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齐晟终于率众北巡。
我一面给齐晟系着头盔,一面给他普及避雷常识,“野外行军时赶上雷雨天气,莫要骑在高头大马上,你个子高,头顶上的盔缨也比别人长了半尺,雷公就喜欢捡着你这样的……”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握着,好半晌才淡淡地问道:“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得?”
要好听的?有啊,我这里大把的有啊,我连想也不用想就张口说道:“那就祝皇上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万事大吉年年有余……”
“够了!”齐晟凶巴巴地打断了我的话,很是恼怒地看着我。
我无言,只能沉默以对。
他脸上的怒色渐渐敛去,连带着眸底也缓缓沉静下来,露不出一丝情绪。最终,他也没再说什么,只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毅然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只觉得浑身的气力像是被人猛地抽走了一般,腿上一软,差点就要坐到了地上。不管怎么说,这尊佛爷总算是特么走了!
我心里一时说不上是悲是喜,反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绿篱送走了赵王就进宫来瞧我,我向她描述自己的心情,可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她依旧是听了个糊里糊涂,好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娘娘,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您要说的意思了。”
我心中大为欣慰,想我自己现在都有些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想不到她竟然是我的知己。我又惊又喜地问道:“你真明白了?”
绿篱十分肯定地点头,“明白了,直白了说就是您三十年媳妇总算熬成婆了。皇上不在,这宫里就是您说了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都哪跟哪啊?媳妇我一个没见着,头上婆婆倒是还有两个呢。
绿篱见我没反应,张了嘴又要再猜。我忙止住了她,问道:“赵王临走时可说了什么?”
她答道:“他倒是叫奴婢转给娘娘一句话,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娘娘能依仗的人只有皇上。”
我细细咂摸赵王这句话,总觉得他这话里别有含义。
绿篱在一旁静了片刻,忽地低声问道:“娘娘,咱们眼下就只能干等着吗?”
我反问:“不然还能怎么样?他们这才刚刚离京,谁知道到最后会是哪个赢了,我们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
姑娘啊,咱们现在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啊。
万一茅厕君那里失了手,我这里却是露出了要升职的野心,待齐晟回来少不得和我算总账。还是等等再说吧,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了。
六月底,南夏一支数百人的商队在靖阳关外遭到劫杀。此事传回关内,正好巡到靖阳的南夏皇帝齐晟暴怒而起,立刻命两千靖阳守军进入北漠境内,打着搜救商队失散人员的旗号,对北漠进行报复性掠边。
北漠边军忙组织兵马予以阻击,双方在靖阳北七十里处展开激战。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南夏军损失惨重,只有三百余人从北漠包围圈中逃出,回到靖阳。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齐晟怒斥了一番北漠的无耻行径之后,当即就宣布要御驾亲征北漠。靖阳关门一开,四十万南夏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北漠境内,几日之内就连下北漠几座边城。
北漠人一时有些傻眼了,以往这样的小规模纠纷时有发生,两国守军顶多就是你给我一巴掌我挠你一把的小打小闹,谁也没往大处闹过,今儿南夏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豁出命地扑过来了呢?
唉!什么也别说了,赶紧调集兵马打吧!
邸报传回盛都已是七月中,我瞅着那“讨虏檄文”上义正言辞的词句,发自肺腑地佩服齐晟的厚颜无耻。
绿篱到底是个姑娘,一看北边真打起来了,难免有些紧张,问我道:“娘娘,咱们怎么办?可是要与家里联系?”
齐晟未将兵部尚书张放带走,而是把他给我留在了盛都。往好处想,齐晟这是想给我留个可用的人在身边,可往坏处想,也许这就是他故意引着张家做些什么落人把柄的事情出来。
不能上当,绝对不能上当。
绿篱那里还在等着我的吩咐,我想了想,摇头说道:“家里那边不用咱们管,倒是宫里,我得去太皇太后那里走一趟,探探她是个什么口风。”
别看这太皇太后林氏平日里像是尊不管事的菩萨,可她做了几十年皇后太后,又在先帝驾崩之时可是显露过雷霆手段。若是只把她当做老眼昏花的老太太,那才傻了呢。
太皇太后见我过去,十分高兴地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了,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安慰道:“皇后不用担心皇帝的事情,你安心替他守好灏儿,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好。”
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我更是打定主意万事不管,每日里除了教教葳儿识识字,便是看着乳娘哄齐灏那个小祖宗。
天气由热转凉,北边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今儿说先锋贺秉则又攻破了那个北漠重镇,明儿说齐晟的行辕又往北迁了多少,总之都是好消息。
我这里胡吃闷睡,绿篱却是渐渐沉不住气了,偷偷问我道:“娘娘,楚王真的会出手吗?”
我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茅厕君若是想翻身,能抓住的只有这次机会了。
刚过了八月十五没两天,宫里的月饼还没吃完呢,被齐晟流放到岭南的杨严却是突然趁夜来了。
我被人从睡梦中晃醒了,一张眼就见床头黑乎乎地立了个人。那人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我爹找不到了。”
也亏得我定力好,这才没惊叫出声,愣了一愣,说道:“我这没有,要不……你再去别地找找?”
杨严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没好气地把我往床里推了推,长腿一迈跨到了我的床上,盘腿坐下了,低声道:“刚到了岭南没多久,他就找了个茬把我给关了起来,等我好容易逃出来,却发现他和我大哥、二哥、三哥几人都不见了,问家里的人,只说是他们一同出去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听得愣了,父子四人同时离开,难不成是一起走亲访友去了?那干嘛还非得把小儿子一个人关了起来?
脑子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得叫人抓也抓不住。我问杨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杨严答道:“听说是五月初,他们以前在军中惯常用的东西也都随身带走了。我被关了近三个月,前些日子才逃了出来,昨夜里我去九哥府里问过了,我爹他们并没有去找九哥。”
他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慌乱,说完了静静地看着我。
杨豫父子几个突然消失,若是私下离开,绝对不会随身带着那些惹人耳目的军中之物,既然带着,那就说明就是不怕被人看到。
我心里也有些乱,思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得说道:“他们好几个大老爷们,总不会是叫人拐走的,你先耐心地在盛都里等几天……”
杨严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他们这样防着我说明了什么吗?”
