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感到有些恍惚,他真真切切听见了李八琦的声音,那声音却又显得虚无缥缈,像是岔路中的鬼魅吸引人向前的魔音。他站立在那里,逆着光眯着眼,想要看清来者究竟何人。
那一声“小师哥”之后,只剩一串串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走到人前。
楚羽的心跳动得越发厉害,双目紧盯着岔路口,细数着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整齐,来者人数很多,可他并未感觉到人群靠近的压迫感,那股风还在吹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人群的遮挡而受到任何影响。
楚羽的脑中突突的跳着,那些脚步声最终停了,停在他的面前。光线依旧刺眼,楚羽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隐藏在强光之后的人影。
可是什么也没有,强光后面是一片黑暗,没有人。
楚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猛然落了一拍,被强光照射的双眼刺痛酸涩,他却连眨眼都不敢。
没有人!有光,有脚步声,没有人!
未知的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怔怔的盯着光源,直到酸涩的眼泪溢出才有所察觉。
光线是发散的,光源汇聚在一点,显然不是洞里某处破了一个洞,外面的光照射进来,而是手电的光。
过了好几分钟,脚步声在他四周响起,声音再次传来。
“我说大叔,你确定他们在这个地方吗?怎么这么安静?”是李八琦的声音。
楚羽屏息凝视着岔路口,一动也不敢动。
“你闻不到吗?这么重的血腥味。”
林有木鄙夷的声音响起,楚羽甚至听见了他轻声的讥笑。
李八琦拿着手电在眼前的石壁上上下扫了扫,没见着有什么稀奇,黑黢黢的一块光滑洞壁,甚至连石头纹理都没有。
她戳了戳身旁的男人,“我说......老板,你把我们带到这儿来,是想让我们穿进石头里去?”
洞穴不算窄,确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死路。他们跟着男人从二号坑进入,东拐西拐,最终进入一条死胡同里。
男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亦不与她说任何一句话,兀自将手放在石壁上,细细摸着,而后敲了敲。脆声很明显,里面是空的,且石壁很薄。
“凿开。”他发令道。
身后立即有几人上前来,拿出锤子等工具,作势便要敲碎这块石壁。
楚羽听见他们所言,心里惊异的同时伸手摸向前方,手果然被堵截,眼睛望见的是三条岔路口,伸手却碰到了冰冷的石壁。
幻觉吗?这是条死路?
“小八?”他尝试性出声。
那头嘈杂的声音停了下来,过了好几秒才听见李八琦的回应。
“小师哥?”李八琦惊异道:“你在里面?”
果然是李八琦,楚羽心里忽松了一口气,无暇顾及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浑身的疲惫已经快要将他压垮。心里一松,人也跟着变得无力,他倚靠着石壁,终于闭上了被强光照射得眼前冒白点的眼睛。
“嗯......”他乞求道:”你们赶紧过来,他们不行了。“
石壁另一端的人稍感惊讶,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凿。“
楚羽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这人是谁。他肯定自己与声音的主人不熟悉,同样也想不起还有谁会跟李八琦他们一起进山。
另一端,几人上前,锤子榔头一下一下敲击在洞壁上,发出了刺耳的”锵锵“声。
敲击了好一会儿,石壁完好无损,甚至不见一丝裂痕。
男人语气沉了下来,命令道:”炸开。“
李八琦闻言忙道:”小师哥你往后退!躲起来!“
一天的相处已经让她摸清了眼前男人的脾性,外表温和绅士,却是说一不二,实际上内心阴暗得让人感到寒凉。
这是他的气质,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得了命令,又有几人上前,将煤矿许用炸药安置在石壁下,引线拉出很长一截。所有人退至拐角处,拉开安全距离,一人上前点了引线,而后快速躲藏起来。
楚羽背着纪闲云,想要快步躲向后方,却脚步沉重,加之长距离负重行走,走得极慢。他只好躲藏在石块之后,微微张开嘴,伸手捂住了纪闲云的耳朵。
火线蜿蜒向前,像一条火龙呼啸而过,火星沿着麻线奔向炸药,而后便是巨大的声响,几乎将耳蜗割出血来。
众人在爆炸声中缓了好一会儿,耳鸣的现象才稍稍好一些,等到烟雾尘土散去,才起身往破碎的石壁处去。
令人惊异的是,他们炸碎的不是石头,而是玻璃,一块巨大的玻璃。
将他们隔开的竟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两侧景象不同的玻璃。视野所及尽是破碎的玻璃渣,李八琦抬脚踩在上面,面上露着急色。、
“小师哥?”
为何不见楚羽的身影?
烟雾散去,入鼻的血腥味道更加浓重,她那颗叽叽喳喳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周围是令人害怕的寂静。李八琦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终于将整颗心都提拎到了嗓子眼。
“咳咳......”楚羽被火焰呛得咳嗽几声,耳中嗡嗡嗡响个不停,连走向自己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循着咳嗽声找来,最终在一块大石后面见到了极其狼狈的楚羽,和他背上不省人事的纪闲云。
楚羽浑身都是血,两眼怔怔的望着来者,逆着光抬头望向面前的男人。这副五官十分眼熟,他曾经在哪里见过,且与一人有几分相像。
眼前之人,竟是邵且。
邵且面色凝重,望一眼他背上的纪闲云,眉头更加紧皱,抬手示意身后之人,“去看看大少爷伤势如何。”
语毕立即上前几人,七手八脚的把纪闲云从楚羽背上剥离下来,放在担架上。
楚羽皱着眉,一边道:“你们轻一点,小心点。”
一边暗暗打量着邵且。
邵且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并且......他还带了很多人来。
邵且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少说有三十人,每人手中都配枪,其中十来个还背有火焰喷射器,俨然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若不是知晓邵且不过一介商贾,定会叫这阵仗唬一跳,以为他这是打仗来了。
楚羽打量着邵且,邵且也打量着他,见这条洞道内确实只有两人,邵且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问:“邵栗呢?”
