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剡是个说做就做的皇帝,一纸令下就给所有门派送去了对应树木的赤灵丹,赫兰千河与苏溪亭作为清点人员有幸近距离观察它们。所谓赤灵丹其实就是红玛瑙磨成的多面体,苏溪亭数了半天没数清楚到底有几个面,说:“这东西太小了,还没个大枣大,揣身上容易丢不说,还会硌着肉。”
“我们现在用的是锦囊又不是钱包,像这种一倒就能出来的东西再好不过。不过一次发一百五十颗也确实有点多。”赫兰千河把各盛满五十颗赤灵丹的三只小箱子阖上盖,随手写了三张封条贴在封口上。
苏溪亭拽了其中一张,感觉符纸纹丝不动,便问:“你这是什么法术?我怎么没见过?”
赫兰千河背着她在桌子上记账:“噢,沈老师教的小符法,我一般都贴在杂物房防老鼠的。”
“那要怎么解?”苏溪亭问。
赫兰千河把账簿收进袖口,转身掀下一张符纸:“这样。”
苏溪亭的脸稍稍有些扭曲:“怎么我撕不下来?”
“不知道,”赫兰千河拢手,摆出一张可恶的微笑脸,“难道你属老鼠?”
苏溪亭用白眼反驳了他,然后听见有人匆匆忙忙跑来。卫溱筝推开门,兴奋地对苏溪亭说:“师姐,大好事来了!沈师祖说他问了掌门,掌门说先前宫里发的五百两就不记账了,让我们跟京里其余门派做人情往来用呢!”
“如今各派都得了大把银子,谁还在乎这点钱?”赫兰千河脑子转得极快,“还不如让我师父写两张符纸送他们,钱我们自己分了,一块喝酒去!”
“师叔说得对!”
于是在赫兰千河的怂恿之下,沈淇修终于拿毛笔舔|了墨,给十九使每派写了一张召雪符,一张冰刃符,一张搬墙符,叫赫兰千河郑重其事地装在漂亮匣子里送去。第五铏之得知后,提醒说青州灵玉阁似乎有意依附清虚派,沈淇修抱着“多个朋友多份力”的想法,在给万象森的匣子里又加了布置浑天春秋阵的四张符纸,让赫兰千河去传授用法,并告知对方不得外传。
那十九个门派已经收到了天一与茅山的礼贽,对清虚的锦上添花也只是行礼答谢一番。唯有万象森听闻沈真人亲自动笔作符,长跪受礼,还叫身边的小丫头去取鹿茸来给清虚侍者奉茶。
赫兰千河自从跟着沈淇修修身养性,如今也是能在别人地盘上坐下来谈笑风生的人了,然而他自己还感觉不到这一变化,以为是万阁主格外客气的缘故,便把对方当成了厚道的好人,好意提点道:“浑天春秋阵在布阵时得把四张符纸照方位埋在地底,我师父说了,青州与雍州不同,除了冬日比江州冷得多,其余四季俱全,因此只需在门派四周多种些树木,其余问题不大,但我还要问一句,您那地方,应该不刮沙尘吧?”
万象森劝他放心:“青州与雍州之间有山脉阻隔,沙尘吹不过来。”
赫兰千河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茶杯暖手:“那就好,上回我同我师父去雍州,就是在这地方着了道,沙尘暴一起来搅得天地变色,符纸吸不到灵气就变成了废纸,万阁主千万记得这点。”
万象森:“多谢道友提点,有沈真人的符纸在,我是能放一万个心的。”
听他口气,仿佛信任的对象不是清虚派,而仅仅是沈淇修。赫兰千河疑惑,沈老师在江州都没几个人惦记,青州居然有他的粉丝?便虚心请教说:“万阁主似乎对我师父十分信任,可是先前我师父外出云游时与阁主见过?”
“不曾,但柳杨枫被驱逐出万仞关后,我去过万仞关一次,”万象森话说一半,好像有意让对方自己领悟,他则叫小丫头去拿点心来,“小曲,去把松子糖端来。”
小丫头不大乐意,可还是颠颠地跑走了。
赫兰千河问:“然后呢?”