我心里火气也上来了,冷笑道:“不就是说明了他们防得不只是你一个,还防了你的九哥,说明你和你的九哥都被你爹那只老狐狸给耍了,说明他们很可能早就已经投靠了齐晟……”
杨严脸上既是惊愕又是恼怒。
我冷眼看他,问:“那又怎样?已经到了现在,你还能怎样?”
杨严呆呆地坐了片刻,肩膀慢慢塌了下来,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他们竟一直把我也骗着。”
看他这么一副霜打了的模样,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伸脚踹了踹他,“楚王府那里一定有人监视着,你别再去了。你就先去绿篱那吧,我叫人去查一查,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杨严愣怔地坐了片刻,用力地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我睁着眼躺到天亮,又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接受那个猜测,可所有的线索都表示杨豫现在极可能就在江北,还可能已经上了战场。
可齐晟为何敢用有着一半北漠血统的杨豫?为何茅厕君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正想得头大,小福儿的声音轻柔地在帐外响起,“娘娘醒了?可是要起?”
我想了想,将床帐掀开了一个小缝,小声叫了小福儿上前,低声交待道:“你今日偷偷出宫,叫楚郡王妃尽快来宫里一趟。”
小福儿姑娘已经被我重点培养了两年有余,脑筋灵活,嘴严腿快,最难得是不管我吩咐她做什么她都应一声“好咧”,连个“为什么”都不曾问过。
现在听我说要她偷偷去给张茶茶传信,她仍是只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咧”,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叫了殿外的等候的宫女进来帮我梳洗,待我梳洗完毕,小福儿的身影却已是不见了。
中午不到,张茶茶就打了探望堂姐的名头进了宫。
我没工夫和她细说,只叫她赶紧亲自去找张放,问他齐晟北征军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反常之处,各军的统帅是否都有名有姓,有没有名不见经传之人。
张茶茶见我急着找她来竟然是问这事,有些奇怪,一面不急不忙地喝着茶水,一面问我道:“大姐姐,这事很重要?”
我急得嘴上都要长泡了,这事是真重要啊,这关系到是你做寡妇还是我做寡妇的问题啊!
“重要,这事十分重要,你万不能叫别人知道了。”
张茶茶一听这个,把茶杯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要走。
我这里忙一把拽住了她,问道:“你干嘛去?”
张茶茶回头看我,“我这就去找大伯去啊。”
我无奈,叹了口气,把茶杯重新塞回到她手里,“你记住,不管多么急的事,自己心里都不能先乱了,不然一定会漏破绽的,你这么急匆匆地来一下就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传信的是不是?”
张茶茶眨巴眨巴大眼睛,问我:“那怎么办?”
我答道:“吃了中饭再走吧。”
我叫了写意进来去抱齐葳和齐灏过来,带着两个小娃娃与张茶茶吃了一顿饭,这才放了她走了。
结果还没等到张放给我回信,江北却是有新的捷报传了回来,原西平侯杨豫亲率十万大军沿着小葛城、茂城、凉州一线向西穿西胡草原而过,偷偷潜入北漠境内,然后又回旋千里穿越过茫茫戈壁深入北漠腹地,趁着北漠人不备连下几座重镇,已是攻到了北漠都城上京之南不足百里处。
据说杨豫的行军路线五十年前北漠杀将常钰青就曾走过,只不过他那时是从北往南,今天杨豫是从南往北。方向虽是不同,可效果却是差不太多。
邸报传来,朝中众人都被这消息震住了。
我也傻了,一个人呆呆地在殿门外的台阶上坐了半日,然后便叫小福儿给杨严传了话。
杨严当天夜里就抹黑来了宫里。他像是一下子瘦了许多,个子显得更高了,整个人像一条时刻都绷紧的弦,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问道:“你确定我爹去给齐晟领兵去了?”
殿内没有点烛火,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了看他那亮得都快能当灯泡的眼睛,苦笑道:“反正邸报上是这样写的。想当初你爹在云西平叛,那可是一军主帅,身边得围着多少的人啊,他怎么就能避开齐晟的眼线千里潜回盛都呢?一军主帅临阵私逃,若是没有齐晟的默许,他怎么可能办到!现在想来我们当时多傻啊!你,我,还有你那个看似精明的九哥,我们三个凑一块,在齐晟眼中都跳梁小丑一般的角色。”
好半天,杨严才将一直紧抿着唇瓣缓缓松开,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心里其实早已是有了主意,可却又怕他不肯轻易就范,便装模作样地低头想了一会,猛地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呼道:“杨严!”
杨严面上一喜,忙急声回应道:“有主意了?”
我用最最真挚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咱们……跑了吧!”
杨严的嘴角就抽了一抽抽,好一会才强往上扯了扯嘴角,干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摇头道:“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眼下齐晟又得打仗又得防着老九,落在我们身上的精力必然少之又少。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吧!带着齐葳和齐灏,这样一来你不但老婆有了,连儿子女儿都有了,多划算的买卖……”
杨严往后退了一步,用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已是有些变了调,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要嫁我?”
我点头,“我们俩个一路同行,少不得要假扮夫妻遮人耳目。你放心,我这里有钱,只要逃到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不成问题。而且我还是一个贤妻,我连这么大的后宫都管得了,给你管上十来个姬妾绝对不成问题。”
杨严却忽地恼了,甩开了我的手,怒道:“胡闹!你是皇后,只要齐晟不死,你怎么可能跑得掉!更别说还要带着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我要是只带着你私奔了,齐晟也许就杀我一个,可我若是带着你们母子三个跑了,他非得把我们全族都剐了不可!”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顿时大松了口气。
我还真怕他脑子一热就答应带着我私奔,幸好他总算是没有失了理智,知道带着一个皇后私奔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我做出一副被他呵斥傻了的模样,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果然是没白和齐晟混这几年,我这演技又精纯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就见杨严迟疑地向我伸了伸手,只时刚到了半路却又缩了回去,又过了片刻,他轻声说道:“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我低声回道,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凄婉起来。
要说杨严这种只混过两天演员速成班的就是不行。他一见我这副神情,自己越发地愧疚起来,好像不能带我走就是抛妻弃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问我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我深吸了口气,重新提起精神来,问杨严道:“你可知道老九到底什么时候向齐晟发难?又是通过什么手段?”
杨严摇头道:“九哥没和我说过。”
“你爹也不知道?”
杨严沉吟了一下,“不知道,只说是安排的有死士,我原本想自己出手去刺杀齐晟,九哥不答应。”
“那好,现在有两条道。其一,你立即赶往北疆阻止你九哥动手,然后你们两个死遁,有多远逃多远。”
杨严打断了我,问:“那你呢?”
