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自山涧而生,飘飘荡荡,如临仙境。
“桐衣的性子倒是变了许多,从前的她惯不喜欢说话。”空幽捋着胡须感叹道。
余屹坐在客椅上,略有些疑虑,“她的武功像是与她的记忆相关,想起一些,就会恢复一点。”
“亏你能观察得如此细致,怕是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空幽赞许道,他向来很欣赏余屹,虽是年纪轻轻,却有一番作为。
余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只是推测,对了前辈,之前桐衣曾被昔立安抓到流笙庄。”
“昔立安?江湖上何时出现这样一个人?”
“此人之前一直隐藏实力,鲜少在江湖上露面,前辈没见过也不奇怪。”
空幽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流笙庄,这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
“地处于之前的扬国边境。”
关键的一句,空幽随即恍然大悟,“莫非是从前扬国的流笙殿?”
“正是。”余屹点点头,“扬国君王擅长擅长医理,炼制丹药,流笙殿就由他修葺,专门为炼丹取药。后来扬国覆灭,这流笙殿也不知踪迹。直到我去救桐衣的时候,才发现那竟是过去的流笙殿,也是好生惊讶。”
“过往世上本有七国,如今也只剩六国……”
“听前辈感叹之声,像是与扬国君王有所渊源。”
空幽笑了一笑,端起桌上的茶,“过去七国之事,你师父清无该同你提过。”
“是。”
“也包括桐衣的事吧?”空幽喝着茶,声音拖得悠长。
余屹眼上一沉,双手略有些不自然,“知晓一些。”
空幽望着他,眼神祥和,“桐衣性子太过固执,多经历一些磨难,对她也是好事。余屹,若是有一天时机到了,替我告诉她的身世,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前辈,你……”余屹惊讶地看着他,眼前的人神采奕奕,有仙人风度,必定会福寿绵长。
“任何人都有大限之期,我也不例外。”空幽丝毫不在意此事,继续说道,“秘密藏得太久,可能会变成更扭曲的现实,我本不想告诉她过去的事……”
“前辈如何改了主意?”
空幽望着殿外,眼神清远,“流笙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必定有人知情,若是由外人说道,不如直接告诉她。”
余屹也赞同,“我一直在调查昔立安,他好像是吴国君王何垣的人,武功高强,官职也不低。”
“看来此人不简单,桐衣被此人盯上,当真是一记大劫。”
“是啊。”余屹附和道,“从之前的流笙庄开始,我就在着手调查,头绪也是断断续续,说来真是惭愧。”
“桐衣便是被此人下了姜花草?”
余屹轻轻地叹了口气,“姜花草本是扬国之物,只长于流笙殿附近,会削弱人的意识,迷乱心智,打乱人脑中的记忆。因此,桐衣每忆起一点过去的事,就会头昏,甚至晕倒。”
“他不想让桐衣想起过去,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晚辈尚在调查,若是师父在的话,应该就会知道。”
空幽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一心只为桐衣,实属难得,我也安心不少。因为有你在,桐衣的姜花草毒也缓解不少。”
“对了,前辈,桐衣身边有一个婢女,名作温雨,是昔立安的人。”
空幽笑了一声,说道,“桐衣必定不知晓吧,她生性善良,难得你还能顾及她的感受,什么也不提。”
余屹皱了下眉,苦笑道,“我说了她也不信,我已试探过,暂时她没对桐衣不利,也就暂时作罢。”
“看来还有比我还更费心的人,我也可以放心。”空幽笑着说,“余屹,如果可以,我希望往后你能照顾她。”
听罢,他吃惊地抬起眼,眼眸颤动起来,许久才说道,“我会的。”
从空幽殿中出来,偶然有阳光穿透下来,消散了眼前的一团雾气。余屹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早在芜湖边,第一次见她时,就想照顾她一生。
他走至苏桐衣的房前,之前来时,正是她自杀之后,放置在正屋中央。她安静地躺着,鲜血染尽月白色的衣裳,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毫不突兀,她就如沉睡一般……
温雨见他时,眼神闪过一丝不自在,什么也没说,退到一旁。
余屹抬步进屋,正听得苏桐衣与一人对话。
“你叫什么?”苏桐衣问道。
“师……师叔祖,弟子叫寂凡。”又听见一声略有些生涩的男声。
“你不必怕我……”正说着看见余屹,“刚刚走时还没见到你。”
看她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余屹也宽心不少,笑着说,“许久没来山幽谷,随意逛了逛。”又看向寂凡,偏着头问道,“这不是今日给你引路的弟子么?”
寂凡埋着头,立即答道,“掌门师祖,让我来照料师叔祖的起居饮食。”
“哈哈……那你肯定会被折磨得很惨。”
寂凡惊得腿上不稳,登时跪在地上,苦着脸,“师……师叔祖,弟……弟子还想多活几年,我还没……学本门的武功。”
“余屹,你这人胡说什么?”苏桐衣瞪了他一眼,赶紧扶起寂凡,安慰道,“我不会折磨你。”
“多……多谢师叔祖。”寂凡语气中已带着几分哭腔,又不敢哭出声,十分可怜。
好不容易安抚好他的情绪,苏桐衣想起方才想问的事,“寂凡,这里有没有宣纸?”
