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天宫回来不久,宫里便派人给各个门派发了好些赏赐,称太子大婚一切顺利,皆赖诸位之功。赫兰千河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他们这些人除了白吃白喝还干了什么,于是接旨时底气略微不足,不过苏溪亭那群人可不管这么多,传旨的一走,他们就迅速地把箱子拖进屋里打开。
许沄睿两根手指比着银子的高度,顺着箱子的边从上到下数了数,说:“五百两。”
“够了呀!”卫溱筝大喜。
靳钲鸣说:“可要怎么跟沈真人说呢?”
苏溪亭:“让赫兰师叔去说,怎么样?”
赫兰千河:“这些钱名目上还是门派的,一下子拿出九十八两,就算我师父开口估计也不容易。”
“怎么什么钱都是门派的啊?”苏溪亭不解,“人家皇上儿子结婚,他拿点钱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至于这么抠得死死地么!”
靳钲鸣接她的话说:“是啊,再说方才皇上不都说了,要给门派加倍送岁贡,这还不是全部,要真答应下来,往后逢年过节好处更多。我们就别图着省一点小钱了吧?”
赫兰千河恨铁不成钢地说:“钱还没拿到手呢,你们就开始展望未来了?还小钱,九十八两都够盖座亭子,是那么好骗到手的吗?!”
“那师叔你说怎么办啊?”靳钲鸣赶忙问道。
“为今之计,自然是要将那九十八两列入公款,依我看,不如叫上隔壁宣明派的郑道友,就算回报上次他们请的那顿鱼。”
卫溱筝钦佩非常:“师叔果然是师叔,一出手就比我们高明多了!”
“惭愧,惭愧,”赫兰千河面带微笑,“可这事能不能办得成,还得看我师父答不答应,我一会儿就去试试看,不然再想它法。”
然后他就敲开了沈淇修的门,后者正拿着笔跟江州的南宫煜文讨论结盟一事。即便多年避世,南宫煜文也得承认,赵剡开的价码太过诱人,尤其眼下门派资金严重短缺,哪怕明知结盟后麻烦不会少,却不得不好好权衡一番。
沈淇修写道:堂主意见如何?
南宫煜文回复说四个都在边上,百春堂跟臻午堂提议接受,皓玥堂说要先问问金玉宫。
赫兰千河敲了三下门,便轻轻将其推开,恰逢南宫煜文传来连钰秋的意思,大意说光送钱还不够,连真人想让宫里再赐一片矿脉,最好是原来跟清虚派做生意的那个。
沈淇修将墨菱花给赫兰千河,后者浏览后说:“第五堂主家里派人来找他,我猜是宫里在后头搞鬼,不过就算不劝,他应该也是打算同意的。”
“你也想答应了?”沈淇修问。
“那可是上万两!而且听赵剡的口气,以后还有更多。”
沈淇修:“之前我们做了好些努力,难道就为这个放弃了?”
“也不能算放弃,估计就是因为之前我们对朝廷排斥得太明显,宫里才愿意下重本,”赫兰千河说,“这算给自己升值了。”
沈淇修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这些银两,真就如此重要?”
“唉,我实话跟你说,人不高洁是常态,像你这种压根不认得钱的,别人只觉得你变|态,就是脑门给夹过的那种,”赫兰千河无奈道,“以前门派还能听你跟掌门的意见,那只是因为宫里给的钱不够多,可如今人家连价格都给出来了,你不卖等于把机会给了他人,门派里的人非但不支持,恐怕还要暗地里骂你。”
沈淇修听完后先是挑了张椅子坐下,他印象里当今仙道即便不比过去完全自绝于世,却也不至于沦落庸俗至斯,忽然问:“那弟子们呢?他们怎么看?”
赫兰千河腆着脸说:“这就是我要说的事了……他们觉得多多益善,方才还想请您先从赏赐里拿个零头出来,所有人先去吃一顿呢。”
沈淇修笑了:“没想到你是来做说客的。”
“这……你是不是怪我不替你说话?问题是要你说的对,我肯定站你那边,但你想要门派上下缩在一座山上,修的是最难的仙道,过的还是最苦的日子,本来就不大公道,而且也不可能实现,”赫兰千河不愿直视沈淇修的神情,“既然做不到,干脆准备以后一边拿钱,一边防着宫里往门派塞人。我知道这听起来更无耻,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
“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沈淇修平静地说。
赫兰千河格外窘迫,门派之前一面遣散官家子弟,一面减少同京城的接触,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就是为了夺回主动权,同时不把事情做绝,哪知道沈老师心眼跟没发酵的面团一样实,想必现在也十分失望。于是赫兰千河说:“不全是,像我就觉得你的建议挺好,可道者原本都是凡人,怎么可能分得开。别人我不知道他们如何做想,但绝不会响应你。”
沈淇修沉默良久,突然自嘲似的说:“好像每次我都能站错地方。”
“没事,你之前跟所有人面前说了那番话,那些想把自家门派卖给宫里的发现涨价了,嘴上不说,心里都是要感谢你的。”
沈淇修哭笑不得,他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放人情债。
赫兰千河又趁机补上两句情真意切的安慰:“再说这事也不一定就定了,还有好些条件没开出来呢。要不我们去问问姬掌门?”
姬无疚一听到赵剡开的价,眼睛都快跟荀熠风一样蓝了,沈淇修刚刚就坐在他隔壁,怎么会看不见:“算了吧,趟望海堂。”
望海堂的院子大门敞着,二人刚到门外,就看见几株梅花树下堆着个雪人,旁边计闻星身后站着几个手里捧着卵石的弟子。计真人猫着腰,替那雪人安上一只黑碌碌的左眼,然后转身去徒孙们手里挑右眼,顺便跟沈淇修说:“这个时候沈真人不去同姬掌门商议,跑我这来做什么?”