“我?”我笑了,问他道:“我也想跑啊,可是你不也说我跑不掉吗?”
杨严默默看着我不语,半晌后问道:“第二条道呢?”
我一乐,答道:“第二条道就是等,若是你九哥得了手,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果不能,咱们就等着齐晟回盛都。他大胜而归,又自觉破了咱们的阴谋,心里指不定多么得瑟呢,十有j□j还会专门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一番,到时候你杀了他便是。”
杨严微微有些惊讶,“在你这里刺杀齐晟?”
我反问他:“为什么不?他时时算计,事事算计,难不成我就要坐以待毙?”
杨严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就走第二条道吧。”
前面绕了百十来里大的一个圈子,演了那么久的戏,为了就是能得他这么一句话,现在总算听到了,我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轰隆”一声落了地。
隔天我把这事告诉绿篱,绿篱当场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失声道:“娘娘糊涂了!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要他独自一人潜到江北去动手,这样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是在宫中动手,万一有失,娘娘就再没活路了。”
宫中生活几年,我已是快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了。绿篱如此激动,我也不过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问:“你都能想到这些,难道齐晟就想不到吗?”
绿篱一下子怔住了。
就因为大家都觉着杀齐晟的最好地点在江北,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之,偏等到齐晟回到宫中后再动手。
我低下头继续剥我的石榴吃,耐心劝她道:“淡定些吧,反正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了,能做的也只能是破釜沉舟了,我赌齐晟不会一回来就对我喊打喊杀,那时反而更容易得手。”
绿篱呆愣愣地立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咱们现在只能等着?”
我闻言点了点头,“你暗中联系家里吧,叫他们将京都戍卫军把紧了,到时候齐晟一旦在宫里出事,能不能稳定盛都局势就全靠他们了。”
绿篱又问:“然后呢?”
“然后?等着吧!”我答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以不变应万变了。
绿篱在我殿里心浮气躁地转悠了片刻,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在面皮子上挂了一幅欢喜的神色,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走了。
北边那仗打得激烈,朝堂上少不得也是十分热闹,唯独后宫一片宁静祥和。
齐晟不在,宫妃们想争宠都没得争了,后宫里十分和谐,大伙姐姐妹妹地称呼着,闲来串串门子聊聊天的,起码表面上比以前亲近了不少。
我想着自己以后若是落在齐晟手里,就是不死恐怕也是一辈子粗茶淡饭幽居冷宫的下场,所以更加珍惜眼下的大好时光,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看美人,就是陪着齐葳与齐灏姐弟两个玩耍。
就这样混到十月里,这一天我正领着两个小娃娃在御花园里转悠,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突然急匆匆地找了过来,说是太皇太后请我速速过去。
太皇太后早已不怎么管后宫之事,平日里就是有事也顶多叫宫人过来给我说一句而已,今日却突然这么着急地叫我过去,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隐约有了些猜测,强自镇定着情绪,吩咐了身边的人带着齐葳与齐灏先回兴圣宫,自己这才随着那宫女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宫女把我领到殿外就退了下去,轻声道:“太皇太后请娘娘独自进去。”
我心里诧异着,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才迈入了殿内。
内殿里,老太太独自一人拄着拐棍面朝窗口站着,脊背是少见的挺直,听见我的脚步声才缓缓回过身来看我,“皇后,你来了。”
声音不大,却透露着难言的威严,与往日里温柔慈祥全然不同。
我心中一凛,忙恭敬地应了一声,小心地问她召我过来有什么事。
老太太指了指一旁书案,“北边来的,皇后看看吧。”
我将书案上的那封密奏拿起来细看,这一看不要紧,后背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密奏里说的很简单,北征最初本一切顺利,各路大军捷报频频,可后面北漠反应过来后,迅速调集全国兵力组织抵抗,战事一下子就僵持了下来。这个时候齐晟却突然在军中遇刺,虽未伤到要害,但刺客兵刃淬毒,毒性十分霸道,军中又没有解毒的药剂,齐晟一下子就趴窝了。
皇帝若是死在了前线,且不说军中会大乱,就连朝中怕是也要动荡。
亏得齐晟人虽然中毒,脑子却还清醒,立刻瞒下了遇刺中毒之事,一面命大军停驻在北漠小城假作休整,一面派了人飞速将刺客的兵器送回盛都,命太医院研制解毒药剂。
我抬头看向林老太太,颤声问道:“太医院可制出了解毒药剂?”
老太太面容坚毅,可声音里却有着遮掩不住的悲戚,“已经在研制,可即便今天就能制出药剂,最快也要十余日才能送到皇帝那里,不知道……”
她没能说下去,可我已是听明白了,潜台词就是即便药剂送了过去,也不知道齐晟还有没有这个命来用。
茅厕君的死士竟然真的得手了?齐晟真的就要这样死了?
我也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紧张还是激动,是惊喜还是震愕,明明感到有万千感情齐齐涌了上来,可心口处却是一片空白,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老太太一看我这副神情,眼圈也红了,低声道:“好孩子,你要撑住。”
我嘴唇哆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老太太,我现在哪里是要撑住,我是得要稳住啊!
齐晟现在就齐灏一个儿子,虽然现在才不过一岁半,可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又有张家和茅厕君的扶持,若是不出大的意外,这皇位就传给他了。
儿子一旦做了皇帝,我这个当妈的也能跟着升职做太后了!而且还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太后!
架在头顶上的那把刀总算是撤了,再不用看齐晟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啊,为嘛我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悲伤难受呢?我这里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老太太脸上悲恸万分,上前两步扶住了我,痛声说道:“芃芃,你千万不能倒下了,皇帝那里还需要你。”
我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老太太。齐晟那里还需要我?