“天一茅山尽管对外都称万仞关是三派联手封上,但那堵冰墙里只有一个一笔画成的符咒。”
赫兰千河没明白:“那怎么了?”
“道友,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万象森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才说:“沈真人可是你师父,你难道还不清楚他修为如何?”
赫兰千河:“我师父在同辈里年纪最轻,算下来应该是不如其余四位真人的。”
“道友何必瞒我,七月里我到万仞关去,用灵力探了探冰墙的构造,说来惭愧,我虽然悉心钻研符法多年,却一时不能窥见那符咒的全貌,”万象森道,“再说即便精通符咒的道者看着修为会偏高些,但那墙里的灵力之精纯,绝非刚入晖阳之人所能达到的。你放心,此事我从未对他人言说,从宫里的动向看,茅山跟天一应该也没说,这就有点怪了。”
赫兰千河微滞:“不就一个符咒吗?”那就是个寒冰符的强化版本,复杂归复杂,努力回忆他也画得出来,就是召出的冰柱比较短,大概只有桌子腿高罢了。
万象森纠正他:“错了,符咒的用处是引导灵力流动,好比开凿河道引水,可若是本身灵力不够,那水在半道上就全渗到土里去了。况且一般道者若要本身灵力脱离身体,至少得借助某样器具,沈真人连纸都没用,将符咒嵌入冰层之中,里头冰面相互交映,根本找不到破解之处。沈真人的修为我不够资格评说,但咒术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硬要找个人来比,也只有当年灵枢子一脉,才出过几个这样的能人。我都说了这么多,道友还想再蒙我糊弄成?”
赫兰千河自己都挺懵,不过考虑到关于沈老师的一切事物都算自家事,就想着先把话岔开,回去再弄清原委,便说:“既然万阁主都这么讲了,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往后还希望同灵玉阁互相照应,我就先告辞了。”
万象森也不挽留,在送出门的时候说:“将来若是清虚派需要,灵玉阁又办得到的,我一定竭力相助。”
方才那小丫头正好从外头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圆瓷盘,险些撞在赫兰千河刚迈出去的腿上。赫兰千河眼疾手快将她扶稳,顺手把盘子也取了过来。
“饼——”小姑娘脆生生地叫了起来。
赫兰千河笑着摸|摸她的脸,然后把盘子递回去:“我要走啦,谢谢你的饼,今天就不吃了。”
小丫头立刻眉开眼笑:“好啊!你快走吧!”
“小曲你怎么说话呢,”万象森托着霍小曲的腿把她抱起来,“抱歉,她年纪小不懂事,整日里盯着一点吃的,也不看看这是跟谁说话,”他抱着霍小曲颠了颠,“小曲,跟赫兰仙师道个歉。”
赫兰千河的毛病是但凡是女的、容貌能入眼的,说什么他都不往心里去,所以他摆手道:“不用的,小姑娘真可爱,回头去我们院子玩,哥哥给你买糖吃。”
霍小曲把脸埋进万象森颈窝里,闷闷道:“才不要!”
又说笑了两句,赫兰千河笑着走到院门外,就看见苏溪亭两手揣在袖口里,站在大门左边拿腔拿调地模仿起来:“‘回头去我们院子玩,哥哥给你买糖吃’,‘哥哥’诶——你什么时候有钱买糖啦?”
“当阿姨到达门口的时候,”赫兰千河说,“你来干什么?”
苏溪亭高声道:“谁是阿姨!我是来通知你的,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另一个更好的。”
赫兰千河定在原地,眼珠一转,飞快地问:“沈老师分钱了?”
“这是更好的。”
“那好的呢?”
“好的就是你师父跟第五堂主对钱没兴趣,就把他们的份拿出来,刚好能在凤栖楼订一张桌子。”
赫兰千河从她身旁走过,两人并肩而行:“你们动作真快,连地方都找好了?”