开口问的第一句不是楠楠,而是邵栗。
楚羽一顿,心里忽地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纪闲云整个人的重量消失,楚羽忽然脚下一软,力气耗尽,瘫坐在地上。他不知道支撑着他走这么远的动力是什么,但他此刻真的筋疲力竭,身体上的突然放松带给他的是更加难耐的痛苦。
他哑着声音道:“在里面,你们赶紧过去,他们那边情况危急!”
李八琦从来没有见楚羽如此狼狈过,一向干净洁白的衣服满是血污,额头析出一些白色晶体,嘴唇干裂。
她到底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被这副情景吓得要死,手不住的发抖,往楚羽身上扒拉。
“小师哥,你哪儿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楚羽咳嗽着推开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不是我,是纪闲云。”
回过头来又对邵且道:“楠楠不见了,栗子他们被包围了,你们必须快......”
话还未完,邵且已经迈开了步子。
“留几个人看着纪闲云,其他的跟我来。”邵且的身影带着不容反驳和质疑的气场,武装着的人员齐刷刷的跟在他身后,几个军医似的人留了下来,医药箱放在地面,对担架上的人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李八琦自然要留下来,林有木只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一句,抬脚便要跟上去。
楚羽一把抓住他的手,无力的靠在石头上,冲疑惑回头的林有木笑了笑,伸手从背包里摸出注射器和几只药剂,塞在林有木手里。
他努力扯出笑容,低声道:“这是小白哥的药,你一定要给他打上几针,拜托你了......哥......”
林有木浑身一震,似乎没有听清楚羽最后那声低喃,愣了几秒后一把推开了楚羽的手,眼中带着厌恶,“别乱叫,谁是你哥。”
说罢转身走了,把嘴角不由自主勾起的笑隐在了昏暗中。
李八琦虽然聪明,到底年轻,遇事便急,一急便更加无头无脑,手足无措。
她笨手笨脚的搭上楚羽的脉,又翻开他的眼睑查看,须得确保楚羽没有受伤才能稍稍安下心来。楚羽任由她折腾,心思全都在那几个不苟言笑的医生手上。
他望着纪闲云毫无血色可言的脸,记忆大门忽然开启,心底闷得有些难受。他勉强也算个医生,却只能看着纪闲云躺在那里,无能为力。七年前......楚院长是不是也这样看着手术台上的妈妈,看着心电仪上的线慢慢变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是个医生又如何,最后也救不了心里在意之人。
腹部血红的绷带被一层层拆开,入眼已是触目惊心,烂肉一片,楚羽眉眼跳了跳,忍不住问:“医生......伤势......如何?”
莫月白已然失去了战斗力,徐唯心里凉下几分,却不得不正视眼前艰难的处境。他与穆骁交换个眼神,心中暗暗将方案敲定。
想要全员逃出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除掉莫月白,他们还有四人。四人,能逃出两个便是上天垂爱,而能逃出去的两个,只有邵栗和贺珏。
这两人战斗力不强,却是能逃出去的最佳人选。他和穆骁勉强挡住海马爹爹杀戮的步伐,给他们争取逃亡的时间。
并不是他们在生死关头有多么伟大,也不是他们的良知告知他们要将女人和年长者送出去。他们只是以最理智,最合理的配置,尽可能保证有人能活着出去。
两人这么一敲定,立即行动开来。
阿困扔在围着邵栗打转,脸上的笑意变得与以往不同。阿困的笑是傻子的笑,只管笑却没有情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此时的笑声里却带着一种欢愉,一种遇见同伴的兴奋。
别人没有注意到阿困的变化,与阿困相熟的邵栗却看得一清二楚。阿困是在欢迎她,欢迎她加入他们的阵营。
她怔怔的望着自己包裹着绷带的手,眼底冒出寒意。
徐唯避开阿困,几步上前,几乎与海马爹爹面对面,他只需要拦住海马爹爹,剩下的交给穆骁。
穆骁手中的火焰喷射器握得很紧,他有些紧张,手心冒出了汗,握住的喷口变得有些黏腻。生和死是有区别的,等死和赴死又有很大区别。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些赴死的英雄其实并不伟大,他们肯定同他一样感到害怕,哪儿那么多大义凛然,英勇就义。
大概在他们还没来得说害怕时就已经永远闭上了嘴。他要赴死了,这样的念头让他开始贪念着每一口呼吸。
他的额头冒出一些冷汗,阿困在晃动,他根本瞄不准。
海马爹爹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徐唯,明白他们两人的意思,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他胸有成竹,明白他们不过是一群垂死挣扎的蝼蚁。
蝼蚁,顾名思义,一根手指便能碾死。
穆骁的手在发抖,握在阀门上的紧了又松,迟迟拉不响这第一枪。徐唯在等他的信号,等他动手的信号。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手按下阀门,只待火焰喷出,烧起那把慷慨赴死的火。
徐唯却突然道:“等等!”
他差一些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栗子,”他道:“有件事一直没给你说,其实......你上次被掳走昏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分手了。”
他不敢回头看邵栗的表情,他很怕那种蓄满泪水的双眼,和满脸怨怼的神情。
“你也不用太惊讶,我们已经坚持得够久了,对吗?”他的语气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却一下一下狠狠扎在邵栗心上,“是我撑不住了。我以为一个人靠着天分和努力就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可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你可以轻而易举受到信鸽协会主席的赏识,我却死活申请不到那位有名的博士生导师,这才是现实。”
“你要记住,是我败给了现实,不是你。这么多年,是我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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