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晟儿想叫你过去。”
我悚然一惊,人都差点没从地上窜起来,顿时出了戏。我擦,不会吧?就算皇帝死了要有人殉葬,那不也是嫔妃们的活吗?没听说皇后也要跟着一块活埋的啊。
“叫我过去?”我迟疑地问。
老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眼圈通红,就差落泪了。她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道:“这是晟儿给你的。”
刚才看的那是密奏,是齐晟心腹之臣代笔的,算是内部公文。现在手里的这封,应该算是私信了。
不管是公文还是私信,先送到的都是太皇太后这里,可见齐晟对他这位奶奶倒是极信任的。
信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生死之际,唯盼一面。
我在大明宫也住过一段日子,齐晟嫌我字写得难堪,还曾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过大字,他的字体我十分熟悉。这纸上的笔迹虽有些凌乱无力,却真是齐晟的手迹。
我瞧着那信纸,一时不觉有些怔了。
又听得老太太哑声说道:“按礼皇后不能在这个当口出宫,更不该去战乱之地,可这是晟儿……”老太太停了停,深吸了口气,才又继续说了下去,“许就是最后一面,他既然有这个心愿,皇后就去吧。”
我猛地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老太太。
还没等我开口,老太太又继续说道:“皇后放心,葳儿和灏儿都先养在我这里,只要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一天,盛都里就没人敢翻了天去!”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的眼泪总算是逼下来了。
死去吧!我才不信自己在齐晟心中会有这样的分量,搞得好像临死前不见我一面,他就会死不瞑目一般。
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
首先,齐晟既然早就从杨豫那里知道了茅厕君的打算,就一定会严加防备,为何还会落了一个被刺中毒的下场?
其次,就算这回是茅厕君侥幸得手,可齐晟既然没有立刻身死,为何没有治茅厕君的罪?密奏上甚至连提都没有提一下茅厕君?
这里面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我心里飞快地合算着,面上却故作坚强地抹了抹眼泪,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我去,我这就赶往漠北。”
老太太看着我,点了点头,终于欣慰了。
刚回到了兴圣宫,宋太后那边的消息也送了过来,齐晟确已遇刺中毒。
直到此刻,我才是真的信了齐晟遇刺这件事。紧接着,我就开始考虑太皇太后与齐晟为何要逼我去江北。
往好里想,齐晟是真想见我一面,交待我一些事情。可千里迢迢跑过去只为说几句话,这事太言情了,也不符合齐晟的性格。
往坏里想,他们极可能是怕以后君弱母强,外戚弄权,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除去我这个太后。
越是思量,越觉得“去母留子”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为了这,齐晟还假惺惺地写了那极煽情的八个字,分明就是想来乱我的心志。我没看到的信上,这祖孙俩还不知道怎么算计我呢!
那到底要不要去呢?
去吧,很可能就是一条死路。可若是强拧着不去,这就等于是提前扯破了脸。且不说万一齐晟死不了,我一点退路也没有,就是太皇太后这里,我都没把握能斗得过,一个不好,怕是我还得走在齐晟前面。
这老太太,都快成精了。
我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见镜子里的那个人憔悴无比,面比黄花。
写意瞧着十分地心惊,骇然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心思理会她,打发她去太皇太后那里问解毒药剂可是制出来了。
写意前脚出门,我就又吩咐了小福儿去赵王府,给绿篱传了信。
两天后,皇后忽感风寒卧床不起。太医诊断之后,言皇后病虽无大碍,却需静养。皇帝不在宫中,皇后又忽地病倒了,宫中就有点人心惶惶。
关键时刻,还是老同志站了出来。
太皇太后不但果断地全盘接管了宫中事务,还将皇子齐灏与公主齐葳俱都接入了自己宫中教养。有这样一尊老佛爷镇守,宫中顿时安定下来。皇后遵医嘱开始卧床静养,兴圣宫也随之闭门谢客。
与其同时,我这个张芃芃已是女扮男装,带着贴身侍女写意,由二十余名武功高强亲卫护送着,暗中出了盛都往北而去。
一路上扬鞭纵马,行速极快,不几日便到了宛江边上。早有船在江边等着,待我们这一行人下马登了船,便立刻扬帆向江北岸飞而驶去。
过了宛江,一行人还是日夜兼程,沿泰兴、豫州、小站一线北上,打算经靖阳出关,然后直奔齐晟大军所在地,北漠平宁城。
出靖阳关时已是十月十七,从离开盛都那天算起,我已是在马背上过了八天,别说两腿间早已是磨得血肉模糊,就连小命也都丢了大半了。
中午在一片树林子边上歇完脚后,我就死活也爬不到马背上去了。写意从一旁用身体支撑着我,带着哭音说道:“娘娘,您再歇一会儿吧。”
我甩开了她,用手抓着马鞍继续往上爬,再一次栽倒到地上之后,就听得护送我的亲卫队长轻声说了一句“得罪了,娘娘”,然后用手架住了我腋下,轻轻一托,将我放到了马背上。
我双手握紧了缰绳,坐直身体,转头说道:“麻烦也帮一下我的侍女上马。”
他二话不说,将写意也拎到了马上。
一行人又拍马而去,又往前赶了百十来里路才到了一个小镇。按照往日的习惯,我们即便过城镇也不会住宿的,而这一回,那亲卫队长却策马到了我身边,小声而恭敬地说道:“娘娘,在这里歇一宿再走吧,大伙的身体都快熬不住了,而且出关后换马不便,得叫马匹也歇一歇。”
我眼睛从队伍里扫了一圈,发现他说的这个“大伙”只包括我与写意两人。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纳谏如流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我们这些人就宿在了这个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然后睡到半夜,有个黑衣人趁黑摸进了我的房内,一掌劈昏了起身阻拦的写意,然后用被子将我裹了裹,从窗口跃了下去。
守夜警戒的人很快就警觉了,一声唿哨,顿时叫醒了所有的亲卫。黑衣人也不和他们纠缠,挥刀逼开一个挡路的亲卫后,抱着我跃上门外提前备好的骏马,扬长而去。
亲卫们有人去后院牵马,有人飞掠而起,直接在后面追了上来。
我从黑衣人的怀里探出头来,一面用力扭动着身体挣扎着,一面冲着后面疾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黑衣人不耐烦地冲我撩了撩遮面的黑巾,“是我,杨严。”
我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废话,不是你,我还不叫呢!”
说完便又继续卖力演出被歹人劫持的女子的角色。
杨严用一手搂紧了我,低声嘱咐道:“那你小心点啊,别真挠我脸上了。”
我僵了僵,避开他的脸面,只装模作样地捶打着他的胸前肩膀等处。
两条腿的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又过一会儿,后面追赶人便都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抓住一切能偷懒的机会,见既然都瞧不到人了,索性停止了挣扎,只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呼救。
杨严终于忍受不住了,举起了掌刀与我商量:“来,咱们配合一下,你尖叫一声,我把你敲昏,省得你没完没了的叫。”
我想了想,放开嗓子尖叫了一声,然后在杨严掌风劈下来之前,猛地截断了声音。
杨严瞥我一眼,“算你识时务。”
借着月光,我翘起头往他身后扒望,问:“他们不会再追上来吧?”