“宣纸?”寂凡睁着眼,侧起头,疑惑地说道,“师叔祖要上厕所?”
“哈哈……”余屹大笑了一声,虽不知这宣纸是何种称呼,不过她该是想拿来作画。
苏桐衣叹了口气,说道,“随你有什么纸,拿来几张给我,厚一些粗糙一些更好。”
“是。”寂凡也不好再问,走出门时还在喃喃自语,“师叔祖竟然喜欢粗糙一些?”
苏桐衣扶着额头,彻底无语。余屹已笑得跌坐在椅上,“桐衣,看来往后你不会无趣了。”
“哼,我都已经不指望他能照料我。”又看向一旁的温雨,疑惑地问道,“温雨,从刚刚起,你就一语不发,可是有什么事?”
温雨摇摇头,轻声说道,“姑娘,我给你去打点水沏茶。”说完,急匆匆地退出门外。
“她好像不适应山幽谷,我该早点留心,或许不该让她一直跟着我。”苏桐衣走到门前,看着温雨的背影。
余屹笑了笑,“她肯定不会离开你,放心吧,没事的。”
正说着话,寂凡抱着一捆的纸张走进来,连视线都挡住了。刚踏上门框,脚下一滑,径直地摔进门里。苏桐衣瞬间朝旁边一闪,余屹站起身,一把接过飞至空中的一捆纸。
“啊……”寂凡痛得龇牙咧嘴,找寻着飞出的一捆纸,“师……师叔祖,恕……罪……”
苏桐衣看着好笑,赶紧扶起他,“你如何拿了这么多?”
“我怕师叔祖不够用……”话未说完,苏桐衣一把捂住他的嘴,动了动眉,“够了够了,你先下去吧。”
寂凡揉着腰,还是向她行礼,“那弟子……先告退了。”
余屹将一捆纸放在她面前,调笑道,“够么?”
苏桐衣恨他一眼,接过来,取出一张铺展开来,从袖中拿出书生给的炭条。
“桐衣,你要画什么?”
“随意画画吧。”
余屹替她倒了一杯茶,放在一侧,瞧着她神色认真,也不再打扰。无意间瞥见画中未成形的轮廓,心上一沉,正与自己料想的一样,轻微地叹口气,转身走出门外,虚掩着门。苏桐衣画得认真,并未察觉。
她到底还是忘不了叶凌末,余屹苦涩地摇摇头,难道自己仅是出现得迟了一些,就是做什么也无法再弥补?
经过转角,正有一处水塘,温雨蹲在一旁打水,见余屹过来,阴沉着脸,“怎么,还想再审问我一番?”
“没必要,你也不知道姜花草的事。”
温雨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其余的事,庄主并不会对我透漏半分。”
余屹应了一声,“昔立安那样的人,根本不会相信旁人。”
“你信我?”温雨握紧手中的水瓢,略有些迟疑。
余屹笑着摇头,“这些事昔立安必定不会告诉你,据我所知,他待你并不好。”
“庄主不需要对我多好,他收留我,于我,就有无限的恩情。”
“那桐衣呢?总有一天她总会知道,你心中又如何想?”
温雨眼神躲躲闪闪,继续打着水,水哗啦一声倒在桶里,许久才答道,“本来我觉得自己生在这世上没什么价值,身处偌大的流笙庄,毫无灵魂……在那里,除了见到庄主,我从未再见到旁人,有时几月都不言语。直至见到姑娘,她给了我姓名,带着我看到这个世界……”
余屹听着她的话,“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该再留下。”
突地手上一滑,水瓢掉落在地,飞起的水花湿了衣裳,温雨漠然地拾起水瓢,“再过几日,我就会走。”
余屹望着她,“再拖下去,于你于她,都没有好处。”
温雨攥着自己的衣衫,重重地叹口气,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若我能先遇到姑娘,或许不会成为一个杀手。”
“你是,早已无法改变,你不该再伤及她。”
“我从未伤过任何一人。”
余屹笑了一声,“那是你还没有机会,杀手的宿命就是杀人。”
“庄主并未叫我伤害任何人……”
“总有一天会的,包括叶凌风。”
温雨吃了一惊,看着他,“你……”随即低下头,提起水桶,迈步往前,“他的事与我无关。”
身后响起余屹的声音,“若真与你无关,当初吴国刺客刺杀他,你就不会出手相救,你并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
“我是顾及姑娘……”
余屹绕到她身前,“有些事情,可以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自己。”
“你又不是我,如果会懂?”温雨眼神渐渐冷下来。
余屹笑了笑,晒着夏初时候的太阳,还不刺眼,“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管。你若是为桐衣着想,就自己走吧。”
温雨漠然无声,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么?“能不能再给我五日时间?”
“你为何不死心……”
温雨打断他的话,“就五日,五日后我会离开,永远不会再出现。”说完,径直提着水桶望前方走。
余屹叹了口气,她,毕竟还是一个杀手,自己都无法安心让她待在桐衣身边。
就算,她早已把桐衣当作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