“计真人此时不去同曾掌门商议,留在宫里难道是为了玩雪的?”沈淇修回道。
计闻星扭头把另一颗黑卵石塞进了雪人的眼眶:“对呀。”
“……”
拂尘的尾巴甩过去,把手忽然没入了雪人右肩,看着就像一根没有肘关节的胳膊。计闻星手腕转了转,那雪人抖动几下,突然跳起来朝着一名望海堂弟子就打了过去。弟子们蓝色的下摆旋转着后撤,手里的卵石撒了一地。
计真人吩咐道:“今日不练法术与剑术,只练步法,以走廊为界,你们一起围攻,打散为止,”然后他对清虚派二人道,“请进屋吧。”
一坐下,沈淇修也不客套,直接就问:“计真人是打算接受宫里的条件了?”
“这可不好说。”计闻星亲自替他二人斟茶。赫兰千河坐在沈淇修对面,两手捧了过去。
沈淇修:“怎么说?”
“望海堂祖训便说‘不涉足九州之事’,哪怕是我,也不好坏了规矩。”
赫兰千河拿茶杯遮住半张脸想,望海堂给宫里进珍珠跟龙涎香也有些年头了吧?你说这话的时候有考虑被你们残害的贝类跟鲸鱼的感受吗?
“据我所知,贵派近十年似乎并未践行此训,”沈淇修问,“况且我听说这条规矩是计真人师弟、先掌门计怀彗真人定下的,如今望海堂跟朝廷一年比一年走得近,是要改了这条门规么?”
计闻星讳莫如深:“这也不好说。”
沈淇修心里头跟明镜一般,知道对方不愿多说,多半是跟清虚派一个原因;九州大陆上茅山、天一都从皇廷捞了大笔好处,望海堂的后生眼馋已久,可又自矜为五大名门之一,不好整个门派一齐扑上去,便作出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逼得宫里开价再高些。他之所以如此肯定,另一个原因是,要望海堂真不想结盟,计闻星估计现在已经收拾起麈尾走了。
于是沈淇修忽然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只分叫的和不叫的。摸清了望海堂的态度,沈淇修觉得也该回去接着想想如何联合宣明派、让宫里跟其它门派出让更多利益了。
计闻星送他们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弟子正同雪人斗成一团。赫兰千河在右侧回廊上,瞥了当中两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被计闻星见着了。计真人便问:“赫兰道友可是有话要说?”
“雪人每步均无定数,他们却死守着步法,这么打不行。”
沈淇修心道不行也轮不到你说,计闻星那么喜欢挑事,这就是把解闷的机会送上去了。果然计真人饶有兴趣,问道:“那依赫兰道友,该如何应对?”
“他平常自己不练,净晓得指点江山,真人不必理会。”沈淇修说。
计闻星抄着手道:“沈真人何必替自己徒弟藏拙呢?他一个妖族,若非真有些本领,怎么能进得了你千星宫?”话音未落,他藏在袖里的手腕又是一转,那雪人便舍下一干弟子,径取赫兰千河腰侧。
拂尘打来的前一刻,白色的人影突然散开,而后在雪人身后重新凝聚成形,袖里剑滑入手中,对着雪人后脑刺去,挑起一道白色碎雪撒在空中。可惜雪人不是活物,它的脑袋给开了口,右肩的麈尾速度却丝毫不减,一棍朝着赫兰千河右臂敲去,被袖里剑挡下后,又甩动万千白绦,扫向赫兰千河的脸。
赫兰千河只能不断地移形、遁地并趁机偷袭一二,才能削掉雪人身上一两块。右边走廊下计闻星交叉着胳膊,对沈淇修说:“沈真人这徒弟收得不亏,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妖气如此清正的妖修了。”
“多谢,不过今日小徒还有些要事,请计真人不要再戏弄他了。”
计闻星摆出了一副凛然的神色,说:“诶,沈真人这话说得见外,你我两派断交好些年,如今得了机会,以武会友一番,重叙两派旧情,岂不同是件要事?”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一声爆炸声,两人惊觉后连忙看过去,就见雪人从胸口碎成两截、摊在地上,麈尾被赫兰千河抢到手里,拍了拍上头的雪送回给计真人。计闻星看着赫兰千河手里陌生的火器,隐隐感觉到上边有自己熟悉的灵力流动,没有去接自己的宝贝拂尘,而是问:“这是什么兵器?”
“火铳。”赫兰千河说。
计闻星越看□□越觉得它熟悉得令人心慌意乱,伸手要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心底的念头愈发明晰:“……难道这是……”
赫兰千河:“隙月剑碎片重炼而成,金玉宫费了好大力气呢,不愧是燕子寒用过的东西,质量就是好。”
计闻星的右手放在唇边,神情里混合了好几样东西,有震惊,有惋惜,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的确是把好兵器,”计闻星接过拂尘往胳膊肘里一杵,“你可得拿好了。”
此时,一个年长些的弟子跑来,对计闻星说:“师祖,门派来人了。”
计闻星早就知道曾斯年一定会派人来,将清虚派二人送回后,便同曾掌门派来的弟子进行了一番长谈。
隔了一日,二十四个门派再聚圣天宫。这一次,赵剡拿出了朝廷的正式文书,罗列了各派结盟后应尽的义务与能得到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