杨严嘿嘿一笑,得意道:“不会,我提前给他们的马匹下了药。”
我这才算放下心来,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在他身前寻了个舒服点地位置依靠,交待道:“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在叫我。”
说完不管不顾地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溪水边上,天已经大亮,放眼看去四周都是粗粗细细的树木,像是已经进了山林深处。
杨严正坐在火边上烤着干粮,见我醒了便凑了过来,感慨道:“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非得要出了靖阳关才叫我出手,若是依我的主意一过宛江就动手,你也能少受几天的罪。”
我不理会他的聒噪,强撑着爬起身来,走到水边洗脸。
杨严又在后面跟了过来,蹲在一边念叨:“我有点想不明白,既然九哥那里也传回信来说齐晟真的遇刺中毒,你干嘛还那么听那老太太的话来北漠,留在盛都等着做太后多好!你这样一走,反而是给那老太太腾出了地,万一她再起点什么幺蛾子,你应变都不及。”
我不以为然,盛都有张放把持着,太皇太后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天去,倒是齐晟这里,才是最为紧要的地方。
我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杨严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又拔下瓶塞嗅了嗅味道,问:“解药?”
我点了点头,“我若不亲自跑一趟,万一有人把解药送到了齐晟手上,怎么办?”
说完,将瓷瓶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口朝下地倒了过来。
“哎!?”杨严急忙伸手堵住了那瓶口,有些惊愕地看着我,认真地问:“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吗?
我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把多半瓶豆粒般大小的解药都倒入了河水中。一粒粒漆黑的药丸瞬时就被水流带出去了老远,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与齐晟之间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就别再矫情什么情啊爱的了,又不能当饭吃!
杨严许久都没有说话,好半晌后才幽幽叹道:“张芃芃,你的心真挺狠的。”
我情绪也有些莫名的低沉,怔怔地看着河水,口上应付:“多谢夸奖了。”
杨严被我噎得没话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觉得这会子多愁善感实在要不得,便又用手撑着腰,拖着两条半残的腿,走回到已经火堆旁,取了干粮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杨严叹了口气,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摇头,“你先带着我躲几天,等一等北征大军的反应。若是大军悄悄地往关内收拢,则可以确定齐晟是真不行了,我们就联系张家的人马,由他们护送我进入军中,我来扶着齐晟的灵柩回盛都,到时候就是太皇太后也拿我无法了。可若是军中没有动静,或又是继续北征……”
“那怎么办?”杨严问道。
我笑了,“那就说明齐晟没死成,咱们俩个就真得私奔了。”
杨严这回是真的傻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口里叼着半张面饼,歪着头斜着眼瞄他,问:“有什么问题?”
杨严却是忽地扭捏起来,用手挠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早知道我就多带些银钱出来了,私奔也要钱的,不然哪能跑得远!”
听了他这话,我一口面饼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差点没被噎得去见阎君。
杨严忙过来用力替我拍着背,不停地问着:“要水吗?要水吗?这会子没茶水,来点河水怎么样?”
我咳得满脸是泪,挡开了他的手抬头看他,恨恨道:“你怎么就这么记仇呢?你一直女扮男装的吧?”
杨严蹲地上面对面地看了我片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惊飞了山头林梢上的鸟雀。我被吓了一跳,忙扑上去捂他的嘴,低声骂道:“你作死啊?被人发现你就美了!”
杨严还是闷声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不在意地推开了我,笑道:“没事,我已经把追兵甩得远了,没人能逮到咱们的。”
他说得信心十足,我听得是将信将疑。杨严此人,一贯的不靠谱。
第二天清晨,天上忽地飘下雪来。杨严大喜,叫道:“这场雪来的好啊,正好将咱们的行踪掩了个干净,齐晟的人若是能找到咱们才算神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下来,便问杨严能不能找个住在山间的猎户,也好讨口热汤喝上一喝。
杨严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结果领着我在山中转悠了好几日,愣是没找到一个人毛。
我十分无奈,只好放弃了喝碗热汤的奢望,叫杨严带着我出山。既然已经甩掉了追兵,就要往靖阳那边走走,也好探听一下北征军的消息。
杨严点了点头,又面容严肃地领着我在山里绕了两日,非但没能走出山去,还把路都给走丢了。
我怒了,问他:“你不是说你自小就是在山间长大,闭着眼都走不错道吗?啊?”
杨严面上有些尴尬,干笑道:“我那不是说的是泰兴城外的山嘛!”
尼玛泰兴里这里足有几千里好不好!这山和山能一样吗?
我气得肺疼,狠狠踹了他几脚之后,开始坐在地上喘粗气。
杨严拍打着身上的雪,不忘安慰我:“迷了路也有好处,咱们都不知道自个眼下在哪里,追兵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可事实很快就证明杨严非但人不靠谱,话也是要反着听的。
他说了这话的第二天傍晚,追兵就到了。
我当时正坐在树下数着皮囊里的面饼,爬树顶上登高望远的杨严从树杈上跳了下来,神色紧张地蹲在我的面前,小声与我说道:“现在有三件事得告诉你。”
他说得这般郑重,我便把放在面饼的目光收回来放到了他脸上。
“其一,追兵到了。”
我一愣,手里抓的那张面饼就掉了下去。
“其二,带队的人像是齐晟。”
“啪”的一声,另只手上的行囊也落到了雪地上。
杨严低头看了看,有些困难地说道:“其三,我打算自己跑。”
我终于从地上蹦了起来,扑向了他,用手掐着他的脖子,骂道:“杨严!你大爷的!”
杨严并不挣扎,只低声而快速地说道:“齐晟这回带的都是高手,我带着你根本逃不出去,而且他既然没事,那九哥那里一定是出了事,我得去救九哥。你松手,他们已经到了山脚,马上就要上来了。”
老子的一条命和他九哥比起就这么微不足道!我心里越发恼怒起来,你既然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吧!我一咬牙,骑他身上发疯般撕扯起他的衣袍。我就不信,齐晟看到你给他戴绿帽子,他还能放过你全家!
杨严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我的意图,急忙伸手钳住了我的手腕,低声怒道:“你做什么!”
