来。我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是判断出来局势暂时安全了。似乎是害怕枪击,除了怂包,没有任何人敢进入病室,只能听到走廊上面的呼喊。
看到迎面砸过来的特制手枪,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伸出胳膊去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我还没反应过来,刘贯德就已经作出行动了。在我短短抬手挡枪的一瞬间,他往后转身,蹲下,双手抓住白龙成的腰部位置。
他要干什么
“刘贯德,你别想跑”
身后,仅仅相距一个身位的米路站了起来,就在我的侧后方位置,朝向刘贯德发起了冲击。然而不知为何,我似乎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我们抓不到他了,尽管米路迈着比我还快几分的速度。
那个姿势。
那个把人高高举起,举过头顶的姿势。
刘贯德背对着我们,在最后离开的一瞬间,把脸转了过来,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嘴角裂开,面容扭曲,如同一头笨重的奶牛从三十米的高台坠入汪洋。
他双手举着还帮着绷带的白龙成,跳上了六楼的窗口处,义无反顾地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