“都是卫师弟的功劳,”苏溪亭说,“周师叔将才回来,前边的都订满了,我们得等到下个月十五号晚上。”
赫兰千河:“那还得等半个多月……分的钱呢?”
“各自收了,一人五十两,这趟来得不亏啊!”苏溪亭依然微微发黑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是问我的呢?!别是给沈老师扣了吧!”
苏溪亭把手伸进袖子里捞了两下,丢给他一只锦囊百宝袋:“那倒没有,你的都在里边,一锭十两,趁着现在京城里还有不少店是开的,赶紧全花了,回去江州可就没空了。”
当晚除靳钲鸣被锁在房里,几个小辈全跑了出来,说是要见识见识京里的夜市。大许开国后曾颁布宵禁令,可架不住百姓晚上宁可少睡两个时辰,也要出来摆摊挣钱的热情,久而久之干脆放开了,只是增加些巡逻的卫兵,反倒成就了如今的热闹。
赫兰千河本想去,但沈淇修让他去隔壁请姬无疚,似乎是要谈正事。赫兰千河想跟姬无疚谈的正事,多半同经济有关,怕沈淇修那个不识数的没法好好交流,忍着出门的念头留了下来;苏溪亭纠缠无果,只好拖上了跟在旁边的余圣殷。
“余师兄你陪她去吧,你师父不是叫你去丹青阁替她选一副画么?正好去看看。”赫兰千河说。
几个能闹的一走,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周煊容检查了各处的火烛,回去继续把收集来的十九使的材料汇编成集,等着过几日完成后带回门派。
姬无疚没有带人,独自前来,到沈淇修房里刚坐下,就略显尴尬地问:“沈真人不会是怪我答应朝廷答应得太快了吧?”
“怎么会,我们明明是同时答应的,”沈淇修坐在他左手边椅子上,“朝廷开出那般价码,若是不答应,便宜的就是旁人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姬无疚被沈淇修违心地安慰过后,心里好受了许多。
赫兰千河把茶端上来,说:“要我说,答应朝廷的好处远多于坏处,修仙本来就是烧钱的东西,又不是人人都是天才,没钱怎么比得过别人。”
“对,茅山才跟宫里熟络几年呢,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姬无疚忙不迭点头,打死不承认自己见钱眼开。
沈淇修轻轻叹口气,说:“今夜请姬掌门,就是想说,往后我们同宫里是绑在一块了,更要趁此机会,多栽培几个资质上乘的弟子,也是为将来打算。我们清虚派已经挑了五十个人出来,宣明派也别再成天让弟子们干别的了,专心修炼才是正路。”
“资质好的弟子本就稀少,能提拔的我都带在身边了,苗淼跟寻庸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难道这还不够?”姬无疚不解,“如今仙道已成一体,往后九州也只会越来越安宁,我反倒觉得终于能喘口气了。”
赫兰千河腹诽说姬掌门所谓的“独当一面”可能指的是“能独自从鱼苗开始养活一整面渔网捞得上来的鱼”,搬了张凳子坐到一边。
沈淇修:“这个盟结在表面,底下茅山跟天一已经斗起来了,北边门派比南边多,一时半会儿还牵扯不到我们,但早晚是要准备的。”
“准备什么?”
“难说,我让人查了玉衡十九使的背景,将近一半跟天一派直接有关,茅山若要同天一斗,多半会从这些门派下刀。严霄宴与天一派的仇解不开,谢晗光也是个不到最后不罢休的人。八十年前那场动|乱也是从兖州开始,我看早晚要再来一次。”
赫兰千河愕然:“这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上回打得各个门派损失惨重,难道他们还想再来一回?”
“比起将来的利益,过去损失再大也不是问题。”沈淇修说。
“但夏掌门跟她师父不同,”姬无疚说,“她从未主动招惹过茅山,哪怕是做弟子的时候,她也是最安分的。”
“严霄宴可不会把她同天一派区别来看,最重要的是茅山的开山之地还在天一派手里。不过即便夏随春能把冕山送回,天一派当年可是杀了茅山将近七成的人。”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姬无疚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