我冷笑一声,强硬地俯下身去咬在了他的颈侧。
他的身子僵了一僵,却并没有推开我。
“我已经尽力了,”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早就追上来了,我绕了四天的路,可一直甩不掉他们,眼下他们已经把咱们围起来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我缓缓地松开了嘴,抬起身来看他。
他喉结动了动,艰涩地说道:“我是真想带着你逃出去,可我没能办到。齐晟肯亲自出来寻你,那就说明他看你不是一般的重,只要你咬死说是被我劫走的,就算被他抓回去也不会性命之忧。可九哥此刻已是生死难料,我得去找他。”
他的手臂猛地扬起,我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时已是在帐篷里,我躺在一张低矮的行军床上,旁边不远处,矮几上的烛火将齐晟的侧影放大了打照一侧的帐壁上,有些模糊。
齐晟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我。
我也瞅着他,琢磨着性命与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然后又很是可笑地发现,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都不算是个问题,因为我每次的选择都是性命。
齐晟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我。
我静静地回望着他,面上虽也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而实际上肚子里的心肠都快纠结成朵牡丹花了。
我到底是该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感激上苍还叫他好好活着,还是一脸悲苦气愤地指着他怒斥一番,你丫明明没事却叫我千里迢迢来北漠,你逗我玩呢?
又或者干脆就做滚刀肉。没错,老子就是想要扳倒了你,自己好做太后。你爱咋着咋着,反正老子是横竖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瞪了半天,齐晟先低低地叹了口气,问道:“我们俩个为什么会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话一出,我就明白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都这样了,我再装傻充愣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小丑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我转回头去,看着那黑乎乎的帐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又听得齐晟继续低声说道:“我曾告诉自己,只要你肯为了我过来,我就再不计较你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床上坐起身来,抓起枕头向齐晟砸了过去,叫骂道:“齐晟,你怎么有脸说这话!还不计较我之前做过的事情,我呸!不过就是你做初一我来做十五罢了!你明明从头就知道我的打算,你一回不落地睡着我,叫我生下齐灏,叫我去大明宫学习政务,不就是为了培养我的野心吗?道路都是你给我定好的,用权势迫着我一步步地随着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装什么痴情人?”
齐晟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后才涩声说道:“我每一次都给你了选择的机会,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可以选择信任我。”
我怒极而笑,“你又做过什么可以叫我信任的事情?你对我时时算计,处处防备,凭什么叫我掏心掏肺地对你?”
“张芃芃,你抹着的良心问一问自己,我对你是不是只有算计和防备!”齐晟面容愤怒,声音中透着隐隐的颤栗,漆黑幽深的瞳仁在烛火的映照下隐约泛出了微红的光芒。
我的心上似是突然坍塌了一角,一股酸涩之意猛地涌了上来。
齐晟身体坐得笔直,用力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紧着声线问我:“张芃芃,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心中那股酸涩渐渐往上涌过来,逼得我的眼眶里一片模糊,我别过了头,抿紧了唇不肯开口。
齐晟却是猛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床前,用力地扳过我的身体,抓着我的手用力摁在我的胸口处,嘎声问道:“你来告诉我,这里面跳动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前一刻还和我一起在佛前求子,后一刻就转过身去和别人商量怎么来杀我?我自己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说是因为我之前欠了你,是我叫你心冷了,我得慢慢地把你这颗心再捂热了……我甚至用孩子来留你,可你呢?张芃芃,你都做了什么?”
我盯着他,慢慢答道:“我只是做了能叫自己平安活下去的事情,你与其在这里抱怨我一直不肯信任你,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一直不肯信任你。”
齐晟许久之后才松开了手,只对着我疲惫一笑,转身出了帐篷。
我怔怔地坐倒在床上,却忽觉得寒冷起来,这寒意从心底腾起,从内到外一层层弥漫过来,很快就冻透了我的整个身体,连牙齿都控不住地咯咯作响。
我用毛毯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躺倒在床上,自己提醒自己:“别上当,不过是齐晟演的另一场戏而已,看看就成了,千万别入戏,不然可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天夜里,齐晟再没进这个帐篷。第二天拔营出发的时候,也是一个面生的亲卫过来照管着我,齐晟的视线只随意地从我身上扫过两次,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一行人沿着山脉往北而走,出山后不久就和另外一队人马汇合了。写意就在那队人马里面,见了我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我看了看她,劝道:“快别哭了,这大冷天的,把脸哭皴了,以后更嫁不出去了。你也叫齐晟给你安排个别的戏,别整天都是哭戏,我看着都烦。”
写意半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笑了笑,用马鞭柄轻轻地拍了拍马屁股,往前而去。
这一队人马像是齐晟的亲卫队,足有百十号人,看起来个个精悍,显然都不是寻常之辈。我彻底放弃了逃走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跟着大队人马一路往北,走了不到两日,就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城池,城墙上高高飘的正是南夏的旗帜。
我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了门楼上刻的“平宁”二字,不觉一愣,暗道这就是齐晟被“刺杀”后,南夏大军暂作休整的北漠小城了。
还没走到近前,城门已是大开,有十几骑从城内迎出,簇拥着齐晟进入了城内。写意这时才从后面跟了上来,恭敬说道:“娘娘,进城吧。”
我深吸了口气,随着众人一同打马入城。
平宁城以前就是北漠的一个军事要镇,齐晟打下来后也觉得这地不错,干脆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粮草中转站。
齐晟进城后就召集将领们开作战会去了,我则被直接送进了将军府。在野地里混了半个来月之后,终于又过上了有屋有床有锅碗瓢勺有马桶有浴盆的生活……当我泡在热腾腾的大浴桶里,只觉得这样的人生也算圆满了。
虽然吃穿上不如在盛都精细,可也是一日三餐管饱。
虽然被限制了活动范围,可在住的这个小院里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甚至扒门口往外看看也是被允许的。
可好日子没过两天,我就发现这城内形势貌似突然紧张了起来。倒不是我多敏感,而是院外巡逻的士兵猛地增多了,而且都披上了甲。铠甲这东西,动辄就几十斤沉,只要不是到了必需的时候,没人愿意整天穿着一身这东西溜达来溜达去的。
我叫写意出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却告诉我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北漠大军,已是把平宁城给围了。
写意有些紧张地问我:“是不是要打仗?”
瞧瞧她问的多新鲜吧!他齐晟领着好几十万大军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不是要打仗,难道还是来串门子的?
“打!自然得打啊!而且这仗还小不了。”我答道。
这事不用说都知道,此地是南夏北征军的行辕所在,有皇帝在这呢,兵马一定少不了,而北漠人竟然敢来围这个城,也绝对是有备而来。
一场大仗自然不可避免。
许是为了验证我的话,当天下午城外就响起了喊杀声,大得连蹲在屋子都听见了。写意正给我盛稀饭呢,吓得手一哆嗦,一下子把稀饭又倒锅里去了。
我很是无奈地看着她,叹息道:“写意,我一直以为你很大胆呢。你说你双面间谍都敢做的人,怎么说也得是智勇双全啊!”
写意尴尬地看着我,一张俏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解释道:“娘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己,而且,而且,奴婢对娘娘绝对是忠心一片。”
做皇后做得久了,这样的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其实忠心不忠心地不重要,关键是能替你做事就成!就比如写意,我明知道她真正忠心的只有齐晟,可我现在得指着她办事,所以也只能用她。
我看着她手里的粥碗,与她商量:“咱们能先吃饱了饭,然后再说忠心不忠心的事吗?”
写意抿了抿嘴,开始专心伺候我吃饭。
此后几天,外面一直在打仗。我依旧被关在小院子里闷吃闷睡,写意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紧张。待等到第六天的时候,我吃完了中饭,抹了抹嘴正打算去床上眯一觉,写意却跟在我屁股后面,紧张兮兮地问道:“外面打得这样激烈,娘娘就一点也不害怕?”
我回过身去看她,奇道:“又不叫你上城墙,你害怕个什么劲呢?再说了,咱们这边是守城,城里面粮草兵马都足,就是守上一年半载的都不成问题的。”
写意急得都快哭了,说道:“娘娘,可城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马啊,听说昨日里北城门的瓮城都被攻破了一回,是贺将军带着人将鞑子又杀了出去,这才守住了城门。”
我听得一怔,想昨天下午的时候是听见北面传过来的动静比较大,我当时还以为是北漠中午的伙食比较好,大伙刚吃饱了有劲呢……
写意见我没反应,还以为我不信她的话,又急忙补充道:“是真的,奴婢听说鞑子攻势猛烈,守城将士伤亡十分惨烈,连辎重营的伙夫都上了城墙了。”
为何守个城都守得这样狼狈?难道北征大军不在平宁城内?那齐晟为什么还要进平宁城?
我正愣愣地想着,院中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些人片刻间就到了廊下,就听得有人在门外恭声问道:“皇后娘娘可在房内?”
这话问得可真是没水平啊,齐晟连这个院子都不叫我出,院子里没我,我不在房内还能上房不成?
我看了写意一眼,示意她去给开门。
门外站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将士,当头的将领一身铠甲虽穿得整齐,上面却带着刀剑的划痕,有的地方还沾了片片的血迹。他低头冲我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卑职奉皇命前来保护娘娘,为安全计,还请您更换装束。”
说完,后面的亲卫就捧着一摞军服薄甲走上前来,径直交到了写意手上。
我却听着那将领的声音有点熟,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试探地问:“你贵姓?”
他这才有些尴尬地看向我,答道:“卑职李弘,娘娘以前见过的。”
他这一抬脸,我倒是看清楚了,可不是以前见过嘛,这不正是那年在宛江上逼我落水的李侍卫嘛!
我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岂止是见过,咱们都老熟人了!怎么?你这又是要把我往哪里领啊?”
李弘面上呐呐的,想了想干脆身子一矮,单腿跪在了我的身前,“娘娘,那次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请娘娘谅解。眼下战事激烈,皇上命卑职前来保护娘娘,万一城破,就由卑职护着娘娘出城,还请娘娘赶紧换装。”
我冷声问道:“齐晟在哪?”
李弘迟疑了一下,答道:“皇上在北城门。”
我听了抬脚就往外走,李弘急忙伸开双臂拦在了我的身前,急声叫道:“娘娘不能去。”
“不能去?”我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踹在了李弘的肩上。趁着众人愣愕间,一把抽出了旁边一个亲卫腰间佩剑,喝问道:“谁敢拦我?”
说完便仗剑往外面闯。院内的亲卫本来挺多,可谁也没料到我会这么硬闯,一时都有些傻了。
李弘忙在后面大喊:“拦下她!”
倒是有亲卫伸手想拦,可又不敢碰我,只是虚张着手臂拦在前面。见他们如此情形,我心里有了数,更是毫无顾忌地往前冲,就是有大胆的侍卫想伸手来抓我,我立刻用剑比到了自己颈间,威胁道:“你敢碰碰我试试?”
那亲卫吓得立刻收回了手,还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院门,正想撒开脚丫子往外面跑,就听得写意在后面疾呼道:“娘娘,娘娘!”
我一下子怒了,转身问道:“怎么,你也想拦我?”
写意正用手臂死死地抱着李弘的腰,秤砣一般坠在他的身后,脸红脖子粗之余还不忘从他腰侧困难地探出头来,大声叫道:“错了,错了,娘娘走反了方向了。”
我老脸一红,忙转了个身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府中守卫的人已是很少,城中更是没有什么闲人,加上我又是穿得男装,所以一路很是顺畅地跑到了北城门。
战事比我预测的要惨烈的多,不停的有伤兵被从城墙上抬了下来,又不断地有人补充了上去。我之前跑得太急,通到城头的马道只刚爬了一半就没力气再迈一步了,只能站在一边用手撑着腰捣气。混乱中,一个将领浑身是血地被两三个士兵从上面架了下来,路过我身边时猛地停了下,惊愕地叫道:“皇后娘娘?”
我仔细地看了看那张涂满血污的脸,这才勉强认出他来,“贺秉则?”
贺秉则一把推开了身旁扶着他的士兵,两步冲到我的面前,急声道:“您怎么来这里了?李弘人呢?他死到哪里去了?”
我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内的大军呢?”
贺秉则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说!为什么会这样?齐晟又在玩什么花活?”我怒声问道。
贺秉则无奈答道:“皇上暗中分了兵,城内只留了三万的御林军,其余的兵马都由赵王带往了上京支援杨豫将军,不知为何鞑子为何会探到了平宁的虚实,竟弃自己的都城不救,下了死劲来打这里。”
我听得都快傻眼了。我擦!我怎么也想不到齐晟能够大胆到用自己来行这样的险招,竟然把人都派出去抄人家的老窝,只留下三万人马来守自己。
人家北漠为什么不下死劲打这里?你攻破了我的都城,我也要灭了你们的御驾亲征的皇帝,一个皇帝换一个皇帝,不亏啊!换做是我是北漠人,也得往死里打平宁城啊!
我还没缓过劲来,李弘已是带着人在后面追了上来。
贺秉则转身对着李弘怒吼:“皇上不是叫你带着人去南门吗?你怎么叫她来了这里?”
李弘答不出话来,也不解释,只上前几步抓住了我的手臂,低声道:“娘娘恕罪,卑职失礼了。”
说完另外一只手往我膝间一抄,竟是不知避讳地一把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大步往回疾走。
我回过神来,急得大声叫道:“你放开我!”
李弘置若罔闻。
见他如此,我打算换种方式,于是便放缓了声音,很是好脾气地与他讲道理:“北漠人没围南门吧?所以齐晟才会叫你从南门带我走。可这叫什么?你好歹也是一个当兵的,听说过围城必阙吧?人家留南门为了就是叫咱们逃的啊!出了南门还有多远才能到靖阳关?没两千里也差不多吧?你觉得人家就能放咱们顺当地走?”
李弘步子顿了顿,却说道:“有卑职在,一定能叫娘娘安然回到靖阳。”
对于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我也无奈了。
李弘抱着我疾步下了马道,转上了城门大街,迎面有一队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与我们相错而过,像是从别处调过来支援的人。我的目光跟着他们远去,无意间就看到了城楼上的那个身影。
长身而立,英挺笔直,头盔上鲜红的盔缨迎风舞得张狂,黑色的大氅被风卷起,露出其下的一身金甲,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恍惚间犹若天神一般。
他的视线穿过纷乱的人群落在我的身上,平静而又悠远。
我怔怔地看着他,挪不开视线。
他却冲着我缓缓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淡之又淡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告诉我:“活下去!”
然后便毅然转过了身去。
我深吸了口气,将一直抓在手里的那把剑压到了李弘的脖子上,简洁干脆地说道:“回去!”
许是李弘吃定了我不敢下手,理也不理我,还继续走着。
我手上便用上了些力道,在他脖子上压出道血痕出来,“这下面就是大动脉,只要一割破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回去!别逼我杀人。”
要说李弘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听了我这话,身子只僵了僵,立刻就听话地转回了身往城墙上走。
城墙上,齐晟手扶剑柄正一脸淡定地指挥着守城之战,一转头看到我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人顿时就淡定不下去了,脸色铁青地问我:“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弘人呢?”
李弘忙低着头凑上前来,应道:“卑职在!”
齐晟一愣,下一个动作就是抬脚去踹李弘。
我用手捂了眼,暗叹这时候还上赶着应声,明摆着就是上赶着找踹了。
齐晟踹完了人,转回身来冷着脸问我:“你走不走?”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走,你这人最是奸诈狡猾,只有留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齐晟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地瞪了我半天,这才转头问还在地上跪着的李弘:“铠甲呢?她的铠甲呢?”
李弘一下子傻眼了,铠甲在小院的时候他就给了写意,后来我仗剑闯出,他只顾着追我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铠甲不铠甲啊。
倒是他身边一个亲卫比较机灵一些,见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身上的软甲扒了下来,双手奉了过来。
齐晟冷哼一声,接过来直接往我身上套。
都生死攸关的时候了,我也顾不上客气了,一面系着那铠甲的扣带,一面转头向那侍卫说道:“多谢啊,小兄弟。”
那侍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我瞥了他一眼,又老实不客气地说道:“哎?头盔也借来试试。”
侍卫愣了一愣,忙又把头盔也摘了下来,手刚递到一半,齐晟就从中途接了过去扣在我的头上,冷着脸交待:“你在后面老实地待着,若是有状况一切听李弘的安排。”
我点头应着,也抬眼看他,郑重交待道:“齐晟,我们都得活下去,就算城破,也要努力地活下去。葳儿和灏儿还在盛都等着我们,就算为了他们,你我也得活下去。”
齐晟正给我系着头盔,闻言动作一僵,片刻后才点头答道:“好!”
那头盔有些大,我戴着很不舒服。
为了激励士气,齐晟的龙旗树得老高,不但城上的人看的清楚,就连城下的北漠人也瞧得明白,于是就更加发狠地猛攻此处城墙。
我听得城外的喊杀声都快震了天,难免有些心惊,忍不住低声抱怨道:“齐晟啊齐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才叫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有你这么贼大胆的吗?身边上就留三万人还敢冒充二十万,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还把我也弄进这平宁城里,这下倒好,皇帝皇后都齐全了,这要是城破就得叫人一锅烩了……”
齐晟猛地低下头来,用唇堵住了我下面的话。
他的唇瓣有些干涩,口气倒还算清新,舌依旧灵活如昔,感觉都还不错,就是下巴上的胡茬子有些扎人……
停!这思路是不是有些跑偏了?
我心里猛然一惊,一把推开了他,偷偷瞥了一眼四周,见李弘等侍卫个个面红耳赤地点着头,不觉更是恼羞,低声骂齐晟道:“你有毛病啊?”
齐晟却是闷声笑了,也不理会我,只转头吩咐李弘:“保护好娘娘。”
说完了就不再管我了。
因为齐晟就在这北城门上,所以北漠人也集中了兵力猛攻这个城门,战事一直从下午延续到太阳落山,冬日天短,只不过眨眼工夫,天色就忽地黑了下来,北漠那边也终于鸣金收兵。
我一直由盾牌手护着躲在后面观战,眼看着北漠人潮水一般地退走了,这才长松了口气,从盾牌后走了出来。城墙上早已是一片狼藉,不过守城士兵虽然伤亡惨重,可因为皇帝一直和他们并肩站一起,所以士气倒是很高涨。
贺秉则身上胡乱地裹着一些绷带,不知什么时候又上了城墙,正指挥着士兵借着停战的功夫修补城墙,安排警戒,抢救伤员。
齐晟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便转身往我这边来了,也不说话,拉了我的手就沿着马道下了城头。
瞧他这些举动,我就琢磨着他许是误会了些什么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低声解释道:“齐晟,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误会了。”
齐晟脚下不停,只在嘴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本有心和他解释一下自己今天的行为,可刚张嘴说了一个“我”字,齐晟已是淡淡开口道:“我累了,很累。”他转过头看我,眼神平和而又疲惫,“也饿得很,我们之间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好不好?”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